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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艳 page 10 作者: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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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如在雪地窜起的烟茫,好似翻腾潮浪,一波波浮沉变幻,笔直的剑形清烟静静伫立。

  艳儿放下怀中烛光。

  “哎呀,这只龟瞧起来好可口,我最喜欢吃这类的水产了,又鲜又甜。”黄衫小姑娘凑上前,打量着烛光。

  她灼热的视线及贪吃的论调让冬眠中的烛光睁开慵懒双眸,随即大吃一惊地恢复人形,“你、你你、你是谁?!”

  她失望一叫:“哎呀,我对人形的食物没兴趣。”立即又窝回暖暖被衾里。

  烛光打量四周,先是瞧向冰雕似的白衣男人,而后才走到艳儿身畔。

  “小艳妖,现下是什么情况?”大梦初醒的烛光显得一头雾水。

  “白虹剑。”纤指朝门外雪地上一指。

  “白虹剑?”烛光摸下着头绪。门外除了白得令人牙关打颤的宽广雪景,什么也瞧不见。

  “若我握起白虹剑,是否会和玄武同样丧失神智,忘了周遭一切人事?”艳儿问向白衣男人。

  “每一柄蚀心剑的本质并不相同,有的蚀心,有的噬魂,有的吮情。但面对一个缺了心的你而言,蚀心剑起不了作用。”

  “缺了心的我?”她喃喃重复。

  “你自己不知道?”白衣男人反问。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吧。

  忘了自己是只缺了心的花妖……

  “难怪流星剑对我的影响并不似玄武那般惊人。”艳儿低语。她没有心,所以蚀心剑无心可蚀,一旦面对玄武,却好似获得最佳宿主。

  可为什么分明缺了心,她仍能感到心窝的痛楚?那一波波涌起的失落……那失去玄武的心慌?

  “烛光,你能探出玄武现在身处何方?”艳儿再抬头,压下眼底翻腾的情愫,问向烛光。

  “嗯……应该可以,当初玄武大人担心我、宵明及他会因迷路而走失,所以分别在我们三人身上施下连系咒法,千里之距同样能知悉彼此的所在。”

  “好。”艳儿一步步走出室内,直至白虹剑前。

  烛光追了出来。

  “他离我们有多远?”她再问。

  烛光双眸一闭,认真地测了测后才回道:“约莫数百里外。”

  “你的法力,足以到达吗?”

  “应该……可以。”烛光瞧见艳儿仿佛下定决心,此刻即使他的法力不足,他亦会咬牙撑下去。

  “你去将他引到这来。”红眸淡瞥向那张年轻俊颜,“做得到吗?”

  “引玄武大人来?”

  “对,引他来之后,你便往渤海而行,不要回头。”艳儿轻声交代。

  老实说,她完全没把握引来玄武之后,凭她之力能否毁去流星。若能,那一切便得以结束;若不能,至少不能让烛光一块陪葬。

  “你去吧。”白衣男子手掌平贴在烛光肩上。

  烛光一怔,察觉一股源源不绝的法力过渡到他体内,为他补足数日来奔波而失去的精气。“你……”

  “事不宜迟。”

  白袖一挥,烛光的身子被抛到半空之高,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便又听到艳儿抬首朝他叮咛。

  “自己多加小心,若见情况下对,保住性命为先……”

  烛光没空搭理心头对白衣男人的好奇,朝艳儿回道:“我知道,我定会将玄武大人带来!”

  语毕,烛光吟咒,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艳儿驻足雪间,等待。

  等待着,唤回玄武的那一刻到来,抑或……等待流星剑斩断她颈子的瞬间来临……

  时辰越近申时,霜雪风势越发剧烈。

  久伫雪中的红衫已凝结一片冰雪,无法飞腾。长睫半掩的红眸片刻不移地落在白虹剑上,吐吁着薄雾的菱嘴浮现失温惨白,她已维持同样姿势长达五个时辰。

  远方,传来呼啸的风雪声,其中,交杂着强烈的气芒。

  “小艳妖!”烛光的声音破空而来。

  红眸尽展,望着天际追逐的两抹身影,前头伤了手臂的男孩是烛光,后头带着戏谑笑意的人,是玄武!

