维扬慢条斯理的拉出张纸巾擦手,慢吞吞的踱到饭桌边就坐。「姑姑,我现在哪有 心情交女朋友?联考都快到了,我那班宝贝学生却还不知死活的在混日子,我盯他们都 来不及,哪有时间?」
「维扬,学生念不念书是他们的事,况且他们都还有自己的父母,你得为自己打算 打算。你都三十五了,再拖下去还得了!」淑真夹了一筷子的豆苗放进维扬的碗中。「 你爸妈每次打电话来都在催我帮你找对象,但你自己也得加把劲儿啊!」
维扬闷不吭声的吃着饭,对这例行的疲劳轰炸他早已经习惯了。现在他满脑子想的 是明天的数学段考,最近这几回的抽考、段考,他所带的三年一班平均成绩都比隔壁的 三年二班低,这令他在三年二班那个趾高气昂的班导师--李月云面前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李月云还公开宣称在联考的升学率上.绝对要赢过三年一班。
面对她如此的挑衅,维扬自然是吞不下这口气。但再回头看看班上那一群宝贝的成 绩,他也只能以多考多处罚的方式来强迫他们念书了。
「……红叶、红娘跟红绫都不错,你看要不要哪一天跟她们见见面?」淑真挑出刺 后,将整块的虱目鱼肚舀进汤碗里给维扬。
维扬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唔,也许我该要求那群宝贝蛋给我留在学校晚自习。嗯, 礼拜天也要盯了,上星期日职棒的龙虎之争,连谁第几局打出全垒打他们都如数家珍。 他们就算没去看现场,我看八成也在听收音机,这样怎么能有心情看书呢?
「所以,这星期天我就跟曾太太约定啰!你可别忘了。水果在冰箱,自己去端。」 淑真放下碗筷,喜孜孜的马上拎起小钱包,准备去跟曾太太说。
「嗯。」维扬将碗筷放在流理台中用水冲洗干净,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班上那群调皮 捣蛋的学生身上。
土豆最近又开始在退步了,这家伙像牛一样,抽一下走一步,如果盯得紧,他就进 步连连,稍一放松,他就马上故态复萌。二呆爱看漫画,上次搜他的书包跟便当袋,盐 酥鸡、烤鸡腿跟︽小叮当︾、︽七龙珠︾塞得满满的。田鸡则爱打电动玩具,他以为我 不知道,竟然敢在上英文课时打电动!他以为教英文的秀气女老师不会打人就如此猖狂 。但是他们没料到的是:我早已经跟所有科任老师打好招呼,他们无须动手,只要告诉 我,我会算总帐的。
看看墙上的钟,才七点半,我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可以出考卷题目。八点一刻,就要 开始电话家庭访问了。
翻翻日历,他用红笔注明四十一,这表示距离联考只剩四十一天。再想到昨天他所 做的模拟考,那种七零八落的成绩,他叹了口气的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计算机旁,忙碌翻着 课本,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中文及英文。
想想姑姑说的话也没有错,自己也真的是一把年纪了。同学朋友同事们大都已经结 婚生子,但他仍在观望之中,倒不是他排斥婚姻,只是他没有很努力的去争取而已。
算算现在学校所有的同事中,百分之九十五的女同事都已结婚,剩下那些年轻的新 进教师,也都几乎已名花有主,天天有人接迭上下班了。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三年二 班的导师李月云。
凭良心说李月云长得并不丑,但大概是她为了掩饰脸上那片红豆饼似的青春痘,所 以敷上了浓厚的粉妆,但更加的凸显出那些痘瘢的存在。加上她总是跟随流行的穿著各 式各样少女装,不禁使人为她的品味感到怀疑。
听说她班上的学生都叫她「魔女」,不过这当然都是暗中在背后取的绰号,否则… …她个子虽不高,打起学生来也有打断藤条的纪录。
虽然教育部、教育局三令五申的宣布不准体罚学生。但是谁会认真的依照那些只会 空口
说白话的官僚们的泛泛之语去做--把藤条放下?大概只有启智班的教师可以办得 到吧!因为他们的学生比较特殊,所以都采小班制,老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掌握所有学 生了。
再不然就是俗称放牛班的后段班学生。对于那些教后段班学生的教师们而言,谨言 慎行是他们自保的法则之一。因为那些逞强斗勇的孩子们眼里可没有尊师重道这回事; 你今天抽他一下,他明天可能就在校门口等着你,在你身上捅回一刀。
唉!正是因为担忧自己所带学生的前程,所以他镇日里战战兢兢的想尽办法要他们 多读书,并且记住他们所学的。连带的也就使得他没有太多的个人私生活,更遑论去结 交异性、谈恋爱了。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过追求异性的念头。他就像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从小 拚了命的念书,然后到国中任教。虽然不是非常的一帆风顺,但也从没遇到什么大风大 浪,可称得上是平稳而已。
刚才吃饭时姑姑说些什么,他已经没有印象了。又提起爸妈打电话回来催促我成家 ,其实这有什么好急的呢?缘分到了,时机对了,还有那个女人出现了,我就一定会结 婚的嘛!
