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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幻格格 page 6 作者:兰京

  “玲奈,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该是你上床……”

  “叫我铃儿格格!”她暴喝。

  海棠摘下眼镜,眼神深幽地盯着她。

  她报复性地扬起一边嘴角。“怎么,我们之前不是才谈好条件吗?只要不违反你那两项规矩,我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称我为铃儿格格,可没违反哪一项吧?”

  “没错。”他只手横掩下巴,目不转睛。

  “那就不准再叫我其它的名字!”她悍然回瞪过去。“还有,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会一路跟到底!”

  “为什么?”

  铃儿哼笑。“你不是不欢迎我吗?你不是规矩特多吗?你不是巴不得快快把我驱逐远一点吗?老实告诉你,你愈是不要的事,本格格偏就要!”

  “只要你不违反我的规则。”

  “那是当然的啰,海棠。”她这一娇嗔,立刻看见他脸上浮现令她满意的反感神色。

  “啊,你该不会很讨厌别人这样嗲嗲地叫你的名字吧?”

  他当然不会招认──尤其在她笑容万分邪恶的状况下。

  “你今晚是打算这样耗下去了?”

  “至少我不会像小孩似的任你乖乖哄上床。”

  “刚才不知道是谁像小孩似的在门口又哭又叫,求我千万别把她给扔出去。”

  铃儿马上炸红整张脸。“抓别人的短处来作文章,你这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我说过我是英雄好汉吗?”他将眼镜扔到桌上,重重沉入椅背中。“你为什么那么怕被人扔出去?”

  “我……我是怕找不到回蒙古的路!”她以夸张的手势加重说服力。“之前我是跟着你的灵气追到这里,可我哪晓得这儿的人气这么混杂、这么拥挤,害我感觉不到回去的路在哪里!”

  海棠不理会她的鬼话连篇。“为什么那么怕被人扔出去?”

  一直气焰高张的她突然变成被困入笼里的小老鼠,慌张地在书房内大步乱窜。

  “你……你刚才口气那么凶,吓都吓死人了,我当然会怕。”

  “你怕的不是我的口气吧。”他好整以暇地脾睨她困窘的倨强神情。“为什么怕被人扔出去?”

  “你又为什么老怕人提到灵异的话题?”

  尖锐的矛头霎时对冲在一起,凝为一股紧张气息。

  “要不要试试看?”他眼中隐隐闪动奇异的光芒。“看是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还是你先被我扔出去。”

  “你敢?!”明知他那副冷漠的笑容代表什么意思,她就是不愿乖乖认输。“我并没有违反任何规矩。我既没有说我是三百年前死于边关爆炸的亡魂,也没有说我是因为气你刻意忽视我而一路死缠烂打到台北,更没有说我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存在而附身神阪玲奈的躯壳里,你凭什么撵我走?”

  海棠微微瞇起双眼。“你这是在跟我玩游戏?”

  “谁跟你玩游戏来着!”她可是卯足全力地决定和他斗。

  这种耍嘴皮子的小把戏,他只消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但很奇妙的,他竟然不想拿商场上

  他最擅长的凶狠手腕来挫杀她。

  为什么?

  他饶富兴味地摩挲着下巴的胡碴。

  女人不都很擅长装腔作势吗?装娇嗲也好、装蛮悍也好,都是装,散发着一股意欲吸引雄性猎物的搧惑气息。而她,却是真的在和他火并。宛如一只对凶猛巨狮张爪示威的小猫咪,明知对手的强大却宁死不认输,硬要呲牙咧嘴地展示逗人的狰狞相。

  这或许是她无聊的新把戏,他倒觉得有趣。

  神阪玲奈是如何自创出“铃儿格格”这样的角色?她又是从哪探知他在外蒙碰到的怪事?是她昏迷时下意识接收到的讯息,还是神阪一家人在联手演出这场戏?或是纯粹基于她脑部重挫的原因而产生的人格异变?

  令他好奇的不是这出闹剧,而是神阪玲奈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等他回神至她身上时,她早已被他神秘兮兮的沉默逼得阵脚大乱。

  他不会真的准备撵她出去吧?

  “坐。”见她愣愣地僵在原地,他微扬下巴比了比对桌的单人大沙发。“既然你不急着上床,就坐下慢慢谈。”

  她先是警戒而防备地盯着海棠,而后才慢慢侵向那张可疑的沙发,像只接近不明物体的机伶小豹,试探性地伸手碰了它几下。

  当她发觉沉入这张沙发的感觉是如此不可思议地柔软与舒适,警戒的焦点立即转移至海棠脸上。

  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改变?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是有意要用扔你出去的方式恐吓你,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搞清楚触犯我的禁忌的严重性。”

  她怔怔地望着他。

  “我非常厌恶灵异的话题,原因之一,可能正是因为我父亲非常沉迷此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就个人信仰来看,没什么不好。但当他的个人嗜好影响到了大局,就非常糟糕。”

  “影响大局?”

