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阿成哥,我们都已经知道桑奇是女人,但是,少主他……」伸手指指 紧闭但掩不住被风拂得漫天高的幔帐,有个五官端正的青年嗫嚅地说道。
台起头看看桑奇,再瞄瞄似乎风平浪静了的房间,阿成也只是重重地叹着气,不语 地率先离去。
夜深露重雾正浓,远处传来的凄凉萧声,在空中久久地回荡不去,坐在屋顶上的人 ,还是默默地饮着酒……
第五章
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玥妍只觉得自己似乎被群野牛践踏过般的全身酸痛 ,她嘤呢着想要推开横架在躯体上的沉重负担,但触手所传过来的异样感受,使她倏然 地睁大双眼,惶惶然的在黑暗的帏幔内,心慌意乱地坐了起身。
然而强劲有力的臂膀,却丝毫令她没有招架余地的又将她卷回那个温暖的被囊之中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后,玥妍爆发出一种急促的啜泣声。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泪眼婆娑地咬着自己的拳头,栗 冽约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
被那时隐现的窸窣声所惊醒,道洛神智还未及回转,便被由潜意识中浮现上来的旖 旎记忆又拖回那股令他血脉偾张的夜之回旋。他低下头任脸颊在充满清香的细腻发丝上 磨蹭着,双手却不由自主的顺着柔软的曲线,缓缓地挪移着。
多么美好的感受!嗅着令人心神荡漾的独特体香,道洛的思绪却逐渐地清明了起来 ——不对!在我房中怎可能会有这温莹柔润的胴体——几乎是在同时间内发生,他像触 了电般地弹坐了起来。
殃入眼帘的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眼光往下一滑,到交缠着的躯体,道洛心中 立即明白了一大半,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起来,温柔地为玥妍将身子,由颈部以下紧 紧地裹住。
艰困地清清喉咙,道洛两眼直定定地盯着散落在枕间的金银花丝缠铸出各式花样的 花钿和头翘,心里却犹豫着该如何启齿。
天杀的,我怎么会令自己行为如此脱轨?向来自诩为顶天立地、洁身自持的我,却 如此胡里胡涂,莫名其妙地毁人名节……自责、懊恼和对自我期许的责难,使得道洛的 脸色越来越古怪,阴霾得有些恐怖。
齿痕深深地陷进白得透些素紫的肌后中,面对道洛令人费解的怪异神色,玥妍惊恐 得直往墙的那方后退。但身上卷里着的被子,却仍牢牢地被压制在他体下,使得她只能 浑身颤抖连连地盯着道洛。
望进玥妍那如受伤小鹿般的惊慌神情,道洛于心不忍地想要安慰她,但他伸出去的 手还未碰触到玥妍,她已经歇斯底里地发出阵阵尖叫,便道洛挫败地缩回手。
「姑……」想要将她安抚安静些,但道洛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已经传来阵阵的嚷 嚷声,伴随着强大的北风,飘洒进阵阵微弱稀薄的雪花。
「你这登徒子,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我阿牛今日非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抡起了桌畔的圆凳子,浑身还绑满白布条的阿牛,喘着气地将凳子往床上的道洛砸过来 。
一旁的桑奇和其它部众,执枪拿刀地紧紧护卫床,桑奇怒目而规地盯着不时因为牵 引动伤口、只得扶着被他砸歪了的桌子大口吸气吐气的阿牛。
「你这厮忒煞过分!倘若不是咱们主子见义勇为买下这姑娘,只怕这会儿她已然是 个「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口尝」的窖姊儿了。你这厮不过是咱们主子好意收容的下人, 竟敢犯上弒主。来啊,给我拿下!」双手抱在胸前,桑奇眼里布满冷峻寒光,一声令下 ,左右立即如狼似虎地涌向阿牛。
只见翻舞着手里的凳子,全身像是被道由板凳织成的网所罩住,那些刀光剑影和着 被他打到的人发出的闷哼哀叫,充耳不绝地将小小的斗室,变成如翻天覆地的战场了。
眼见阿成及那些饶勇善战的部属,怎么都近不了这人如其名,力大如牛的蛮汉,桑 奇伸手至腰际掏了掏,手往阿牛的方向一扬,只听得嘶嘘几声,那阿牛的膝骨关节突然 一软,往前什倒发出巨大的声响。
虽然已被随后拥上来的阿成他们擒住,但阿牛两眼瞪得有如牛铃般大,满满的血丝 ,使他的面目显得十分狰狞,犹在破口大骂。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竟敢毁我大唐公主的名节,我要去报官,非叫你们这些化 外之民、蛮夷之邦的鬼子们,全都午门斩首不可!」嘴角溢流出浓稠白泡沫,在几个拿 棒挟棍的大汉仍压制不了他的情况下,他们最后只得将桌子竖起来,把阿牛的四肢以极 粗的牛筋缚在桌脚上,而后大伙儿紧张地各执兵器,戒慎恐惧地盯着他。