  因寒雪而冻僵的右手五指使劲一摊,伸向白虹烟剑。

  “助我吧,白虹剑!”艳儿轻喝。

  平静缓移的云烟,握牢在艳儿掌心之时,霎时喷吐出直冲九霄的狂烟。

  贯穿在艳儿每寸肌肤、经脉间的是无尽的烈火——窜入骨髓深处的熇熇冰焰!

  白虹剑在抗拒她,冰凝的无形焰火焚烧着她的发肤,分分寸寸地剥离她的骨血。那种痛,像是肤肉被数道蛮力给硬生生撕扯开来,艳儿压抑不住喉间逸出犹如身处炼狱之中,承受天火洗罪的剠耳鬼魅尖叫。

  焦味、灼热、燃烧、蒸散……分明是彻骨的寒意,却带来烈火的锻融。

  她嗅到浓臭的肉体焚焦味,她听到肌肤发出一层层龟裂剖解声,却怎么也淌流不出鲜血,她感觉到由血脉间沸腾而流失的坚持意念。

  没有炫目的橘红火华,有的只是比她身上红裳更烈更炽的洁白冰炎!常人所无法容忍的疼痛,逼出她双眶泪水,滑过脸颊之际却先一步凝成冰露。

  冷与热,焚与凝,交相的矛盾折磨,几乎要教她松开握住剑柄的手!

  不!不可以——

  手持流星冰剑的玄武就在她眼前,噙着比现下正焚烧她的冰焰更冷的笑意,这一点冰火又算得了什么?!

  白虹剑焚疼的是她的人,玄武那般眼神焚疼的却是她的心呀!

  她咬紧牙根,咽下痛嚷,直至尝到满腔的血腥味,拙拢的五指即使冻得又疼又红,近乎痛到失去知觉,仍不肯放。

  “若激怒你的代价是我一条性命,那你就取走吧!但你也要同等地补偿我,为我达成唯一心愿——”她朝狂烈的白虹剑嚷道,沉如千斤巨石的臂膀奋力举起云烟四处飞窜的剑身,扑打在眼前尽是白茫茫的朦胧及寒意。

  “将玄武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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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雾飞霾的烟尘及暴雪进射出震天价响的巨鸣。

  向来平静的卧雪山,激起漩涡似的狂风飘雪,白衣男子原先居住的清幽宅第早已被这场风雪给吞噬。

  此刻,白衣男子及黄衫小姑娘远远伫立在峭壁之顶,眺望雪地中不断喷吐烟茫之处。狂风拂得两人衣袖翻飞似浪,他的白发融和在爝然雪景中,浅淡得好似随时会与雪一并飘散,清晏的眸微微眯起。

  身畔的黄衫小姑娘冻得直打哆嗦,硬是想朝他怀里钻。

  “你、你你不去帮那、那个姑娘?”她的上下牙关止不住打颤的节奏,“再、再这样下去,她她、她会死的……会被你那柄白、白虹剑给活活烧死的……”

  “分明仅是虚无烟雾所构成的白虹剑,竟能进发如此冰焰。”白发半掩半现着他没有情绪的脸庞,他没伸手拨开,任由发丝飞舞飘荡。

  “你你、你别在那里感动那柄剑变成啥模样,救人要紧!”黄衫小姑娘扯住他的白裳晃动。

  “我为何要救她?这等下场是她早就料测到的,她心甘情愿。”他清冷的嗓音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她是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呀,若……若她救得了那男人,却失了性命,到头来她与他仍面临死别,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无情,我知道你对这种生死相许的情感全然没有任何怜悯,但你总知道何谓救人救到底吧?”黄衫小姑娘越讲越起劲,驱散了身躯上些微寒意,“从不让任何人触碰白虹剑的你,既然都愿意借剑助她,就再助她一回何妨?”