  海棠不以为然地仰头靠上背垫,垂着视线冷睇她。“从他开始沉迷阴阳玄学、搞些奇奇怪怪的把戏后,就把家族事业完全丢一边,让我叔叔和姑姑们忙成一团。他为了供养那些江湖术士,几乎卖光名下所有的房子。为了搜集无聊的灵异宝物,几乎把所有金钱全砸进去。在我未接管家族事业前,我们家差不多已经被我父亲搞垮。”

  铃儿张大错愕的小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响应。

  这实在太夸张了。

  “至于我接管公司后是如何把局面救起,已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是在我的地盘上,绝对严格禁止灵异话题!”

  他冷淡却有力的语气重重打入她心底,让她整个人像被灌了铅似的一直沉下去。

  她就是个幽灵,一个确实飘泊在百年时空的孤魂。可是在海棠那样惨烈的故事下,她找不到一丝力气为自己辩驳。

  “就算这项禁忌很严重,你……也犯不着拿扔掉我这种方式来威胁啊。”看他如此坦白,她也忍不住跟着坦白。

  “你这么怕被人扔出去?”他之前也不过随便找个法子吓她罢了。

  “怕啊,当然怕。我从小就一直怕被家人扔出去。”她将两脚缩上坐椅,整个人蜷成一团。

  “为什么?”

  “没办法,我们哈喇沁部并不富有,实在负担不起过多的人口,所以有好几次都想把多余的孩子送走。”

  “哈喇沁部?”

  “虽然阿爸、阿娘从没说要把我送走,我……还是会怕。”她将小脸缩在膝头上。“毕竟我的兄弟全是有力有用的男孩子,就我和姊姊两个女娃。我姊姊她很漂亮,也很有灵性,是我们全族最引以为傲的福星。我却什么才华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你怕自己因此被丢掉?”

  “我小时候不听话时,大人都会这么说。所以我拚命学习、拚命努力,绝对要做兄弟姊妹中最有用的一个!”

  “好保障你在家里的地位。”

  “啊?”这句话太深奥了,有听没有懂。“反正……生得不够美丽,就只好凭实力。”

  “那现在呢?”半沉入桌后阴暗座位的他盯着铃儿。“你还觉得自己不够美丽?”

  面对他隐约的专注视线,她居然局促不安起来。

  偌大的书房虽然只亮了桌上小小一盏卤素灯,却无损于他迫人的气势。幽暗的光线,反而更增添他强烈的存在感。

  “这……这副皮相是很漂亮,可它不是我的。”三百年前的她,平凡得简直让人记不住。“你喜欢这副漂亮躯壳吗?”

  “我对女人向来没什么判断力。就像你说的,与其看表皮,不如看实力。”

  “是吗?原来你也这么认为!”先前的困窘马上被兴奋取代。“我很有实力的,我也向来很用心学习,你恨我相处久了,自然会发觉我的好处!”

  “或许吧。”

  “我跟你说,我发觉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的,而是你身上有某种感应吸引着我。或许这正是你听得见我的声音的原因。”

  “那你快找出这原因是什么吧。”好让他知道撵她回去的关键在哪。他是基于道义责任而勉强陪她耗,但没兴趣一辈子陪她耗到底。

  “三百年前,就在我刚死之后,姊姊对我说其实我阳寿未尽,所以一定能找到活过来的方法。只是没想到这一找,找了整整三百年。所有我认识的人都走了,只留我一个还在塔密尔飘荡。那种感觉……比孤单还要深好多。”

  “塔密尔?”海棠霍然挺直坐起。“你知道它的旧名?”

  “它就是你在外蒙住的那块区域嘛。它原本是大清将军的驻防地,谁知道竟会遭准噶尔埋伏,炸了咱们的弹药库,害我也翘辫子了。”

  “是吗?”他只知道清史上确实有位将军终生戍守塔密尔,却不知有准部埋伏的这段爆炸事件。“你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很多啊。知道我在家乡的亲友们,知道我在塔密尔的那群士兵伙伴,知道我……很想念他们,很想再见我的家人……”

  沙发上的身躯蜷成更小一团,低低的细语几不可闻。

  海棠静静走向她,将她拉入怀中密实地拥抱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用厚实的大掌不停抚着她的脊背。

  她很少流泪,也从不为自己的死亡伤悲。可是他低沉有力的心跳和体温让她的心变成小小的泉,三百年来的孤寂和沧凉,静谧地汩汩涌现,泛滥在他胸膛间。

  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很奇怪,彷佛流浪已久的人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她终生归属的地方。

  第四章

  当海棠带着铃儿一同前往饭店顶楼的餐厅赴约时,把和他约见的人全吓了一跳。

  “海棠,你……怎么会带她一起来?”大卓愣得有些结巴。“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做检查吗?”

