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黑盼盼还没碰到他,又是一眨眼,地板上的黑鹰不见踪影,他恢复成高大人形。
他说的「抱不动」,不是指鹰,而是指这个人型的他。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应门、不见人,是吗?」想起刚才魏德彬那番话,她得到了结论。
她的话似乎让他觉得好笑,「用这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人、什么时候又变成鹰的鬼样子去应门?」他反问她,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里,他变身了三次。
趁着他最后一次变成鹰,黑盼盼不给他挣扎的机会——现在可不是让他顾忌男性尊严的时候——她双手抱捧住他,小跑步将他往房里大床上带,接着又到浴室拧了毛巾来替他擦汗。
「我等会去药房替你买退烧药。」
「买人吃的还是动物吃的?」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冷笑话。
「真是个好问题,等一下我打电话去问『医院』。」医院,当然是指那个拥有各科专业的黑袍医生。要是他说他也兼任兽医,她一点也不会惊讶。「还是我请医生来看你?」
「不需要——」那么急着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半人半鹰的怪物吗?!
「不要耍孩子脾气了,生病不看医生又不吃药怎么会好?」看他不过几天就将自己搞成这副惨样,她如何能相信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你不是不管我了,那就让我自生自灭,不关你的事——」黑凌霄脑子昏沉沉的,只觉得她不断擦拭着他头脸的汗水。
他一定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多像一个讨不到糖果吃的孩子,赌气、任性、使性子,样样都俱备。
「我哪有不管你?!让你搬到这里,是因为爷爷发现我私自将你藏起来,我怕他到我家去查,也怕瞒不住他的读心异能,只好先让你离开。你当我是心甘情愿的吗?再说……说要飞的人也是你,现在怪我放手让你飞的还是你,早知道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让你走——」
黑盼盼的声音含糊地飘进他的耳里,有好几个句子他已经听不清楚,只知道她在说话,有点像埋怨、有点像控诉,也有点像沉吟……
讨厌的耳鸣,阻挡了他听见她像摇篮曲般的轻喃。
身体好热,热得教人烦躁……
随即,凉意般的轻柔羽毛拂上他的皮肤,替他赶跑难耐的燥热。仿佛知道哪里最需要降温,那清凉羽毛总能准确无误地覆盖其上,几乎要教他发出满足的吁叹。
黑凌霄已然睡去,脑袋像是仍有意识,朝黑盼盼落坐的方向挪来,就着她的膝头枕下。
她浅笑,放纵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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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盼盼维持着让黑凌霄躺在她腿上的姿势长达五个小时,即使脚已经发麻到只要有只蚊子停在上头,都会让她麻痛得龇牙咧嘴的地步,她还是舍不得推开他。
她贪恋他这样的亲昵,也欢迎他这样的撒娇——虽然一切都是他病到胡涂下所衍生的福利啦。
但是人有三急,这是不论多想享受或是多想眷恋,都不能忽视的生理折磨,所以她在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的情况下,小心挪开黑凌霄的头,火速冲向盥洗室去泄洪。
吁口气,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准备再回到床上去充当「枕头」,却被他屋子里不少新添的东西占去了注意力。她房里房外绕一圈,发现许多不是她买来的物品,就连冰箱里都出现了一盘一盘没吃完的中、西餐,有炒面、乌龙面、义大利面,还有吃了一半的手工蛋糕和一大壶看不出来是哈的乌漆抹黑饮料——是中将汤,还是烧黑的开水?!
「唔……蛋糕还不错吃。」黑盼盼将挖了一小口试口感的手工蛋糕放回冰箱,挣扎了好久,终于拿出勇气捧出那一壶「黑水」,凑上鼻子一闻,答案揭晓——
「原来是黑咖啡……他喝这种东西吗?」
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搁了好多本书,也是不属于她买给他的东西。
《登山安全手册》、《山难急救措施》、《快乐登山去》……是魏德彬借他的吧!她记得魏德彬说,黑凌霄现在是登山会的成员,多涉猎这类的书籍也算是在职进修。
只是……她在茶几上看到另外一项物品,让她皱起小脸,手指拈起那张用过的吸油面纸——而且还是加了蜜粉的吸油面纸。她不认为她所认识的黑凌霄会需要用到这种玩意儿,除非他误以为吸油面纸可以拿来吸炸排骨上的油渍。
再不就是——
这屋子,有女人进驻过。
黑盼盼被这个想法深深打击了,她立刻冲回冰箱前,将冰得又冷又硬的义大利面拿出来,直接用手捉了几条来吃。
「白酒蛤蜊口味的……黑凌霄不可能煮得出这种可口的义大利面,他没这个能耐。」难道,这也是哪个女人的手艺?!还有这盘炒面、那锅乌龙面?!说不定——连手工蛋糕也是!
顿时,她觉得刚咽下的甜蛋糕在胃里变得又酸又苦。
黑盼盼无法阻止自己脑子里开始演绎的乱七八糟画面——她花了好多功夫才逐步走近黑凌霄,是哪个女人只用了区区半个月就做到这一切?
替他做饭、替他做蛋糕、窝在她黑盼盼挑了一整个下午才看中意的沙发椅上用吸油面纸吸着脸上的油光,还是那个女人根本就是坐在黑凌霄腿上——
呀——不行不行,不会这样的!她了解黑凌霄,他才不是那种会对人一见钟情,或是短短数日就能掳获他全盘爱恋的人。他不是那种人……
除非,那个女人是他的真命天女,才会推翻了她向来的认定。
那个女人,追得上他的速度吗?
