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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教师 page 7 作者:林如是

  「好香。」她闻了闻沾在腕上的香气,然後将手递向他。

  他跟著闻了闻她腕上的香气,记住了那气味。

  「好香。」他望著她不笑的脸庞。

  「谢谢。」她低下头。

  凌乱的发遮掩去她半个轮廓,有一刹,真教他有个冲动,想去抚顺她那凌乱的发丝。

  「为什麽这麽乱呢?」他忍不住。

  「啊?」她抬起头。

  沈冬生比比她的头发。

  「啊!」她连忙伸手撩顺散乱的发丝。但它不听话。

  「没关系,这样反而好看。」

  说完他就觉得不该。

  这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逾越。不该去逾越的。

  「走吧。」他转身走开。

  但听不到她的脚步声跟著。他停下脚步回头,却见她好好地跟在他身後。

  「真的不饿?」他忽然地感到宽心。

  徐夏生摇头。

  「那麽……」

  要做什麽呢?他拿不定主意。

  再回头,却见徐夏生依然望著他。他忽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无法描述,也解释不出口。

  无所谓了。什麽都好,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行。

  第五章

  看过夕阳以後,沈冬生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受,彷佛他与徐夏生之间,有了某种关联性。就那般连系住了,切不断。可那究竟是什麽,他却说不上来。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份感受。

  而所有的「感觉」,都不必然有它一定的意义的,只是抽象性的,毫无根据的存在。

  他无法思索他和徐夏生之间的意义。太困难了。而且,太……为难。

  「咔嚓。」他接换下一张幻灯片。

  白幕上出现沉重诡异的抑郁色调,梵谷的「呐喊」。

  「哇啊!」学生们发出恶心不安的骚动。

  「安静。」的确是不太让人赏心悦目的画作。沈冬生比个手势,说:「你们看那意象多鲜明!仔细的听,仿佛可以听见画中人那沉默又高亢的呼喊——」

  「老师,我们什麽也听不到啦!」後头几个小女生边说边笑,吱咯的挤成一团,窃笑声在黑暗中无尽的扩大。

  「那是因为你们太吵了。」他在心中叹口气,切换下一张幻灯片。

  下课钟声适时响起来。他舒口气,说:「今天就到这里,後面的同学请将灯打开。」

  他边说边收拾东西,方才吱咯窃笑的小女生挤到他面前,盛放著一张张「发花」的脸,偷藏了五百块似的,话都还没说就先笑起来,掩著嘴说——

  「老师,你是什麽星座的啊?」

  「星座?」最近在女学生之间很流行这个的,星座、血型啦什麽的,他听了其他老师提过一些。

  「对啊,老师是什麽星座?」

  似乎是一种世界性的习性,这年纪的女学生说话时好似都要强调什麽般,总要加上一个无意义的语尾助词,听起来俏皮,但他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不知道。」沈冬生摇头。

  「不知道?」小女生嘟嘟嘴,「那老师是几月生的啊?」

  「二月吧。」他给个不确定的答案。

  「哎呀!到底是几月嘛!」

  小女生实在难缠,沈冬生暗叹口气,快快打发说:

  「二月。好了,快上课了,你们赶快回教室去。」

  「还有五分钟。老师是二月生的,那麽几号啊?」

  又来了,乾脆胡诌一个。

  「二月十四。」

  「二月十四?」小女生惊呼一声,「情人节生的?真的啊?好罗曼蒂克!」

  「好了。还不快回教室!」

  「等等……二月十四……嗯,是水瓶座。老师你是水瓶座的!」

  所以?有什麽差别吗?

  「我跟你说,水瓶座的人……」

  水瓶座的人怎麽了?沈冬生完全没听进去,思绪霎时走远,那麽她呢?他忽然好奇起来。徐夏生,她是夏天生的,会是什麽星座?

  「……就是这样啦!」小女生拍个手。

  沈冬生震一下,顿时怔醒,他暗暗嗤笑,笑他自己,竟想到那种无聊无意义的琐碎。

  这工作就是这样,面对的人事物都单纯透了,单纯到无聊,甚至枯燥。

  但哪个工作不是这样?日子久了,他已经很安於这样的环境、这般的气氛,美术教室这带点懒散、迷魅的氛围。

  他已经无力改变,就这样,只能这样天长地久下去,就像他的感情……

  只能这样了。

  ※  ※  ※

  「嗨。」门打开,唐荷莉站在门内,双手攀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贴住了他,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

  沈冬生轻轻回吻她,把在巷口买的花递给她。一大丛的怒放的红玫瑰。

  「进来吧。」唐荷莉高兴地牵著他的手走进客厅。「坐一下,我正好在热汤。」

  「荷莉……」沈冬生叫住她。「呃,我……嗯,你不必忙,我……」欲言又止。

  「怎麽了?」唐荷莉微微皱眉。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像这样两人单独在一起了,上次他临时爽约,这回……但看沈冬生的模样,似乎又有什麽变卦。

