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既然这条线索已断,我们顶多再另起炉灶……」桑奇的眼色一使,那些随 从们都识相地闪避,只留下情谊深厚的桑奇伴着他们最敬重的少主。
「桑奇,你说我怎么能不急呢?倘若与阿萨轲结盟不成,现下高昌国、龟兹国又蠢 蠢欲动。我担忧……如果叔父与他们并合坐大,那么我的复国之路,岂不是更加漫长迢 遥。更何况,如今我又失去传位碧玺……」忧形于色地连连叹息,道洛仰起头望向逐渐 偏西了的夕阳,对自己竟大意地遗失这么重要的信物,颇为自责。
察言观色地沉吟了一会儿,桑奇心中立即有了主意,他倾身向前凑近道洛。
「主子,既然这碧玺一时半刻之间未必找得回来,奴才聘请的玉匠已经复制了颗玉 玺,主子可以先李代桃僵地与阿萨轲联盟,这也是一时的权宜之策。」
莫可奈何地看了看他,无计可施的道洛也只好无奈的点点头。
「主子,依奴才之见,咱们还是先撤回赌坊,看看情况再说。」征得了道洛的同意 ,桑奇沉着嗓子发出声类似某种动物的叫声,那些随从们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咱们先回赌坊,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许向外泄漏,若有泄密者,概以 军法处置。」冷冷地说完后,桑奇和那些随从们都各自担负起警戒的任务,护卫着道 洛往外走。
经过了晌午前的那一场闹剧后,丞相府前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嘓嘓吞咽 杂草野菜的猪仔,尚且目中无人的开怀大嚼。
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行色匆匆的贩夫走卒外,就是以锐利眼神,紧紧地盯着南来北 往人群的官兵。
为了不引起那些差爷们的注意,桑奇便伸手勾住了道洛的肩,佯装有点醉意地往那 群已经盯他们许久的官爷们面前走过。
「停下来,你们是干什么的?」长枪往他们身前一抵,那名领队的官爷冷冷地诘问 他们。
「官爷,今天适逢公主大婚之喜,我兄弟是出门来凑热闹的,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嘻皮笑脸地举起向来不离身的酒瓶子,桑奇的模样儿分明就是个醉汉。
「去,这里发生的事难道你们还没听说?奉江南第一神捕齐寒谷齐捕头之命,闲杂 人等皆不可接近丞相府。你们还不快滚?」
「呃……我们是要滚啦,咱们哥儿们打算到无边阁去听那个小翠苗儿唱几支曲子, 大哥你说是不是?」半瞇着眼地瞄着道洛,桑奇眼底闪动着紧张的讯息。
接受到桑奇的暗示,道洛用力地一击手掌。「是嘛,那小翠苗儿的歌韵实在好,官 爷可要随我们同往?」
怀疑地瞅着他们半晌,那官差扬起眉毛。「没想到你们这异族之民,竟也会如此着 迷于小翠苗儿。也罢,远来是客,就叫左右送你们一程吧!」伸手一招,立刻就有两名 配着大刀的衙役趾高气扬地盯着他们。
骑虎难下之余,道洛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地在那两名不苟言笑的衙役监视下,踏进 了点了两盏红光四射灯笼的无边阁。
***
在莺莺燕燕的环伺之下,道洛却只感到心烦气躁,他假借不胜酒力,踉踉跄跄地避 开那两位衙役的监视,道洛沿着假山水池往外走。后院传来阵阵吶喊及棍棒交击的碰撞 声,引起他的注意,左右观望没有人留意到自己后,他一跃而跳上那排分隔内外院的 围墙顶,凝视地往内张望。
只见有个壮硕汉子,拿着门闩如关云长舞弄大刀似的,将自己和位柔弱女子护罩在 门闩所辟出的防护圈中。
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不一会儿那名壮汉即明显地露出疲态,而这也给了他的对手可 趁之机,纷纷以刀棍击打他,那名壮汉虽身受数刀,都还是无视身上漫流的鲜血,径自 地撑起身子,将那些逼近那名女子的人打退。
「岂有此理,进了我无边阁,焉有让妳自由离去的道理,来啊!给我打,倒是别伤 了那丫头,她可是我的摇钱树!」在那阵混乱圈外,有个脸肉浮肿,但却擦红抹绿,浑 身漾着邪气的老女人,只手插腰,另只手指着场中的壮汉和女郎破口大骂。
「哼,妳这逼良为娼的老鸨婆,妳敢动我家公……我家小姐一根寒毛,阿牛我决计 饶不了妳。」虎虎生风地舞动着手里的门闩,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阿牛怒目圆睁地 大吼。
「笑话,我谢晴娘可不是被唬大的。啐,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给我打,今儿个老 娘我就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那些流氓无赖般的保镖龟公们,有了老鸨的撑腰,他们更是肆无忌掸的朝壮汉进攻 ,将他逼得节节败退,眼看他身旁的女郎,几番都要被那个满脸凶样的老鸨捉到了,喘 着气的壮汉,却总是及时地把她救了出来。
在那些人的连番轮流进攻下,壮汉明显地已经体力不支,但他仍死命地护佐那位女 郎。
大略地了解眼前的态势后,道洛忍不住义愤填膺。怎么,难道这班人就可以如此目 无法纪纲常,为非作歹?
