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凤失望地垮下俏脸,眼波一转,落在满脸同等疑云的红豆脸上。
“你是谁?”江凤娇气地问,占着云大哥身边的女人等于情敌!
“你又是谁?”红豆不甘示弱。
“离我云大哥远点!”
喝!先叫先赢吗引红豆露出狡猾贼笑,存心敲碎眼前娇娇女的纯情玻璃心。
“我才要叫你离我‘夫君’远一点。”她特别使劲强调夫君二字。
满意地瞧见娇娇女猛抽一口寒气,转身扑向身后贵妇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二娘……”
“贤侄,难道不知道凤儿一直在等待着你吗?这名姑娘是哪家千金?何时熟识?”江青峰精明的目光打量着红豆,明白浮现眼底的是对她身份的质疑。
“江爷,您吓坏我的娘子了,我娘子江爷您也认识,我曾向您提及。红豆,不可失了礼数。”白云合揽住红豆肩头,避开江青峰的探索,红豆在白云合臂弯里朝老丈做了鬼脸。
“红豆?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孤女?”江凤自二娘的怀里抬头,尖嚷道。
尖锐的问话惹怒了红豆,尤其小孤女三字令她怒火更炽。
“我不是小孤女!我有爹疼,有夫君宠!”哼哼!嫉妒死你最好!
“你……”
“凤儿,住口!芸娘,带风儿回房去。来人,领白夫人到厢房休息。”江青峰皱眉,一方面看不惯张牙舞爪的女儿失态;一方面对红豆的蛮横印象更差。
红豆嘟起嘴,白云合回她个安抚笑容,要她随奴仆退下。
“贤侄,她不配你。”江青峰毫无忌讳地道。白云合温逸尔雅,反观他的妻子却像个不成熟的无礼姑娘。
“今日并非来与江爷谈论在下的内人。”白云合轻松导回正题。
“说吧,你有何事相求?”江青峰啜饮清茶,惋惜的低叹。他曾动念,若能将凤儿配予白云合,既得良婿也得帮手,可惜白云合对凤儿始终未曾动心。
“据说日前江爷您的爱生立下大功,灭了魔教阎王门?”白云合开门见山地问。江青峰并不明了他与阎王门的关系,还以为他仅是名温文儒雅的读书人。
“你说步云呀?没错,是有这档事。虽然美中不足,阎王门的魔头没逮获,却仍是大功一件。”江青峰抚须笑道。他虽三年前自官场退下,但经由他手里提拔的人才不计其数,其中最令他自豪的是人称铁血神捕的龙步云。
“没逮获?听说抓到一个女人,是不?”白云合神情恬然地探问。
“哑巴!啥话也逼供不出,身份也探查不到,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在下正为她而来。”
“为她?贤侄,这话我可听糊涂了,你认识阎王门人?”江青峰挑眉问。
白云合轻笑,“那名姑娘闺名怜我,曾与在下有数面之缘,其兄更曾为在下救命恩人。数月前怜我姑娘在自宅湖畔附近失踪,家人心急如焚遍寻不着,没料到数月之后,爱女竟然为阎王门之罪而入狱。先前让魔教给绑了回去,姑且不论她遭受何种难堪之事,好不容易盼来官兵救命,却莫名其妙成为罪犯。江爷,区区一名弱女子,可别教人屈打成招,白白扣上魔教中人的罪名,有冤难伸。”白云合长串谎言出口,毫无破绽。
“这……”江青峰一顿,“她为何不明说?”
“明说了官爷们信吗?今日在下所言若江爷尚有疑虑,可派人至汴京城东君家探查,询问是否具有一名失踪数月的君家小姐。”白云合来洛阳之前早将一切打点完善,别说君家,就算他胡诌怜我是名公主,也能做到教人查不出破绽。
“好,我派人去查,若真是冤枉,我会让步云放人。”
“不只放人,还得烦请江爷以八人大轿送回君家,算是为君家小姐挽个清誉。”白云合得寸进尺,狡猾的笑意当然敛于心底。
“这没问题。现在,咱们可以再谈谈你的娘子了吗?”他对白云合这个求之不易的乘龙快婿犹不死心。
“行。”
放马过来,他接招。
* * *
拥有一个太过出色的夫君会有何种下场,红豆总算有了全新认知。她也明白了何为谈判,大抵就像现在吧。娇娇女叉着腰,将她从对白云合动情之日开始炫耀,字字清楚、句句血泪,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比说书的还精彩数分。
先有一个风裳衣,后有一个娇娇女,二小叔还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然后云大哥很温柔地朝我笑,那笑容……”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红豆懒懒飘给她一眼。娇娇女认识二小叔七年,现在才说到头一回见面,还有六年十一个月又二十多天的日子待续……二小叔怎么还不回来?