「哼,大唐公主?给我掌嘴!想此地是何等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金枝玉叶的公主沦 落至花街柳巷,依我判断,这小姑娘莫不是你上哪儿诱拐而来的吧!」冲上前去,桑奇 俯下头冷冷地瞅着他道。
恨恨地回瞪桑奇,阿牛突然啐了一口,带血的痰液被桑奇身手矫捷的闪过,但却不 偏不倚地落在他后头那个人脸上,他当即怒气冲天地左右开弓,连打了阿牛几巴掌。
「咄,你们可知我阿牛的正主儿是何许人?她即是当今太上皇最宠爱的玥妍公主, 倘使太上皇得知你们这班贼子玷污了公主,定要你们这小小番国好看!」虽然被扁得鼻 青脸肿,并且连血带胆沫,和着几颗断齿地吐个没完,但阿牛还是奋力地挣扎着并大吼 。
「岂有此理,虽然我国入贡于唐室,但这可都是为巩固兄弟邦谊,我突厥百万健骑 ,岂能容你如此污蔑!」走过去踢了踢阿牛,那名拿出皮鞭的汉子野蛮地连抽数十下, 令阿牛挺了挺身子,随即的昏了过去。
「啐,公主?你想欺瞒我们主子不成!说这小姑娘是什么公主,你给咱们拿出证据 来啊!快啊!」提桶冰水往阿牛头上淋下,待阿牛悠悠醒来之后,有人戏谑地揪起了阿 牛的头,所有的人都不怀好意地讪笑道。
眼看他们一次次地猛以皮鞭抽打着忠心耿耿,但还是满怀悲愤、矢言要为自己讨回 公道的阿牛,玥妍鼻头一酸,台起头望着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瞧的道洛。
「求求你,让他们放了他吧!求求你……」顾不得自己浑身只用条粗糙的薄被裹着 ,玥妍硬着头皮,盈盈地朝道洛跪了下去。「他只是个粗人,求求你放他条生路吧!再 打下去,他真要保不住命啦……」
以食指勾盛起玥妍下颚,道洛两眉紧紧攒着,眼光锐利地在玥妍和阿牛之间来回梭 巡着。「依他所言,妳是个公主?而是那位大婚之日即被劫走的玥妍公主?」
慌乱地连连摇着头,玥妍紧咬着下唇,泪水却不争气地滴滴滚落。令得道洛不由自 主地伸手接住那一颗颗硕大的水珠,逐渐在他手心里形成一个小水洼。
「主子,这些时日长安城中盛传被劫走的玥妍公主,曾有人在沿海处发现她的婚裳 。倘若如此,这小姑娘……」一旁的桑奇凑近道洛,低声地在他身畔耳语。
想想沿海距此几百里,即使骑快马飞奔,也要数日光景,再怎么算,这公主怎么样 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沿海和京师的。想到这里,道洛抓住了玥妍香肩,五指略微一使力 ,使得玥妍肩头,留下五道鲜明的指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否则我就将他万箭穿心!」微微举起手,道洛指着被五 花大绑,像个箭靶般的阿牛,冷峻地审视着垂泪不语的玥妍。
那些兵卒们都拉满弓,似乎颇为期待的看着道洛,个个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手里的 箭,狠狠地扎进阿牛的身体。
「公主,阿牛护卫不力,罪该万死,但公主千万不可忘了自己乃堂堂大唐公主!」 奋力地拉扯着绑着的四肢,阿牛在那些逼近喉间,并且已刮破肌肤,渗出血丝的利刃胁 迫下,还是面无惧色地大喊大叫。
颓丧地跪坐在自己脚跟上,玥妍泪眼迷蒙地仰头盯着天花板被风拂乱了的螂蛛网。 覆巢之下无完卵,就像那只失去依恃的蜘蛛,现下的我,什么都没有。除了阿牛,我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阿牛,又还有谁会关心我的死活?她伸手抹去泪痕,现出了无 奈的苦笑。
「我是玥妍公主。」
她的话一出口,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她是玥妍公主,那我岂不成了始皇帝?」
「去你的,始皇帝。我看啊,你是好色贪杯的杨广才是!」旁边有人不以为然地啐 了他几口。
「啐,那我可就是曹操啦。」
「曹操?就凭你这德行!我看他要是知道了,也非要自地底冲出来掐死你不可!依 我看哪,你也姓曹……」
「怎么样?」
「啐嗯,我也给你找着个响当当的名号儿啦!」
「是哪个先圣古人?」
「先圣古人,我送这个曹……呸!」
「耶,好端端的怎生骂人!」
在那些恶意的嘲讽下,玥妍吸吸鼻子继续为阿牛的性命,绞尽脑汁地编着故事「玥 妍真的是公主,因为家父是前朝亲王,所以玥妍还保有公主封号。而阿牛,正是皇上御 赐的侍卫。」
听完她说的话,道洛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若依她所言,倒也不失有此可能,因为大 唐皇室建国之初,对那些一时之间尚无力绥平的前朝遗臣故老,或是割据各地的小邦国 ,向来都是采取这种大送封号的怀柔把戏。
