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们得负担公司这项财务损失。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所有股东也都一致同意!”
海棠心中隐然动怒。他知道父亲以前荒废家业的行为导致亲戚们连带受了不小损失,全族的人几乎都看他们父子俩不顺眼。但他这几年来的努力还不足以向他们赎罪吗?他付出的心血还不足以弥补吗?
“你要我一个人负担所有损失?”
“就算你付不出,你爸却绝对付得起。”家族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雷爸近年来重新累积的资产有多高,只有海棠对父亲的一切不屑搭理。“另外,日本陶瓷展中我们的资格被莫名取消,所有的后续责任你也要负起。毕竟这是你一个人主导的决策,它的失误你理当负责,不足吗?”
海棠大概猜得出日本展览单位是受到哪里来的压力,封杀他的展览计画。
“真是报应。”海棠由心底发出真诚的会心一笑。当初他是如何痛宰神阪家,如今就怎么被人痛宰回来。
“海棠。”铃儿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一切,但她知道海棠将会被榨得一无所有。
“我们的宝宝房恐怕没了,铃儿。”
她怔怔地看着他轻松而淡然的微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没有宝宝房就算了,我们只要有宝宝就好。”
铃儿没有怨怪他,也没有鄙弃他,突然间,他好想紧紧拥住她娇小的身子,宣泄心中难以言喻的热潮。
“健仁,关于你提的那些事,”海棠正色以对,“我全部接受。”
健仁当下双眼发光。赢了,他终于扳倒海棠这冷傲孤高的家伙!
“雷总!”罗秘书吓得花容失色。“你不请律师反击吗?你不为自己抗辩一下吗?这是你经营起来的公司呀,它是你的心血结晶呀!”
“谢谢你多年来的协助。”海棠向罗秘书握手致意,“保重。”
“雷总!”
“等一下,海棠。”铃儿在被他带出去而回头冷睇。“这间办公室是海棠请人设计的吧?”
罗秘书不解地点点头,“这整家公司刚被雷总接手时,活像间破仓库,后来请意大利设计师整顿过才上得了台面。”
“很好!你下去替我叫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伙来!”铃儿冲进去直接动手拔壁上名画。
“你在干什么?!”健仁大惊,连忙冲上来制止。
“这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啰唆个什么劲儿!”
“这里是我的总裁办公室!”
“对,所以凡是属于海棠的东西我全要搬走!”她拆下画板后改向摆饰进攻。“罗秘书,你还愣着做什么?叫人来帮忙呀!把沙发桌椅抬灯什么的,全给我搬走!”
“好!”罗秘书愤然和她同仇敌忾。
“叫警卫上来!罗秘书,快给我叫警卫上来!”健仁慌乱地大嚷。这女的拆卸东西的速度快得惊人。“雷海棠,你还不快叫这疯婆子住手!”
“铃儿,快住手。”海棠环胸倚墙而立,轻轻地随便念她两句。
气煞健仁。
“我不允许有人在我的办公室里胡闹!”健仁豁出去地向铃儿抓去。手才一伸,立刻被她甩回两记火爆大锅贴,打得两颊发肿。
“大胆贱人,竟敢对你姑奶奶动手!”她反手揪起健仁的衣襟。
“你……”他正想扭开铃儿的箝制,却被她猛然又回一掌。
“铃儿,别太过分。”海棠状似拳击裁判地予以礼貌警告。
“好你个忘恩负义、吃人不吐骨头的贱人。你要海棠为一切失误负责?行!福州厂的什么投资失败是他的错,日本什么展览失败是他的错,那么让这间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也应该是他的错,砸钱做出这间豪华公司门面也是他的错!你要海棠为一切的错负责,没问题,我们全部负责到底!保证还一个原原本本的公司给你!”
“雷海棠,你卑鄙,竟用这种流氓手段报复我!”
“放肆!”铃儿再度替他掌嘴。“你才卑鄙,自己没本事像男子汉似的挑战,尽会靠着家人给自己撑腰,狗仗人势!你要钱就要钱,要权就要权,为什么要仰着鼻孔下脸子给海棠看?他哪一点输你了?”
“好了,铃儿。”海棠终于上前替快被勒毙的健仁解围。“你叫的人都已经上来了。”
“我和海棠才不在乎那些个臭钱,但我绝不容人践踏我们的尊严!”她愤然向外头的人喊道:“给我搬!凡是海棠出钱出力挣来的,统统给我搬!我就算是砸烂它们,也胜过给这贱人窃占!”
