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睁着无神的大眼,脸上闪过一抹冷笑,秦嬷嬷的哭声她怎么会听不出真假呢?而另一声闷哼,想他知道是秦泰发出的,八成又被他娘给捂住嘴巴了。
在什么地方弹琴,其实对瞎子来说,真是没有差别,那就答应吧!省得秦家母子俩在她房里吵得她头疼。
“我答应,你们可以出去了。”何欢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娘!”秦泰好不容易扳下了娘的手,生气的叫着。
“别多嘴,何欢都答应了,你就别废活了。何欢,李嬷嬷这就去准备,你也准备一下,傍晚就出发啊!”秦嬷嬷高兴的摇摆着腰肢走出房间。
“你不该答应的,谁知周大人安着什么心,他还曾强逼你嫁他呢?你忘了吗?
怎知这次会不会是个圈套呢?太危险了,别去吧!”秦泰越说越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劝阻何欢前去赴约。
“别说了,我答应了就会去。”何欢脸上没有表情,回答的话气彷佛不是在说自已的事一般。
“你又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何欢,你这脾气不改,总会害死自己的!”
秦泰看何欢的表情就明白了。
“命是我自己的,不是吗?”何欢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你……唉!你……”秦泰说不过她,垂头丧气的离开。
她虽不是未卜先知,但也推算得出来,经过上次的事件后,周文全对她是怕死了,哪敢再妄想染指她?秦泰担心错人了,他该操心的是周文全座上的贵客,谁知那又是何样的人物呢?何欢抚着左手手腕上的伤痕想着。
周文全在见过何欢的真面目之后,惊为天人,不但日日来捧场看她,还有意娶她。他的理由很感人,青楼女子迟暮后就没人会喜欢了,况且何欢又是个瞎子,趁有人不嫌弃时就该嫁了,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会看不起她的缺陷,会好好待她的。
何欢不置可否,没答应也没反对,倒是秦泰气得跳脚,反对到底。
有一次,周文全还侵入何欢房里,想来个霸王硬上弓。
何欢不像一般女子大声叫着、或大力的挣扎,她仍是冷冷的笑,不疾不徐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已的手腕割了下去,顿时血流如注。
“你想娶我可以,可是我有个隐疾,我爱闻血腥味,越浓的血腥味我越爱,所以这把匕首随时有可能会刺人你的心窝里,在我们亲密时、在你睡着时,或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为了我爱的血腥味!如果你能提防我一辈子,不在乎我的隐疾,就来娶我吧!”
何欢在说诵时,血仍流个不停,面对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不管她有多美丽,任何男人,一定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何况周文全天生就害怕见血,有见那么多血,只差没当场晕过去,哪还有色心呢?立刻连滚带爬的逃离何欢房间,可也不敢来醉仙阁了。
不过,何欢也因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她的身子本就不好,那次流血过多差点就要了她的命,也将四周的人都吓死了。
何欢却是不皱眉、不喊疼,反倒像是没事人般,有时还一副很享受痛苦的模样,让人感到不解,也令人为她的怪异感到害怕。
从那次之后,周文全在外散布谣言,说何欢有怪病,头恼有问题会拿刀胡乱杀人,要大家别去接近她。
然而人的心理很微妙,越是不可以碰的就越爱去接触,谣言传开之后,到醉仙阁看何欢的人更多了,不过,倒是没人敢再说要娶何欢就是了!
何欢倒乐得轻松,否则她的身子可禁不起多次的割腕呢!
何欢将匕百藏于袖中,暗忖今晚若派得上用场,那她一定要割得深些,让阎老爷不得不收她!