毫不加考虑地,他立即纵身一跳,在那些次次欲置壮汉于死地的攻击中,连连击发 数掌,强劲的掌风挟着风声,在越来越暗的后院里,激射出一股诡奇的气氛。
在保镖和龟公们纷纷中掌,哀号着满地打滚的情况下,那谢晴娘更是横眉竖眼地吼 着自己手下那堆脓包们。
「快上啊!你们还在等什么啊?给我打死这好管闲事的杂碎,打死一个我赏一百两 ,还不快给我上!」
受到重赏的诱惑下,那些原本还满地找牙的窝囊废,立刻又跃跃欲试地逼向阿牛 和道洛他们。
「大胆,你们竟敢私自械斗,在这京师里如此毫无忌掸,简直是目无法纪!」大喝 地冲了过来,那两个押解,或是说监视道洛他们而来的差役,亮出大刀,铁青着脸地格 开他们。
「哟,我说差爷啊,晴娘在这京师里开这无边阁,无非是做点小生意营生,再者也 是给诸位大爷有个解解闷的地方。晴娘哪有那个胆子犯您差爷的忌讳,只是这爷儿有些 不讲道理,这丫头是晴娘的人,他想要,那成,只要有银子,我晴娘一切好说,总犯不 着硬抢,爷儿们您说,晴娘这说得有没有道理?」暧昧地对差役们拋拋媚眼,谢晴娘一 派无辜的模样,并且,自腰间摸出锭碎银递了过去。
「咄,你们是哪里人氏?难不成不明白这上窖子是要花银子的?」正大光明地将谢 晴娘所送的贿钱收了起来,较高的那个差役大模大样地喝道。
「妳……你们……」伸手指向他们,阿牛气急攻心之余,才甫张口便吐出一大口的 鲜血,气得说不出话来。
冷眼旁观后,道洛明白此刻再说什么道理都无济于事了,他冷冷地往前跨一步,在 他凌厉的目光下,那些龟公和保镖们,皆不由自主地连退好些步,恐惧地盯着他看。
「那依妳之见,我又该付多少钱为这位姑娘赎身?」
洋洋得意地摸摸自己的脸,谢晴娘这才大摇大摆地晃到道洛面前。「爷,你要是早 说不就结了,这丫头是今儿个下午才买的,要不是她身旁这伙计烦人,我早开始调教她 了。你现在要她,恐怕服侍起来,不能叫你顺心哪!」
转头看那瑟缩在壮汉身畔的小女孩样的女郎一眼,再看看那个满身洗不去骚劲儿的 老鸨,道洛不耐烦地摇着头。
「到底多少银子?」直直盯着她,道洛冷冷问道。
贪婪地咽咽口水,谢晴娘眼睛几乎睢成了一条细缝,她双手手掌来回地轻抚着。「 呃……本来是只有一万两银子,可是刚才我这些下人们,可都受了不轻的伤……」
「多少?」根本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道洛转身看着不知何时已来到身畔的桑奇 ,加高音量地问她。
「嗯……嗯,我看就一万二千两吧!」
所有的人,连那两个差役都瞪大了眼。开玩笑,在一斗米只要十贯钱的时代,一个 妓女竟要花上一万二千两银子的价码,那已经是将近良田百亩的价格了。是以大伙儿都 忍不住拉长脖子张望,等着看道洛如何因应。
伸手到桑奇面前,道洛嘴角逸出丝冷笑。
「主……公子……」大吃一惊的桑奇,在看到道洛的表情后,伸手到怀里掏出了一 大叠的银票,数了数后,全放进道洛手中。
「桑奇,我们是做买卖的,钱财似水,东流西弯,总会再流回咱们手头。」将银票 扔给那个老鸨,道洛气定神闲地说着话。「这里有京师最大钱庄聚宝斋的银票,共一万 二千两,妳点点看吧!」
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那老鸨将银票全往她胸脯里塞。「错不了,老娘斗大的字识 不了几个,就知道聚宝斋的元宝。好啦,银货两讫,那丫头就是公子爷你的,至于那个 扎手的仆役嘛,我看你也一并带走吧,省得净找我这无边阁的晦气。」
蛇腰一扭,招呼着那两名衙役进去接受款待,谢晴娘根本连理都不再理会欲哭无泪 的玥妍和阿牛。
***
热闹的后院突然冷清了下来,桑奇锐利的眼神不住地在玥妍和阿牛身上来回地穿梭 。面面相觑地盯着眼前这群一看即知是边疆外族的男子,再加上他刚才与那名老鸨的对 话,玥妍更是惶然得不知所措。
紧紧地护卫着玥妍,阿牛拿着门闩的手,还是半悬在空中,戒慎提防地盯着道洛他 们。
「桑奇,走吧!」根本没有回头望一眼,道洛说完即自顾自地往前走。
「主子,这姑娘……」对少主刚才花了一大笔银子所买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对他们 仍怒目而视的壮汉,桑奇越想越觉得这买卖不顶划算。
「我们还有重要的事待办,萍水相逢,又何必非要锚铢必较?走吧!」说完纵身一 越,道洛凌身在屋檐上点了一下,随即翻出围墙。