  淡色的眸终于缓缓正视她,明明是澄澈似水的眼,却又深邃得令人捉摸不着。良久,他启唇,“好,我能助她。”

  黄衫小姑娘正准备咧趄笑靥,好生赞扬他几句,他却淡淡地接续。

  “但我要你立誓。”

  “立誓?立什么誓?”她敛了笑,问得有些防备。

  “立誓你会永永远远消失在我眼前,永不再来扰我。”冰凝的薄长唇畔吐出冰冷字句。“你立下誓约,我便救她。”

  黄衫小姑娘不遑多想,“我不要!这两件事压根不能混为一谈!”

  “你若不立誓,就眼睁睁见她被焚为冰尘吧。”他收回视线。

  “你怎么忍心见有情人受苦?!怎么这般残忍?!”

  面对她的指责,他仅是淡然回道:“你比我更残忍,因为你一句话便能救她,但你却吝于开口。”

  “我若开了口,就会失去你!”她大嚷。

  他淡淡提醒,“你从不曾拥有我,何谓失去?”薄唇牵起一道非嘲非笑的扬弧,“我不懂人间情痴,但口口声声说懂的你,又何尝比我高明?”

  粉拳握得死牢,展睫盯着那张不染七情六欲的冷雕寒颜。

  “好,我立誓,永远消失在你眼前,永不再扰你!”她愤愤甩开他的衣袖,“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誓言!”

  纤肩微抖,满眶的泪水再也遏止不住地淌满双颊,粉嫩的身子毅然决然地朝前方深不见底的数百丈峭壁,一跃而下。

  白衣男子只是静静望着那抹坠崖黄衫在青霄之上化为飞鸟,振翼而去。

  那只鸟,伤了一边羽翼,飞得跌跌撞撞,好些回几乎要摔落谷底,歪歪斜斜地吃力翔着,眷恋地盘旋在他头顶穹苍,片刻之后才朝南方飞去。

  只剩苍茫而泣血的哀凄鸣叫,久久缭绕不休——

  第九章

  雪霁。

  卧雪山回复以往静谧,好似先前那场激斗是场梦境。

  天际雪势稍缓,只见烛光蹲跪在厚厚雪地中赤手空拳地挖掘着。他引来玄武之后,并未听从艳儿的话,独自逃回渤海,反倒是自始至终都在一旁观望白虹流星两剑之战。

  “玄武大人!小艳妖!”他边刨边唤,广茫雪地,见不着玄武及艳儿的踪迹,“你们在哪?应个声呀!”十指努力掘着冰雪,盼能及时救出被大雪淹没的两人。

  原先对峙的玄武及艳儿,实力不相上下,突地加入战局的白衣男子,决定了胜负。他加诸在艳儿背脊上的掌心,为她灌注莫名真气,接着——

  烛光只记得漫天飞雪袭来,脚下所立足的雪地好像被巨龙强力搅翻,震得眼前所有景色皆错乱颠倒,也震得他翻跌在地。待一切平静之后,宽寂的山间只剩下他一人独卧寒雪中。

  “这样是挖不着的。”白衣男子站在烛光身后开口,“要不,就是等你翻了卧雪山之后,找着了两具尸首。”

  烛光怒目相向,“你——”

  白衣男子摊掌,不消片刻,约莫二十步远的雪地中窜出一缕清烟,逐渐形成剑身。

  “在白虹剑底下。”长指指向那方。

  烛光忙不迭奔到烟茫处,徒手挖雪,双手虽因冻得透骨而裂伤,沁出丝丝鲜血,他仍不改动作。

  白衣男子毫无动静,仅是收回白虹剑,让清烟绕回到他的臂膀。

  挖了数丈,映入烛光眼帘的是艳儿一袭红袖。烛光大喜,漾满希望的睑上浮现更多坚定的信心。

  掘掘掘,掘到艳儿的右手臂;挖挖挖,挖到艳儿的发:掏掏掏,掏到艳儿的脚。每多见一处,烛光便燃起熊熊斗志。

  “找着了小艳妖……但,玄武大人……”