  “检查完了。”海棠扶着一直东张西望的铃儿入座,无视周遭人的错愕。

  不是只有同桌的大卓与罗秘书膛目结舌,几乎餐厅里的所有人全都注视着铃儿。

  “这是你替她安排的装扮吗?海棠。”大卓忍不住问。

  “不是。她想怎么装扮自己是她的事,我没意见。”他神色自若地冷然吩咐侍者上菜。

  铃儿穿著优雅的纪梵希连身长裙,轻柔的下摆飘荡在膝前,应当十分清灵飘逸,却被她里头套上的那条长筒睡裤衬得分外怪异。外加她腰上绑着长条围巾,脚下踩着一双像雨鞋似的大黑靴,左腕一串铃铛,右腕一条像是路边卖的俗艳塑料手环,满头柔细微卷的秀发也被扎成粗黑大辫子,活像某某部落来的乡下土包子。

  “我第一次看见纪梵希的洋装被人糟蹋成这样子。”罗秘书哼瞟一眼,甩过头去。

  “噢,搞不好待会她还会为我们来一段民族舞蹈。”大卓将酒杯凑近嘴边,掩饰笑意。

  海棠丢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随即漠然伸手示意。“这是罗秘书,相信你们之间的过节已经不必我多做介绍。”

  “过节?”铃儿不解地望向罗秘书,只见她像根本没见着铃儿似的径自饮酒。

  “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姓卓,大家习惯叫他大卓。”

  “幸会,神阪小姐。”大卓流露都会雅痞的笑容。

  “我不是神阪小姐,叫我铃儿格格!”

  这下大卓再也忍不住爆笑出来,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这人是怎么了?”铃儿转头问向海棠时,只见他一副火气待发的压抑表情。

  “啊,铃儿格格。”大卓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早上和你皇阿玛去台大医院做的检查怎么样?”

  “很好,身心健康。”只是他怎会叫神阪先生皇阿玛?

  “祝格格万福金安。”大卓举杯致敬,酒到嘴边,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

  “你们这是在演什么戏?”罗秘书抱怨地娇嗔。“雷总,难道我也得跟着喊‘格格千岁千千岁’吗?”

  “有何不可,你喊得不错呀。”铃儿倨傲地仰起下巴,她早看这大奶妈不顺眼。

  “雷总!”

  “铃儿!”

  “干嘛,点名啊?”她才不怕被海棠瞪。“你不是说要来这儿办什么要事吗?有事还不快办,跟这婆娘喳呼什么!”

  “你!”罗秘书愤然将餐巾扔往桌上。

  “随手乱丢东西,家教真差。”铃儿皱眉摇着头,啧啧有声。

  “主菜来了。”海棠一声低语,立刻截断左右两只母老虎的阵仗。“拿好餐巾档着,小心被油溅到。”

  “喔?”铃儿好奇地照着做,却忍不住偷瞄两眼挡在餐巾前滋滋叫的菜色。

  “雷少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说明一下目前的状况?”大卓悠然靠着椅背摇晃酒杯。

  海棠皱着眉头啜口酒,不耐烦地盯着铁板上的肉。“她现在不是神阪玲奈,而是铃儿,一位来自蒙古的格格,过去一直待在外蒙遍远的小地方,所以不太适应这里的都会生活。”

  “什么?”罗秘书眨着迷惑的美眸。

  “他在说玲奈因车祸后遗症所产生的新人格。”大卓无奈地卖弄起自己的本行。“脑膜出血本来就很容易引起脑部钙化及骨化,造成人格异变或心智恶化,但铃儿格格似乎受电视剧的影响比车祸的影响还严重。”他又噗哧一笑。

  “什么人格异变,我看她根本就是中邪,活像被鬼附身!”罗秘书瞟眼低嗔,却在瞄到海棠的神色时倒抽口气。“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你这玩笑可就开对啦!”铃儿开心地一刀戳入高厚的牛排里,转刀将它整块腾空插起。“格格我的确不是人,只是暂时借这副躯体用一用而已。”

  在场的人除海棠之外,全膛眼咋舌地看她豪迈地大口吃肉,津津有味地撕咬着法国厨师的精心杰作。

  “铃儿。”海棠平静地垂眸轻唤。

  “我没有故意要扯灵异话题喔,是罗秘书先起的头。”她空出另一只手抓取竹篮里的黄色小馒头啃食。“不过你们也真怪,为什么要用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词儿解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她根本不在乎周遭眼光,只专注在海棠身上。

  “我无所谓,就顺着你们的意思,当我是另一个来自不同国度的神阪玲奈吧。反正我跟你到台北

  来,只是为了搞清楚你听得见我声音的缘故。其它委屈,我挺得住。”

  “铃儿,把肉放回铁板上。”

  “呃?”为什么?

  海棠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定定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行动。她这才注意到旁人奇怪的视线,让她忘了咀嚼塞鼓了满嘴的食物。

  她不明所以地乖乖放下牛排,呆看海棠替她仔细地切割成许多小块。

  “用这个吃。”

  当她接过海棠递上的叉子时,才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啊,原来这儿吃肉的方式这么秀气。要是有机会让我作东,烤只全羊来请你,你就明白这小玩意儿根本没啥用处。”

  她俐落翻转亮晃晃的叉子,直直插入肉块中,开心地送进嘴巴里。

  大卓和罗秘书都看傻了,连在一旁倒酒的侍者也呆住,倒了一桌子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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