  「嗯,我……还有点事,所以……」

  「什麽事?你明知道我在等你。我们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唐荷莉略略嘟嘟嘴,既失望又不高兴。

  「对不起,我……呃……蔡老师临时找我,所以……」

  「蔡老师?你的同事?」

  「嗯。」沈冬生点个头,避开唐荷莉的目光。

  「他找你什麽事?」唐荷莉追问,她不是没怀疑。「你最近变得怪怪的,冬生,是不是……」她咬咬唇,「你是不是认识什麽人?」

  沈冬生苦笑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是真的有事。」

  「真的?」唐荷莉仔细的盯著他看了好一会。沈冬生像尊石膏像般,眼神有些无力感。她看不出什麽,只得不情愿地说:「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自己跟朋友去唱KTV算了。」

  「对不起。」

  「不过,下次你可要好好补偿我!」唐荷莉水汪的大眼睛瞪了瞪,伸出白嫩的手臂勾住沈冬生亲了又亲,才不情愿的放开他。

  沈冬生暗暗叹口气,说不清自己心底那种空荡的感觉。

  出了大厦,一阵风迎面扑向他,扑得他一愣。天慢慢在热,空气越来越燠燥。他没有抽菸的习惯,呆呆地看看他自己空空的手中,眼神一黯,拖著脚步走往他停车的地方。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脑中一团乱,也不知道能想什麽,又怎麽想。只是,面对唐荷莉,突然的他无法再像先前那般「怎样都好」,心中的破洞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他并不是见一个就疏离另一个——事实上,他跟徐夏生之间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不算;他只是只是无法再心平气和地面对「怎样都好」的自己吧。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麽,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儿荒凉。

  思绪乱七八糟。他吐口气,发动车子,慢慢开往蔡清和的住处。

  敲了一会儿门,蔡清和好像不在家,沈冬生正打算离开,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你呀!」蔡清和一脸吃了一打苦瓜的表情。

  「不好意思,没招呼一声就跑来了。你在忙?」沈冬生以为他打扰了,倒有点过意不去。

  「不,我……呃……」蔡清和吞吞吐吐的。

  屋子里传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沈冬生说:

  「你有客人?」心想来得倒真不是时候。

  「不,我,呃……」蔡清和苦脸变得极是尴尬,一副进退不得,末了还是硬著头皮说:「进来吧。」一副视死如归的烈士模样。

  沈冬生不禁觉得好笑又纳闷,正觉得奇怪,一个甜软的嗓音在门後问:

  「你有朋友来了,是不?怎麽不请他进来?」然後,一张圆圆的脸带著笑露了出来,正是沈冬生之前见过的王月霞。

  王月霞腼腆地对他笑一下,说:「你好。我正好在煮面,马上就好,请沈先生也一起吃吧。」显然还记得他。

  「啊,呃,谢谢。」沈冬生没预料到,一时愣住。

  王月霞又腼腼地笑一下,说:「那,嗯,你们慢慢聊。水大概滚了,我去看一下。」小巧的身影一点慌忙的退开。

  沈冬生不禁睁大眼,望著蔡清和。蔡清和胡乱挥个手,无奈又泄气,说:

  「啊!你别这样看著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忽然跑来,带了一堆东西——真是!我也不过是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沈冬生点点头,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笑起来。「你说了什麽?」

  「我也不过不小心提了一句说吃腻外头的东西罢了。」蔡清和皱皱眉,挺无可奈何。

  「这样啊。不过,你看起来挺愉快的。」他开句玩笑。

  蔡清和狠狠瞪他一眼!身子一侧,说:「快进来吧。」事迹既然「败露」了,他巴不得沈冬生陪他作伴。

  沈冬生犹豫一下,说:「我想还是不了。下次吧。」

  蔡清和又皱起眉头。「说这什麽话!你想留下我一个人,叫我怎麽应付?」

  「我不来,你不也是自己一个人。」

  「那不一样。快进来,你这家伙!」

  「下次吧。」沈冬生还是摇头。他不想夹在他们中间。今天他没那种作陪的精神。

  「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蔡清和嗅出了端倪,瞧出一点不对劲。

  「不,我没什麽事。只是顺路经过,上来看看。改天再聊吧。」

  「真的?」蔡清和狐疑地盯著他。

  沈冬生反倒笑起来,说:「嗯。好了,我不打扰了。」

  「说这什麽话!」蔡清和一双杂草眉又皱起来。

  「都不小了,别那麽顽固,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蔡清和却猛摇头,叹气说:「唉,麻烦!」

  「别一副老头的口气。人家都在屋里头替你作饭了,说这种话会遭天谴。好好享受你的午餐吧,我走了。」

  蔡清和瞪瞪眼,想反驳什麽,还是吞了回去,又摇起头,摇出一脸的无可奈何。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男与女的纠葛,爱不爱都麻烦。