「求公子看在阿牛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玥妍为此终身感激不尽。」 再三地向道洛叩拜,玥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阿牛的性命。
长长地叹口气,看到玥妍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冻得瑟缩的样子,他伸手将玥妍搅进怀 里。
「罢了,放了他。」
「但主子,这厮图谋刺杀主子你……」一旁的桑奇,在其它沉不住气的部属抗议前 ,率先出声道。
「唉,这阿牛也是忠心的汉子一条,带他下去疗伤吧!他最好记住,这玥妍和他的 性命全操之在我手里。」斜睨着心有未甘地被拖着出去的阿牛,道洛的声音比刀刃还锐 利地刮过玥妍的心。
屋内恢复了平静,哀莫大于心死的玥妍绷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桑奇送进来的 衣裳,萦绕眼前的,却全长阿牛被拖出去前,那悲愤莫名的眼神。
我什么都不是!我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是。那样的话,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理会这 些教人心碎的折磨?哀恸地埋首伏在被窝里,她哭得肝肠欲断。
窗外那个背着手伫立在那里的桑奇,冷眼自破损的门往里瞟了瞟,两眉挑得丈高后 ,伸手招来个小厮,低声地吩咐了几句,而后深深地看了玥妍一眼,没有吭声地转身快 步离去。
***
虽然已是正月底的初春时节,但挺反常的是连连不辍的雪,将整个长安染成片银亮 世界。由于道途被雪封闭,道洛一行人在行不得也的情况下,也只得退回了赌肆,按捺 着性子地等着雪霁之日。
暮蔼四布的天际,传来几声低沉的闷雷。道洛坐在那张铺了虎皮的高椅上,皱紧了 眉头地瞅着桑奇,在他手中则是张揉成一团的羊皮纸。
「没想到高昌已经和叔父结盟,这下子我们得更加紧脚步才行。」将那团纸扔进一 旁的火炉内,道洛忧心忡忡地转向一旁冒着风雪,带着密件由北地潜进京城的部属。
「少主,我突厥百万百姓都引领期盼少主早日光复我突厥国势。」头俯得低垂到地 ,来人必恭必敬地期声道。
「嗯,你先回去,告诉父老们,我必然会尽快反攻回故乡,请大家忍耐。」送走了 来人,道洛忍不住沉重地叹着气。
「主子,眼看这大雪一时之间,还没有停歇的可能。奴才倒有一计,不如请主子飞 鸽传书至洛阳,邀阿萨轲到长安结盟。一则因大雪,出城不易,但入京倒不受管制;再 者,咱们在长安已有隐密稳固的基础,在此盟会总比到陌生的东部洛阳安全。」双手背 着身后,桑奇凑上前去,认真地分析着现前的情势。
整颗心都系着那位柔弱女郎的道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国事固然令他忧心,但最 令他牵肠挂肚的,都还是那位名叫玥妍的神秘女郎。
虽然勉强可接受她是前朝公主的说法,但这玥妍之名可是当今公主名讳,律法当前 岂容她如此潜用?面对道洛的一再诘问,她却总是回以同名之巧,但道洛说什么也挥不 去心中的疑虑。
从那天早上阿牛被架下去起,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两眼空茫无神,镇日不言不语 ,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般的任由桑奇安置她的去处。
道洛非常明白桑奇的用意,打自他十三岁时,由文王选派桑奇做为他的贴身随从开 始,他就将这个心思细腻、顾虑周全的伙伴,视之为兄弟般的好友。
而一向以他生活总管自居的桑奇,不只一次的提及要为他纳妾之事。身为可汗之子 ,将来又是承继大统的王位继承人,道洛非常清楚自己是没有选择正后的权利,向来后 妃都是基于政治或经济利益而结合,目的为的只是能安靖家邦,传宗接代而已。
但每任可汗都或多或少会有几个心爱的女人,即使是他的父王突利可汗,虽然很宠 爱由中土远嫁至大漠的隋室公主,而生下了他,但仍保有不少突厥或他族的妃殡。
十三岁时候父王被召至大殿,第一眼见到桑奇时,道洛只道是这男孩如此瘦弱,怎 么堪任他上天下海出游牧猎的玩伴?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忧心国事而早生华发的突利可汗拍拍独子的头。「道洛,可 别小看了桑奇,他来自邽族,并且已下绝誓应承天职,终你一生他都将护卫你。况且, 邽族人有着绝佳的预卜能力,相信他会是你最佳肱股之力,你可千万要记住:桑奇是这 世上你唯一能信任之人。」
打从他十五岁开始,桑奇即不时地出主意,四处为他遴选合适的女人。面对道洛的 反弹,桑奇总是神清气问的弹弹手指。
「主子,这不只是奴才的主意,依奴才观天象所见,主子子嗣有兆,这些各邦美女 ,是奴才派人四处遴选而来,主子……」挥手要那些盛装站在面前的美女们退下,桑奇 捺着性子地劝着道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