按下打印机让计算机把他所出的试题都打印出来。他拿出学生的通讯簿,准备一个一 个打电话去突击检查,看他们有没有依他的规定,吃饱饭立刻乖乖的念书。
现在的父母也真是矛盾,他们一心一意的要求老师尽量逼自己的孩子读书。等孩子 们回家后,他们却心疼的纵容他们的宝贝孩子们看电视、录像带、打电动玩具,甚至七 早八早的就让孩子休息睡觉了!
维扬开始按着电话,没好气的看着电话本上的第一个:林秀英。这女孩有对没啥责 任感的阔气父母,他们那种散漫的态度,就好象第一志愿会凭空掉到他们女儿身上一般 。
「喂,我是方维扬,请问是林太太吗?」他用食指敲打着桌面,等待着预期中的混 乱。
「嗯,啊!我是……呃,方老师……你等一下,老林!老林!秀英的老师打电话来 了。」在电话中可以清楚的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过来,然后电话听筒被盖了起来 。
维扬摇着头在林秀英的名字上勾了一下,这丫头又睡觉去了。她的成绩不是很好, 甚至可说是在危险边缘,但她却老是爱采用那种「先睡一觉,半夜再起床念书」的方法 ,很不幸的是,她很少起得来。有闹钟的话,她会按掉继缤睡;后来说要父母叫她起床 ,偏偏她父母又常常于心不忍,唉……「喂!方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林秀英在洗 澡啦!老师找她有事吗?」没多久林先生的台湾国语透着一丝紧张的跟他说着电话。
维扬长长叹了口气。「林先生,秀英这回数学抽考考得很不理想,麻烦你们盯着她 一点。联考快到了,再辛苦也没几天……」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方老师这么关心我们秀英,我们一定会好好跟她说的。」 林先生不待方维扬说完,即心虚的打断他的话,因为他心知肚明方老师八成已猜到-- 秀英一回到家就呼呼大睡去了。
「没什么,这是我当导师的责任,那就再见了。」维扬挑起眉,翻翻林秀英这学期 的成绩单,苦笑的说。
「谢谢方老师,再见,再见。」不出维扬所料的,挂掉电话之后,林家夫妻面面相 觑的说不出话来。叫女儿起床,他们又舍不得看她打着瞌睡念书;不叫她嘛,那自己当 初千拜托、万拜托把女儿弄到方维扬的班上,又是所为何来?他们困惑的坐在那里,拿 捏不定主意。
接下来几通电话都不出维场所设想的范围--李俊雄偷看电视,是那出叫「倚天屠 龙记」的武侠连续剧;黄美玲看的是「霸王花」;邱玉蓉家中的电视正在上演「青梅竹 马」;
而吕姜淑家里是猪哥亮的餐厅秀。
方维扬咬着牙的告诉他们:明天的数学段考要是没有九十分的话,他们就完了,而 且少一分打一下。
然后是钟雅莉和王勺玲,她们一个去学钢琴,一个去打网球。面对如此注意五育均 衡的父母,维扬就感到很钦佩但也很没力。钦佩他们如此苦心的栽培自己的孩子,但联 考就只剩四十一天了,别人读书都来不及,她们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弹琴打球。要是考 不上好学校,她们的父母八成又要把所有的责任往老师的身上推,这教维扬感到有苦难 言。
后来的一些学生倒教他感到有些安慰,大部分的学生都乖乖的听话,远离电视坐在 书桌前苦读,他拿起一本书也坐在凭窗的书桌前,慢慢的翻着书页,沉浸在书香中。
***
「红叶是比较适合,她跟维扬差两岁:而且红叶不是很静,跟维扬个性比较相投。 」淑真看着桌上排列着的三姊妹照片,轻轻的在曾太太耳边说道。
曾太太拿起那些照片,抽出了其中一张。「再不然红娘也不错啊!她跟维扬差四岁 ,这可是最『速沛』的年岁,而且红娘做直销,维扬学校裹的同事也有很多是她的客户 。」
「这个是红绫喔!她年纪小了点,跟维扬差了七岁,不过如果成了的话,维扬一定 会很疼她的。」淑页将那张红绫做着鬼脸的照片举起来,端详一番地说。
「是啊!而且红绫开补习班,维扬下了课还可以来兼课。这样夫妇同心,其利断金 ,赚的都是自己的了。」曾王友昭兴奋得露出满嘴的金牙及银牙。
淑真放下三个人的照片,带着感兴趣的表情。「那么,是哪一个答应要相亲了?」
「呃……」曾太太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不太自然的摸摸头,又顺顺裙子上的 褶痕。「呃……我还没跟她们三个说,她们……」
「还没有说?妳不是前几天就说要问她们了?我已经跟维扬说是这个星期日了,妳 还没跟你女儿们说,不要到时候只剩我们维扬自己在唱独角戏。」淑真略有埋怨地笑道 。