  蓦地,烛光凿出的大雪坑坍塌了小小一方,露出了红裳掩遮下被冰炎灼得尽裂的肌肤——那是艳儿的左手,而牢牢扣握在她五指不放的,是浅青似绿波的衣袖,以及……

  玄武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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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好冰、好低温……

  冷到让他直想缩回龟壳里,狠狠冬眠个把月再说。

  真冷……

  打了个温吞的哈欠,身子传来阵阵的酸痛,好似他曾尽情操劳过四肢百骸般,害得他现下只能瘫成烂泥,等着一根根骨头移回原位……好奇怪,他有好几千年不曾过度劳动浑身肌理,理当不会有这种酸软感呀……

  为什么他会觉得好累……

  细若蚊鸣的交谈声,浅浅地徘徊在耳际,有些吵、有些杂,不允许他陷入昏昏沉睡。

  “小艳妖,你自己也要多休息呀,你也瞧见了,世间不再有流星剑,它已化为冰灰了,玄武大人也回来了,你毋需多操心,可你……”烛光劝道。

  “没关系,让我再待一会儿,他看起来好累。”艳儿伸手,抚平玄武眉间的轻蹙。

  “你的情况比玄武大人更糟!”烛光觑着包覆层层红纱的艳儿,在那身鲜艳绸纱之下,是体无完肤的冻裂疮伤。

  “值得的。”她淡淡说着,每一次开口,便无可避免地扯裂了疮伤,带来痛楚。

  艳儿?艳儿怎么了?玄武在半昏半沉的惺忪梦境问载浮载沉。

  “你这身伤……能好吗?”烛光再问。

  “无所谓。”她淡然得好似不愿多谈。

  伤?艳儿为什么会受伤?玄武挣脱一波波拍打而来的瞌睡浪潮,从浑噩中醒来。

  率先映入眼中是一处极陌生的房舍。长指震了震,触碰到掌心里一块像极了寒冰而又不甚平滑的物体,那像是……手?

  “艳儿?”

  艳儿及烛光被突来的轻声呼唤所惊,注意力全转向床杨上的玄武。

  “玄武大人!”烛光欣喜地叫着。

  “艳儿,你的手……”

  不待玄武多说,艳儿先行一步收回搁在他掌心的手。

  玄武不解,“怎么了?”他凝觑着层层浪纱遮蔽的花容,探不着任何答案。

  “没什么。你睡了好久……我倒杯茶让你润喉。”艳儿起身,不着痕迹地转身背对玄武,状似为他斟茶,实却有意闪避他的目光。

  “我睡了好久?可是我怎么还是觉得好累?”

  烛光与艳儿交换一个眼色。看来玄武是记不起他握住蚀心剑之后的点点滴滴。

  “好像我曾做了啥惊天动地之举,才累得我浑身骨头又疼又麻?”玄武轻缓的声音添了些无辜及疑惑,也在等着两人给予他解答。

  该说吗?他们两人的目光如此互问。

  玄武左右张望了会儿,怎么清点就是少了个人。“宵明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两人又是以沉默回应他。

  玄武越发疑窦,不再多问,闭目以气息探得宵明的所在——

  但,他所探到的,竟是死讯!

  “宵明他——”玄武心一急,翻衾就要下床。

  烛光连忙拦下他,“玄武大人,您现在还不能下床,您的伤——”

  “宵明是怎么死的?!”

  烛光眼眶一红,咬着唇。

  “烛光,你就告诉他吧,他有知道的权利。”艳儿先是拉拢衣袖,确定不曾露出任何肌肤,才端着茶走回床沿。

  良久,烛光才缓缓道出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包括了玄武被蚀心剑噬去理性、宵明为了救他以身喂剑、艳儿求来白虹剑及两柄蚀心剑之战。

  玄武听罢,静默半晌。

  “我去将宵明带回来。”最后,玄武在满室静寂中说出他的决定。

  “玄武大人……您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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