“你们这对土匪夫妻给我走着瞧!你们等着我的律师发函吧,这简直野蛮、荒谬、卑鄙下流……”
一只火速冲来的巨大铁拳倏地煞在健仁鼻前一厘米,吓得他失声噤口。
海棠温和一笑。
“有话就对这只拳头说吧──这才是道地的土匪作风。”
※ ※ ※
阳光灿烂的早晨,土匪头儿和土匪婆子勤奋地在豪华寓所内打包装箱。
海棠将这层黄金地段的大厦住所卖掉转现,连同所有的有价证券、两辆跑车、名画骨董一概脱手,外加多年来的积蓄,全都贴进公司债务里,只剩一块白晶玉及玉石神品──红花冻芙蓉。
“为什么要留下这两块石头?”铃儿穿梭在一箱箱的行李间,为海棠端上汤面。两人就着纸箱当桌椅,热呼大口地痛快品尝。
“我要卖掉它们还最后一笔人情债,剩下的零头用来做我们搬家的盘缠。”海棠环顾空荡的客厅。“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住这种顶级大厦,只能委屈你跟我住在月租一万八的小公寓。”
“住哪里都没关系。”只要能和海棠在一起就行。“其实我们可以在公园里搭个蒙古包来住,这样我们就不用付房租,又有蓝天和草原。”
他看着吃得唏哩呼噜的铃儿微笑,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葱屑,舔进自己嘴里。
“海棠,小贱人为什么说雷伯父很有钱?你不是告诉我他很久以前就把家产败光了吗?”
“他这几年的艺术品买卖似乎干得不错。”没想到父亲收藏邪门异宝的怪癖会替他开发出一条生路。
“你们果然是父子,连这方面的天赋都很像。”
“谁跟他很像!”他埋头不悦地猛吸面条。
“他擅长赏析艺术品,你擅长玉石古物鉴定,很像啊。而且那些东西在你们的眼中是真真切切的艺术珍宝,哪像卓爸,他看到的只是钱。”
“卓爸才开始跟我父亲学着收购艺术品,刚入门难免会这样。”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或许他那幅什么‘俺的墨盒’真的很美,对他来说,最美的恐怕是它的价格。”她咬着筷子沉思。“我还是不太懂,一幅‘墨盒’会美到哪里去,俺也有个墨盒,那算艺术品吗?”
等海棠理解到她讲的是名画家“安迪莫荷”,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
“你看你,吃东西老是不专心,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专心。”
“是吗?”他端着大碗,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好象他直正垂涎的不是那碗面。
“你不要动不动就那样看我好不好?”她实在不喜欢当这只巨大野兽眼中的肥兔崽子。
他眼眸流露性感的光芒,专注地盯着她的局促不安,大掌轻轻抚上她柔嫩的脸蛋,缓缓滑下她的雪颈,停留在浑圆坚挺的乳房,擦过它的顶峰,继续往下滑。
她无可自制地呼吸急促起来,舔吮着自己燥热的双唇。
“我们这儿有人快失火了。”他咯咯低笑。
“海……海棠。”
“嗯?”抚过平坦的小腹,他的手来到她双腿并拢的中央。
“你在干嘛?”她手中的汤面几乎快抖溅出来。
“我在……找一样东西。”他声音沙哑,摩挲着她覆在裙面下的大腿。
“我劝你最好别在吃东西的时候找,会……不太好。”
“会吗?”他将大掌探向她臀部,令她坐立难安。“我有件要事非赶紧处理不可,所以不找不行。”
“你……不能到卧室去找吗?”她的意识快被他的火热大掌与炽烈眼眸溺毙。
“不行,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他爱怜地看着她发晕的神情。“铃儿,坐到我腿上来好吗?否则我找不到它。”
她像中邪似的微微颤抖照着做,侧坐上他结实粗壮的大腿,任他的铁臂紧紧栓在她腰际。
“我就知道它会在这里。”他贴在她唇上低笑,享受她充满期待的娇弱吐息。
“那……到底是什么?”
“我的手机。”他邪气地以舌勾弄着她的唇。
“什……什么?”
“这个。”他摇摇另一只手上拿的大哥大。“你刚刚一屁股坐在它上头,难怪我摸半天也找不到。”
突来的羞愤炸上她脑门。“你耍我?!”
“我哪有,我从一开始就讲明我要找东西。”他边笑边单手按键。“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热情,我什么都还没做,你就烧起来了。”
“烧你个大头鬼!放开……”
“喂,田叔,我海棠。”他的笑语突然打断她的火气。“叫爸接一下电话,我有事和他谈。”
海棠打电话给他父亲?
“是,我是要跟他买那块佩挂。不过他若是仍旧不肯脱手,我也没办法。”他沉默一会后,冷笑。“我可没你那么乐观,田叔。好了,快把电话转过去。”
铃儿赶紧凑近手机,贴在他脸旁抢着也要听。
“喂?爸,我是海棠。”
父子两人同时沉默许久,话筒彼方才传来一个“嗯”。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为了那块佩挂?”