何欢遏想漫笑,好似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般。
※ ※ ※
尉迟浪准时的赴了约,远远就见到周文全领了一群人站在大门口迎接,不知他们已经等了多久。
他此时才真切地感到周文全的不简单,巴结到如此的地步还真是少见,可见得他真的很“用心”。“见过巡按御史,尉迟大人大驾光临,真是篷壁生辉。”周文全讨好的笑到嘴角都酸了。
尉迟浪客气的寒暄几句。
周文全首先介绍他的家人让尉迟浪认识,他身后畏畏缩缩的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儿子和老子一样,见到尉迟浪也是一脸的讨好笑容,还有两个长相平凡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她们在见到尉迟浪之后,脸上红晕满布,行礼时也是扭捏作态,教人直皱眉。
介绍完后,尉迟浪就随着周文全走人周府。
周府占地还真是不小,他们走人大厅时,厅里已备好酒菜了。
尉迟浪看了下四周,周文全把能搬得上台面的全摆土了,偌大的大厅显得拥挤不堪,几乎到了俗气的地步,瞧得他直觉好笑。
周文全见尉迟浪脸上有笑容,以为他很喜欢自己的招待,心中一得意,招呼得更殷勤了。
周文全做个手势,丫鬟们开始上菜,紧接着美妙的琵琶声响起,悠扬的乐音充满了整个大厅。
尉迟浪有些惊讶,虽然这般悦耳的乐声和这个地方格格不人,而且在用餐时演奏也不合时宜,但却是他踏人周府后唯一感到欣赏的地方。
阵阵的乐音由帘后传出,没见到人但已让尉迟浪对弹琴者有了好印象,周文全竟能找到如此优秀的乐工,倒真让他吃惊。
上桌的菜色依旧是大鱼大肉,了无新意,吃了两道菜之后,尉迟浪已经没有胃口了。“大人,就不吃了吗?这些菜可是下官请县城里最有名的大厨师做的,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大人不妨多尝尝。”周文全见尉迟浪放下碗筷,以为菜色不合巡按御史的胃口,直说好话鼓吹着。
尉迟浪淡然一笑,只能做样子多吃几口。
“大人,我们姊妹俩敬您一杯。”周文全的两个女儿抿着嘴,一副娇态的向尉迟浪敬酒。
尉迟浪客气的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当是交代。
这饭局除了乐音外,简直是乏善可陈,好不容易,就在尉迟浪耐心快用罄之际,总是结束了。
周文全还想让尉迟浪多聊聊,但尉迟浪以有事推拒了,巴不得能赶快离开。
临走之际,他突然想到而问起,“弹奏琵琶的人是周县官家里的乐工吗?”
周文全忙回答:“下官只是个小官,哪能养得起乐工呢?是从青楼请来的艺妓,不知她弹得合大人的意吗?大人可喜欢?”
尉迟浪点点头,“弹得很好,清扬而不高亢,婉转入耳,确实很好,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
周文全看尉迟浪对何欢有兴趣,忙开心的介绍,“是醉仙阁的何欢姑娘,生得很标致,擅长许多乐器,是个才女,可惜双眼失明,是个瞎子美人,可真合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呢!”他一直找不到尉迟浪喜欢的东西可以贡献,若巡按御使喜欢何欢,他就可以借花献佛来讨尉迟浪欢心。
尉迟浪闻言有些皱眉,这个叫何欢的女子看来也是个不幸的人,莫怪琵琶声里有着淡淡的愁苦,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而听出来后却越听越感到弹奏人的不快乐。
周文全打铁趁热,急使眼色要儿子带何欢出来见大人。
周祥光意会,忙走入帘后,要何欢出去见客。
何欢的琵琶声停下,冷冷的回答:“今晚我负责演奏,不见客。”
“无知的女人,你明白巡按御史的权力有多大吗?他要见你是你的福气,快跟我出大,别在这推三阻四的。”周祥光不客气的斥责。
何欢头一转,正好对向丫鬟翠珠的方向,“扶我回马车,立刻回醉仙阁。说完,她抱着琵琶站起身。
翠珠忙上前扶住何欢,要带小姐从边门离开。
“站住!你人在我家,我要你留便留,不让你走你也走不出周府。”周祥光怒极了,何欢的艳名和怪脾气他知道,不过,没想到她这般不给面子,巡按御史召见也敢不去,这不是坏了爹的如意算盘了吗?他一定要捉她去见人。
何欢抱着琵琶,丝毫不将周祥光的威胁听人耳里,仍是对翠珠说:“我们走吧!”
翠珠看到周祥光凶恶的表情,害怕得不敢离开。
何欢由翠珠扶着自已的手在发抖,就明白她的害怕了。
“走吧,怕什么。”何欢声音冷淡的对翠珠说,凭着刚才进来时的方向感,拉翠珠往外走。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周祥光两三步冲上前,仲手就拉住何欢的手。
突然“啊”的,声惨叫,周祥光捂着鼻子,一脸痛苦模样,鼻血也流出来了。
原来何欢一手被周祥光捉住时,另一手就直接将琵琶往他的方向砸去,正巧打到他的鼻梁,痛得他失声叫出。
这一叫引得人人侧目,周夫人听到爱子的叫声,急着冲进来看,看到爱子被打到流血,原就痛恨何欢这个狐狸精的她,一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不由分说地,她上前就给了何欢两巴掌,“贱人,你也敢来我家撒野。”再推了她一把。
何欢看不到,闪不开这两巴掌,顿时脸颊感到火辣辣的刺痛,又被一掌推出,她直接就跌到了帘外。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周文全脸色难看的忙跑上前问明白。
“还不是怪这贱人,她打伤光儿了!”周夫人泼妇般大叫。
何欢挣扎的爬起来站好,眼睛看不到不敢走动,漠然的回道:“他自找的,今晚我不见客就不会见客。”
尉迟浪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感兴趣,正想要离开,却被这声音给定住了脚步。
这个声音……这个午夜梦迥都会出现、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是她!这是她的声音啊!