“所以那一天,我就决定要爱他……”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红豆双手撑着颊,注意力落在始终陪在娇娇女身畔,静静坐在一旁刺绣的江夫人,若她没记错,方才娇娇女唤她一声“二娘”。
她好年轻,似乎甫三十出头,娟秀清丽,浑然天成的气韵让人移不开目光。
发觉视线的集中,江夫人抬起眸,与红豆对上,露出似画轴中飘逸仕女的浅笑。
好温柔;像寒日的暖阳,耀眼又不炙热烫人。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娇娇女终于发现红豆的不专心,让人忽视的窘态使她伸手推了红豆一把。
红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火气不比她小,“听!听什么?听你如何如何恋栈‘我的夫君’?听你如何如何地对着‘我的夫君’流口水?”
“你!”娇娇女扬起手。
江夫人忙不迭挡在两头争肉吃的母狮之间,柔声劝阻道:“凤儿,不可以,她是白公子的夫人。”
“她才不配!她只不过是个没娘教养的野丫头!”娇娇女口不择言,她并不是想刺伤红豆,但话出了口却收不回。
红豆火眸内闪过冷霜。太伤人了!踩着她的伤痛,还不断撒盐?!就算她当真没人教、没人养,也轮不到富贵娇娇女置喙!
屈辱、不服、怒气混杂成直觉反应,火辣辣的一掌就要落在娇娇女脸上。
“白夫人,对不起!是我管教不当,请你大人大量,别怪罪凤儿。”江夫人阻挡其中,她瞧见红豆眼眶里倔强的泪,莫名心疼。
“我不原谅她!”红豆嚷道,“凭什么轻易说出伤人话语后,又要求别人心胸宽大的原谅?!”
“白夫人……”江夫人哀求着。
“发生何事?”江青峰与白云合在前厅谈完话后,听到奴仆提及小姐怒气冲冲地扫进客房一事,甫踏进门便让眼前的情况给弄糊涂。
“老爷,白公子……是、是凤儿说错话,得罪白夫人。”江夫人不护短,投给白云合愧疚的一眼。
“红豆?”白云合唤着低头不语的小妻子。
红豆硬撑着不让泪落下,死咬着唇,也不许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脸。
短暂的静默后,红豆沙哑地低嚷:“我不是没人要的野丫头!我娘要我的!她只是……只是忘了我在等她!如果我一直等一直等,她一定会回来接我!她不会不要我的!”略急切的陈述交杂着她气喘吁吁的顿句,“是我没、没有吃完那串糖葫芦,我要是乖乖吃完了,娘就会来接我回去……”到后来她的句子零零落落,泣不成声,整个人让白云合搂进怀里。
“看来江爷是不欢迎白某夫妻俩,直说便是,何必放纵风姑娘伤害吾妻?”白云合冷睨三人,寒冰似的口吻教江家父女为之一颤。
“风儿年纪尚轻,难免说话不得体——”江青峰为女儿辩白道。
“论年纪,红豆要比风姑娘来得稚龄,江夫人,是不?”白云合突然问向惨白俏脸的江夫人,弄得江夫人更加不知所措。
他看出什么了?江夫人扭紧握袖的拳,避开白云合了然的冰瞳。
“江爷,希望你答应白某之事能全数做到。叨扰诸位了,在下与妻子不便久留——”
“等、等等……”颤抖的嗓音打断白云合的话,江夫人抬起眸与白云合对上,嗫嚅道:“请白公子暂住一晚,让夫君及小女赔罪……好吗?”她眸间无声请求着,她还有困惑想透过他来解答。
“我不想留下来……”红豆闷闷的声音自他胸前传来,她不喜欢这里!
“白公子……”江夫人再开口,忧邑地拜托。
白云合低声在红豆耳畔安抚数句,半晌红豆才点点头。
一场食之无味的鸿门宴,红豆草草以身体不适,提早退场。
席间江青峰及江凤虽诚意满满,却对已造成的伤口无所助益。江夫人整晚若有所思的处于失神状况,直至宴散人歇,她在庭园湖亭上拦住白云合的脚步。
“你何时知道的?”踌躇许久,江夫人率先打破僵局,开门见山。
“今晚。我没料到你竟是她亲娘。”若非江夫人失常的举止,他也不会察觉任何异状。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她叫红豆?”江夫人怯怯地问,反复咀嚼她的名字。
“嗯。”
“谢谢你收养她。”她真心感谢道,“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狠心抛弃稚幼的她,但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怀她那年,她也不过是名甫满十四的妙龄姑娘,懵懵懂懂的不识人间险恶,却让府里护师给辱了清白。因为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她承受父母的责难、众人难堪讽笑的恶毒言词及目光,残花败柳的她最终仅能委曲求全,成为江青峰侧室,并在父母坚持下将已会唤她“娘娘”的娃娃恶意遗弃街边。
她的哀愁却未打动冰人似的白云合,他依着石狮,眼神落在夜里黑墨似的湖面,嗓音听不出情绪。
“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可以无情欺骗她,让她傻傻的等、傻傻的盼、傻傻的冻死在街头?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抛弃一条生命,任她自生自灭?”白云合嗤笑一声,眼神越发冰冷,“好个不得已的苦衷。”冠冕堂皇!