「哎啊!沈太太,我向妳保证!到时候我那三个丫头都会乖乖的待在家里的,妳放 心好了。」曾王友昭自信满满的将那些照片收好递给沈太太。
「真的?妳也知道我那个外甥就是太有责任心了,成天就把学生挂在前面,才会到 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我大嫂跟我大哥天天打越洋电话来催,我这个当姑姑的不帮他 帮谁?所以,我得快帮他找到个老婆,也省得我大哥大嫂每天念着我!」淑真想起来就 累的大吐苦水。
曾王友昭心有戚戚焉的拚命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妳放心吧!一切包在我上 。」
「那就拜托妳啦!」淑真坐在小吃店里东张西望,现在是晚餐的时间,店里只有一 些年轻夫妇带着孩子来吃饭,或是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学生,年轻的上班族来的也是成 双成对,没有落单的。「红叶她们三姊妹都不在啊?」
「她们都在补习班里,有个老师请假,所以红娘去代课,红叶在帮忙做帐本,红绫 要顾柜台出考卷什么的。」曾太太忙碌的在店内来来回回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盘。
「其实妳真是好命,三个女儿都那么能干。」淑真不无欣羡地说道。
「哪有什么好命?我啊一天到晚的操心她们三个,以前怕她们书没念完就跟人家跑 了;
现在呢,是担心她们成天只晓得赚钱,拖成老姑婆了。」将用过的免洗餐具都扔进 门口的大垃圾桶里,曾太太捶着腰背,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她们一天不嫁,我就一 天不放心,她们的爸爸走了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我辛辛苦苦拉拔她们长大,盼的还不是 她们能早点找个好的男人嫁了?我也好对她们的爸爸可以交代。」
「会啦!妳那三个女儿都才貌双全,不怕嫁不出去的啦!」隔壁录像带店的老板娘 ,晃动着她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她们眼前。「哟!我瞧瞧,这不就是红叶她们三姊妹的 照片吗?
妳瞧瞧,长得可真俊俏!」
不待淑真收好那些照片,老板娘一把抢了过去。嘴裹啧啧作响地翻看着那叠照片。
淑真跟友昭无奈地对看一眼。友昭几度想伸手拿回那些相片,但都被老板娘眼明手 快的紧紧夹在她那狐臭味熏夭的腋下,而淑真则是很努力的躲避着老板娘那似暴雨泛滥 ,又如海潮飞溅的口水。
「我说曾太太,妳的女儿们都有一把年纪了,妳也该给她们找个婆家。我听人家说 女孩子要是一直不结婚,很容易会心理不平衡,会变态的耶!」老板娘将照片放在手上 ,另一只手则不停的拍着照片地大叫。
友昭满心不是滋味的看着老板娘那个口沫横飞的架式,难不成妳以为我女儿都是嫁 不出去的货色?她慢条斯理的抢过那些相片;而且很不客气地说:「我说老板娘啊!我 女儿可不是嫁不出去,只是还不想嫁。若是真的要嫁的话,三个月之内我就把她们全都 嫁出去!」
老板娘的表情就好象友昭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她上上下下一再地打量着友 昭,然后才夸张地爆出大笑。她拉住淑真的手,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沈太太,妳听 见了没有?三个月内嫁掉三个女儿,不是我爱说笑,在这附近谁不晓得她那三个女儿是 眼睛比天还高,这么容易嫁出去啊?我常跟我们家老头说:哪个男人敢娶曾家的三个女 儿啊?一个个能干又厉害的……」
淑真赶紧将口无遮拦的老板娘往外拉,因为她见到友昭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对劲, 几乎已经到爆炸边缘了。
「老板娘,我们要不要先回家去?现在客人越来越多了,我们不要妨碍人家曾太太 做生意。」淑真拉着老板娘还一直朝她使眼色。
偏偏她碰到的是个驽钝之材,老板娘仍不死心,一再重复她串门子所听来的情报: 「就像后面市场卖牛肉面的老王,他那个女儿听说都快四十了,当初还不是一天到晚在 那里自夸他女儿在银行上班,捧的是金饭碗,现在呢?我听市场里卖鱼的阿娇跟我说, 牛肉面老王的那个女儿啊!听说去台大看精神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