他飞快的转回身子,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她一身雪白衣裳,两颊红肿,嘴角带血,睁大着一双美眸,那眼眸很明显是目光涣散无神,如同……如同看不见般!
瞎眼美人!周文全的话写然跳入尉迟浪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也将他给震傻了。“你……你就为了这事打伤我儿子?贱人,你太不知抬举了。”周文全也被激怒,高举着手就要往何欢脸上甩去。
周文全的动作唤醒了尉迟浪,他忙冲上前去护住了何欢,“住手!”
周文全高举着一只手定住,成了副可笑的模样。
刚才两巴掌的威力让何欢头晕到现在还未恢复,头又隐隐在疼痛了,然后她听到有人在大叫,感到有人靠近了她,她手放在袖里,随时准备自卫。
尉迟浪吸口气,不太敢确定眼前的人是否真是他梦里的佳人,他缓缓地伸手抚摸她的脸,要明白她的身分。
当何欢感到有人抚上自己的脸时,攸地她一翻手,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前面的人,她这招向来不落空,因此她等着听随后而起的哀叫声。
若尉迟浪还有什么怀疑,她的攻击就是最好的答案了。这招剑法是他从分光剑法里所衍生出的自卫术,是他教她的,匕首也是他给她的,让她防身用,她是小紫儿,他的小紫儿啊!
没想到何欢这次却猜错了,她使出去的招式轻易就被化解了,接听到周文全的喝阻声。“住手!何欢,快住手!不可伤了尉迟大人!”
她手上的匕首被夺下,片刻地,她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拥住,她的脸埋入一个陌生却带着些许熟悉的胸膛里,接响起的男子嗓音是她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也是她这一生的梦魇,他说了一个她最不想再听到的名字“小紫儿,小紫儿,是你,真的是你,小紫儿……”
何欢的身子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不会的,老天不会道般狠心待她的,不会,不会的!她的心在狂喊,使尽全身力气推开抱着她的男人,踉跄几步,步伐不稳的又要往旁摔倒。
尉迟浪手脚俐落的又上前扶住了她。
“不会,不……会,不是你,不是……你,不要是你,不要,不要”何欢放声大叫,她的宿疾又犯了,头疼得像要炸开般,她两手猛敲着自己的头,又拚命的摇头。
“欢欢、欢欢!冷静点,别伤害自已,不要伤害自已!”尉迟浪急忙制住了她的手,万分关怀的紧搂着她。
旁边的人全都看傻眼了,尤其是尉迟浪身边的侍卫,从他们跟着尉迟浪开始,曾几何时看到大人这么关心一名女子,大人面对女子都只有“冷淡漠然”一种表情,少有软言细语的关心,更别说这样的全心全意对待了。
“我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恨……你……”头疼加上情绪狂翻得不能自己,都让何欢平静不下来,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也不愿相信自己又遇上他了,一切的一切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虽只是短短的时间,也让她无法忍受。
何欢越喊越小声,捉着他衣襟的手不自主的往下滑落,头一仰,她晕了过去。
第七章
她在灰色的天际里浮浮沉沉,漫天漫地净是一片的灰。闷得她喘不过气来。而头部传来的剧痛更让她感到有如凌迟般的痛苦。
她想大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象被钉住了。想挥动手脚却又力不从心。她好痛苦、好难过,谁能来救救她。
突然,远处出现一道光芒,光芒向她飞射而来。越来越近。光芒中有一个男人。
她本来欢欣于盼到了救她的人出现,但在看清那男子是谁时,却怕得只想逃开。远远地避开他。她永远都不要再见他了——
“不要,走……开,走开,放了……我,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她费力的舞动四肢,拚命在挣扎,她要挣脱他的掌握,不要再听见他任何伤她心的话,不让他再来伤害她,不能,不要。
她只能尽全力反抗,极力逃脱。
辗转反侧的小脸袋被一双有力的手制住了,晃动不安的身子也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柔和的男子嗓音极力要安抚她的情绪。
“别怕,没人能再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永还不再让你受委屈,不惹你生气,不使你不开心!相信我,我会好好弥补你,对你好、对你温柔、让你高兴、让你快乐,相信我,小紫儿,相信我,我心中只有你,此生此世只有你一人!”
温柔有力的话气似在诉说天地间最坚定的誓言,就算海枯朽烂,这个保证也永远不变,永远存在。
她的动作较和缓了,似是将保证听入耳,渐渐地又沉入黑暗的梦乡,沉沉地再次昏睡过去。
尉迟浪将怀中宝贝放回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锦被,大手抚摸她因消瘦而深陷的双颊,慢慢移上她额头的红色伤疤。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道疤仍是如此鲜红清楚,可见得当初她伤得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