「不成,你们二人若仍留在这妓院里,只怕老鸨又要找你们麻烦了。我看,你们 还是随我们出去,待到安全之地,你们再走吧!」沉吟了一会儿,桑奇朝满脸半信半疑 的阿牛说道,他一使眼色,左右立即有人伸手拿掉阿牛手里的门闩,并且扶着他往外走 ,玥妍则是自始至终都紧跟在他身旁。
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桑奇在见到初被烛光火把所照亮的玥妍容颜时,不自主地浑身 一怔,而后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对自己咧嘴地笑着迈开大步往外走。
***
疲惫地走出轿子,玥妍艰困地举起脚往前挪动着步子。在她一再因为体力不支而跌 倒后,那名叫桑奇的男子,好心地为她找了顶轿子,但村莽野夫所扛的轿子,哪里比得 上她自幼乘坐掼了的软轿。那些扛轿的太监们,可都是自小即受训练,专用来扛轿,坐 起来感觉自然不同。
再加上她一心牵挂着行踪不明的姬澐,以及担忧身受重伤的阿牛。在在使她无法放 心,整颗心不时地悬着。
分配好休息的房间及轮番卫戍的时辰表后,那些粗壮的随从们坐定在客栈简陋的桌 椅旁,据案大嚼着小二端上来的牛羊肉和杂粮窝窝头。他们虽然也饮酒,但都十分节制 地只饮一小杯而后即绝口不碰杯子。
在桑奇的安排下,阿牛被先送进房间休息,他并且要店家为阿牛找来大夫,为他疗 伤。
「姑娘,我看妳就跟我们公子同桌吃饭吧,这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妳就多包涵些了 。」
招呼着玥妍到道洛已坐定的桌旁,桑奇冷峻的脸上难得地堆满了笑容。
「多谢公子和诸位壮士搭救,只是玥妍在房内陪阿牛用餐即可。」低垂头地盯着自 己的手指,玥妍低声道。
虽然已是失势亲王太子之女,玥妍公主在日常生活中,还是被依照宗室公主的礼仪 所养育。别说与陌生男人同桌用膳,即便是她的亲弟弟阿裕,也得依礼,和她虽同室, 但不得同案而食。
「唉,在这里跟那里吃又有什么差别呢?况且阿牛现下正在疗伤,姑娘妳就先跟我 家公子一道儿用餐吧!」动手想将玥妍按坐在椅子上,桑奇仍是十分客气地劝进。
但纤肩一扭,玥妍却远远地避了开去。「不,男女七岁即分席而坐,我……」
缓缓地转过头来,道洛那因为忧虑盟会之事而心事重重,紧蹙着的眉头,一览无遗 地映人所有人眼中。当下即有几个大嗓门的部众,大摇大摆地凑近玥妍。
「小姑娘,别在那里跟咱们公子卖弄那些咬文嚼字,你们中土的书册,我家公子可 也一册也没有漏掉,妳说男女七岁即分席,话是没错,但妳可曾想过,方才若不是我家 公子相救,此刻妳早已是倚门卖笑的娼妇了,哪里还有摆架子的余地!」连打几个饱隔 ,那汉子抚着肚皮,以手挡剔着牙缝,一面用不以为然的眼光瞅着玥妍。
被他话中的轻慢气白了脸,玥妍只能伸直食指指向他,浑身不住地颤抖连连,几次 都说不出个字儿来。
「科肯,别再多话。」轻声地斥退那名犹自咕哝着的大汉,桑奇脸上的表情加重了 些强硬的色彩。
「姑娘,科肯的话纵使不中听,但可都是事实。那一万二千两银子,是百亩良田时 价。
公子心地仁厚,并未要姑娘偿还,姑娘又何需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出桑奇话里的嘲讽,玥妍头一低,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护卫 幼弟,也是建成血裔中残留的一株血脉。但如今,弟弟阿裕已被张虎那浪荡子带坏,自 己又落人了这步田地,忍不住她凄凄恻恻地掉落泪珠。
心里正为复位大计而伤透脑筋,再见到玥妍成天不停地泛着泪光,道洛重重地叹口 气,伸手挥了挥。
「罢了,罢了,妳就走吧!我史道洛并非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如妳认为与我异族同 桌,有失体面,我也不愿勉强。都说妳大汉子民胸怀天下,但我这些时日所见,却仍是 胸襟狭隘,对我外族颇多猜忌。妳走吧!」
听到他的话之后,玥妍哭得更厉害。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幼所受教导,即是要提防 男女授受季野,教我如何就这么拋却礼教,大庭广众下与这陌生男子同桌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