若当年无人拾回红豆,她早化为雪中冤魂,连自己为何而死也不清不楚。
江夫人无言以对,默默垂颈,半晌才道:“让我补偿她……”
“从你离弃她那一天起,你就丧失这个资格。”他半丝机会也不施予她。
“求你,让我补偿她!她会原谅我的……”江夫人双膝一跪,嘤嘤低泣。“她在盼着我回去寻她,白公子,你听不出来吗?她还要我这个亲娘呀!”
“没错。她还要你,但你不要她,在那场风雪里,你没有回头。”他曾派人停伫于汴京月余,原是希冀娃儿的亲娘良心发现再度回到弃置现场,但她没有回来,存心放娃儿冻死在风雪之中。
她已经丧失为人母的权利。
“有她没她,对你又有何差异?有她,你能认吗?你如何告诉她,你是抱持何种心态牵着她的手,叮咛嘱咐她独留在雪地中,仅施予薄裘,让她颤抖地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冰冷身躯,就为了等一个存心不要她的亲娘?!你能放下现今安逸富裕的幸福生活,向江青峰告知当年的你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骨肉?江青峰能接受这个突来的女儿?江夫人,你是聪明人,你知道维持现状对你对她才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白云合轻蔑薄怒的眼神自她脸上移至天际一轮明月。
月圆人团圆,不见得就是美满结局。
“我明白……”她抖着嗓道。她永永远远都无法认她狠心不要的女儿……
江夫人悲泣的转身欲走,却让白云合出声喝住。
“江夫人,你记得当年抛弃她时,她的生辰八字吗?”
“记不清了……只约略记得应是四岁。”
“是吗?慢走,不送了。”他没回过身,听闻步伐声远去。
断了她的奢念、灭了她的想望,因为她不配获得红豆的点滴亲情。
风拂起他白色衣袍,翻飞似浪,亦如伴随暴风吹袭而来的狂雪,冷了他的脸、冻了他眼底的感叹。
原先仅是为救白无常而来,意外牵扯出这段往事,他是始料未及。
回到客房,红豆呆呆望着桌前烛光闪动,跃动的光芒映印小巧的心形脸蛋,连他何时立于身后也毫无所觉。
“怎么不多添件衣?”他取来外褂,覆在她肩头。
“二小——云合。”红豆嘟起嘴,称谓随即改口。
白云合挑起眉,“改口啦?”他还以为今生无缘听见这两字从她嘴里说出呢。
当然,情敌出现,不能再只叫二小叔!别人都已经甜蜜直嚷“云大哥”了呢!忧患意识让她决心抛弃闺淑矜持——不管有没有——独占他的注意力!
“我日日念、夜夜念、吃饭也念、睡觉也念、醒着念、睡着也念,老早就顺口了。”她跳上他的身子,双腿勾环他腰际,像以往述是小女孩之时搂抱干爹的姿势,顾不得有多难看。
“红豆,好姑娘不能这般粗鲁。”况且这样在一个男人身上会激起多大的火花,想必她是不明了。
“我不是好姑娘,我是好娘子。”她胡乱在他脸上印着胭脂,宣告她的“领土”。
“是,我的好娘子。”他回应她突来的热情,包吮她的小嘴。
她在他温热唇瓣间咕哝,像自言自语。“现在你还不可以喜欢别人,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
她不奢求,在她短短的命运轮轴之间,请让她自私的独占这份温柔,只属于她的白云合。
“一辈子都是。”他轻喃回应,“只要你愿意。”
红豆窝在白云合肩胛,“我好任性,是不?”
“你的任性是我们宠出来的。”
他能轻易明白她脑海中闪过的每个念头,她的一举一动,即使只是小小的蹙眉叹息,他也能看穿。
“我最近常想,如果五世之前的我要是遇上了你,或许就不会如此痴傻的断送后七世的幸福。”她把玩着他的鬓发,绕圈于指,侧耳贴在他肩窝。
“怎么说?我不值得吗?”他佯怒,投给她哀哀的弃夫眼神。
红豆缱绻地吻咬他,“才不是呢,你值得的。如果那世的我有笨傻念头,你一定会理性地说服我,不让我做出任何‘危害’后世的决定,必要时说不定还会教训我的小尊臀呢。”他不会让她抱着遗憾合眼;
“冤枉!从小到大我可从没打过你。”白云合无辜道。教训小孩的责任向来落在炎官身上,他和耿介只负责扮白脸。
“是呀,你只负责在一旁喝茶,随便嘟嚷一、两句;‘炎官,小孩要用耐心教导,打个三、四棍就算了。’害得原先只想做做样子的小干爹只好心疼地补足你说的三、四棍。”她模仿着白云合的语气、动作,学个五成像。
“记恨?”他挑眉问。
“当然记,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忘。”她粲然一笑。
她放过肆虐的贝齿,仍攀在他身上,想就这样一辈子黏着他、腻着他,直到他厌烦为止。行程只是过客,不愿多做停留,随即展翅飞向另一处更宽广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