“你知道?”
“已经有很多人向我提过。”
海棠彷佛在心中挣扎着什么,许久后才说:“我想要买下它。”
“为谁买?”
“为我。”这次不为卓爸,不为明人,只为自己不亏欠于人的一份坦荡。
“那你找一天自己来拿吧。”
父亲愿意把东西卖给他?!没有他预先设想的迂回与刁难、拒绝与讲偾。“你打算开价多少?”
电话那头静默许久,才在轻轻挂断前细细低吟……
“有空记得带铃儿回来吃饭就行。”
海棠不知自己空茫地发了多久的愣,直到铃儿为他的手机收线时,他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多少年来父子间的冷战与纠葛,复杂地绞成一大团,时时堵在他记忆中、思绪中、成长中、事业中,干扰他的生活、妨碍他的自由。而今短短一通电话,并没有使这些纷扰消失,却让他在多年的阴霾中有到小小一片蓝色天空。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海棠?”甜美的笑脸侧着头望向他,眼眸晶莹有如水光灿烂的湖面。
他深深地、轻柔地吻着,彷佛吻着玫瑰花瓣,吻着蝴蝶彩翼。
“那么你的两块宝玉可以不用卖了。”
“不,还是要卖,我们需要一些盘缠。”
“搬家费吗?”她在他另一阵轻柔的吻后低问:“海棠,为什么你不搬回老家住?那里有好大的院子、好美的花园,还有你出生的房间,有你爸,有田叔、田嫂,有安静的山林,有广阔的天空,为什么不搬回去呢?”
他痴痴地摩挲着她的小脸。
“那里有很多房间,很宽广的地方,足够让我们养许多孩子。而且老家里的三个老人也不会太孤单,小孩子可以和爷爷、奶奶玩,我们搬回去好吗?”
“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他满足地笑着抱起她,边吻啄边走向房间。
“等我事业有成、经济独立、不靠老子也能喂饱我老婆和孩子时,我们再搬回去。”他不想在人生最挫败的时刻跑回家避难。“现在,我要开始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了。”
她咯咯笑倒在床上。“你这相同的把戏只骗得了我一次,骗不了第二次啦。”
“真的?”他瞇起狩猎的双眼。“要不要我找给你看?”
当她赫然发觉他想玩的是什么下流把戏时,早已成为被大野兽压在身下的美味小兔子,任他尽情品味、狂野戏弄。
※ ※ ※
“喂,海棠,我是你二叔。你什么时候回公司复职?整个公司快被健仁那小子当实验品搞垮了。我他妈的才不管他什么企业理论,我只要公司赚钱就好,否则我们这些股东可惨了。你回来后快点跟我联络。”
“喂,海棠,我大卓,你人又跑哪去了?如果你在家,最好快点来接电话……”
“喂?雷海棠先生您好,我这里是考古文摘编辑部。您与尊夫人的那篇清初噶尔丹之真正死因历史翻案,我们非常想与您来一次深度访谈。您所翻译出的满文奏折内容颇受学界重视,大陆方面也对台北故宫收藏的满文历史原件深感兴趣,不知您是否能拨冗参与……”
“喂,雷总,我是罗秘书,你怎么还不回来上班?那个小贱人又被打回冷宫做协理了,你还不快点回来主导大局。大家都急死了……”
“喂,海棠,我是你大姑。你干嘛不好好拉拔一下健仁?他有得是才气,只是经验不足而已。你就不会回来指导他一下吗?还是你在故意摆架子、给我下马威,啊?”
“喂,雷海棠先生。我是苏士比拍卖会西画部的负责人,我们对您手上的巴斯耐特画作极有兴趣,不知您可否……”
“喂?”
电话录音机突然被一声老迈的嗓音接起。
“雷先生吗?”
“我家少爷出国啰,我只是来替他打扫房子的管家。”
“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清楚,看他高兴和老婆在外蒙待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回来。”
“外蒙?”对方吓得拔高嗓音。
人世一切纷纷扰扰永不歇息,庸庸碌碌、汲汲营营。众人遍寻不着的小两口子正无牵无挂地奔驰于大地,有万里西风,日落黄沙,随骏马驰骋,听寒月悲笳。
他们除了清简的旅费,身边没多少钱。可是他们有无尽的原野,远眺灿烂湖畔的大群天马,遥望覆盖整个世界的艳蓝穹苍,映出一地碧丽湖光。
这正是铃儿魂萦梦系的故乡,任他们热情相拥、自在徜徉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