  离开蔡清和的公寓,沈冬生顿时又茫然了,不知能上哪儿去。漫无目的地在城中乱晃,耗去了大半的油料。他看看时间,将近一点了,再看看街道,不自觉竟跑到了学校附近。他露出一丝苦笑,将车子停在路边。

  「算了,进去煮一筒咖啡吧。」他喃喃的。

  ※  ※  ※

  前一天喝了太多咖啡的关系,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头痛得要炸开;耳边是刺耳的电话声,眼前是刺眼的阳光,多面夹攻,他只觉神经都快断掉。

  喝咖啡喝到头会痛,他这还是第一次。他慢慢爬起来。电话还在响,他不理它,走进浴室,狠狠冲个冷水澡,冻得直打哆嗦。但冲完澡,头痛也好多了。

  答录机里没有留言,电话上显示出唐荷莉手机的号码。沈冬生拿起话筒,手指刚要按上回拨键,突然又缩了回去,挂断电话,抓起钥匙走了出去。

  车子漫无目的地胡乱跑转,整个城市几乎兜了一圈,好似就是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到最後,沈冬生对自己摇头说:

  「算了,再去煮一筒咖啡算了。」在离校不远的地方停了车,慢步走进去。

  经过活动中心,廊下一排公共电话,阴暗中反射出些许边际的阳光,也偷渡了一丝热度。五月中了,天气一天一天的热下去,阳光一日一日的艳灿起来。沈冬生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眶,站在电话前,心中猛不防窜出一个影子。

  他心惊一跳,心烦意躁起来。

  他想就那样走过去,偏偏徘徊不定。迟疑了许久,他终究还是禁不住拨了那个电话。想想,他还是第一次拨这个电话,每次都是她——

  电话响了一会,一直没人来应。他松口气,又隐约有些失望,正想挂断,卡一声,那头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呼息急促,有点粗重,像是刚从外头回来。

  「夏生。」沈冬生缓缓吐著气。

  「欸,是我。」那头的徐夏生,一下子就听出是他。

  「我——啊——」他想起他忘了说他是谁。

  「我知道。」他不必说,她听声音就知道。

  「在忙?」

  「不忙。」

  「好像喘得很厉害。刚到家吗?」

  「嗯。听得出来吗?」那头的她好像笑了。

  沈冬生顿一下。

  他还不大习惯会笑的她。她的笑跟唐荷莉的笑是完全不一样的。唐荷莉的笑,是那种明了自己的魅力自信的展放;但徐夏生啊……不笑的那个人儿而今为什麽笑了?她的笑不发花,多半是扯扯嘴角带过去,心血来潮似。

  他慢慢明白了,就像离开B612星球的小王子後来明白的一样,虽然有千千万万朵相似的玫瑰,但只有一朵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女人的笑,千种万种,但有一个,对他,应当也是不一样的。

  「还好。只是感觉呼吸声有点乱而已。」

  「我一口气爬上五楼的。刚下班,顺道回家。」

  「下班?」沈冬生呆一下,没注意到那「顺道」的言外之意。周末她还工作?他没想到。想想,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情况。这麽多年的空白,横隔在中间,尽是那教人眼盲昏眩的黄金色阳光,还有那在惆怅的午后蓝天。

  「嗯。」她含糊带过去,反问:「你呢?在做什麽?」

  「我?在跟你讲电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知道。正想再开口,嘟一声,通话时限快到了。他摸摸口袋,没有铜板了,只好说!「我身上没有零钱了,所以,呃——」

  「你现在人在哪里?」她忽然问。

  「呃,学校。」

  「我马上过去!千万别走开——」徐夏生急急喊起来。还来不及把话说完,通话便断了。

  沈冬生无意义地看看话筒,慢慢挂上电话,抬头看一眼廊外的太阳。从活动中心这头看出去,美术教室那栋漆得艳白的楼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他的视线几乎花了,盈满了那年五月的光影。

  ※  ※  ※

  电壶里的水滚了。沈冬生将开水倒进洗笔筒里,浓浓的咖啡粉溶开,溢出袭鼻的香气。看看时间,才过二十多分钟而已。他放下水壶,拎了装在笔筒的咖啡,走到廊外。

  长廊外的阳光依然亮灿得教人花眼。光和影交错,无声的热闹中透了那麽一点寂寥。他看怔了,看进了那年的夏光,莫名的想起她对他说的——她说她像夸父在追日。

  徐夏生啊……他喝口咖啡,把那个名字吞咽进肚子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陶醉,徐夏生在电话里的语气显得几分急切,怕他走掉似。这样想,他心情不禁愉快起来。

  他又喝口咖啡。目光眺远,没有人的校园十分的空荡。徐夏生什麽时候会到呢?他耐心地等,好像在等待一朵玫瑰花开放。

  过了不久,校门口出现一个身影。徐夏生来了。从阳光下,从时光隧道中走来。沈冬生屏住气,像多年前那样看著她打阳光下走来。不同的是,这次她笔直走向他。

  「沈——冬——生!」她朝他用力挥手,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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