就在黑盼盼胡思乱想到打算直接冲到黑凌霄身边,用尽全身的力量摇醒他,要他给个解答时,电铃声响了。
今天一整日,黑凌霄家里的电铃声都没办法完全闲静下来,她知道应该是邻居魏德彬。
他这么关心黑凌霄呀?真是不死心,照三餐按电铃——
黑盼盼望了眼时钟,指针走到晚上七点;她又看向黑凌霄,此时他睡得颇沉、烧也退了,身体的骚动亦趋平稳,人形已维持半小时不变。她安心不少,决定去回应锲而不舍的电铃声。
毕竟魏德彬是黑凌霄踏进社会交到的第一位朋友,要好好伺候。
黑盼盼拉开铁门,门外没有高大的魏德彬,只有一个娇小可人的小美女。
「黑姊姊妳好!我是魏初雪,就住在对面。听我哥哥说你来看黑大哥,所以我赶快来和你打声招呼。还有,我做了些东西给黑大哥吃,有紫苏粥和蛋酒噢。」
这番话没滑进黑盼盼的耳朵里,她只听到眼前这个女孩子心里一句、一句又一句——
她爱上黑凌霄了。
第六章
黑盼盼食之无味地呼噜噜吸着泡面面条,用最消极的方法拒吃魏初雪送上来的讨好食物,然后看着魏初雪殷勤地将一大碗公的粥递到黑凌霄嘴边。
她情愿只吃自己采买的粮食,也不接受任何贿赂,尤其这个贿赂来自于一个觊觎「她的男人」的美丽女孩。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但是黑盼盼仍觉得吵。
她只发出吸面条的窸窸窣窣声,黑凌霄也静静吃着粥,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吵嘈?为什么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说着肉麻兮兮的爱语——
「黑大哥,你胃口很不错耶,再来一碗?」要抓住男人的心,一定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看你吃得这么津津有味,离抓到你的日子不远啰,嘿嘿。
「我是看书上说的,紫苏的功效在于发汗、治胸闷气逆胃胀恶,对你这种病人很不错噢!来,配些酱瓜和烫青菜……好吃吗?」有没有觉得我很细心,也很用功呢?嘿嘿,这都是为了你才去查的食谱噢。
「还有这蛋酒,温热热的,喝了身体都暖和起来,治感冒也超有效,让你补充一下体力。」是不是认为我是好妻子人选,不能轻易放我走了?嘿嘿。
每一句魏初雪说出口的话,及她藏在心里的话,黑盼盼没有一个字漏听,而且就是因为听得太清楚而觉得快要无法忍受。她更觉得烦心的是——黑凌霄接受魏初雪给他的一切!粥一碗一碗吃、蛋酒一口一口喝,好像魏初雪给什么,他照单全收,没有半句怨言或挑剔!
哪像面对她时,嫌她炒饭炒得像石块、嫌她炒菜炒得像抹布、嫌她这个嫌她那个……
「喝那么多蛋酒,不怕喝醉变身吓坏了他的小美人吗?」黑盼盼喃喃咕哝,近乎诅咒了,心底很希望看到那样的画面。至少……吓跑了那个女人,黑凌霄就只会是她的……
「黑姊姊,你真的不要吃看看吗?我看你好像还……有点饿?」魏初雪感觉从不远处射过来好凛冽的目光,那一面衔着面条、一面哀怨地盯着她和黑凌霄吃饭的眼神,好似有多少冤仇未果,死不瞑目。
「我吃泡面就饱了。」黑盼盼很有骨气。
「黑姊姊,别这样嘛!是不是我打扰你和黑大哥姊弟相处的时间?」不然摆个臭脸给我看干嘛?!
谁跟你是姊妹呀?!叫这么亲热……实际上最碍她黑小姐耳朵的,是「黑大哥」这三个字。
「不,我觉得碍事的人是我,说不定现在有人心里巴不得我快滚。」黑盼盼很赌气。虽然她听不见黑凌霄的心音,不过她猜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哼。
果然——
「你的确是这间屋子里多出来的。」黑凌霄沉沉说道,半分情面也不留,在她已经很沮丧的当下,继续在她的伤口抹盐。
黑盼盼撅嘴瞪他,他仍是喝着他的蛋酒。
「就因为我不会熬粥、不会煮蛋酒、不会做义大利面,你才这样嫌我吗?!」黑盼盼制止不了嘴角的抖动,一抿一抿的,像是随时可以哭出来。
「不只。」
他嫌弃她的可多了。
他嫌她只会端出无法分辨酸甜苦辣的食物,也嫌她苦着一张脸要他将那些食物咽下肚,更嫌她还要他昧着良心说好吃。
他嫌她总是不顾他的意愿缠着他,也嫌她那么容易就让他忽视她该令人憎恶的部分,更嫌她要他时就紧紧拥住他,不要他时就一脚踹开的不负责任态度!
「反正你现在身边有漂亮妹妹了,就对我嫌东嫌西啦!嫌我没她年轻没她漂亮又没她皮肤好,嫌我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嫌我头发没她长,嫌我痘痘比她多……你好样的!翅膀长硬了就急着飞,这叫有了新人忘旧人,也叫见色忘义,又叫色欲熏心,还叫色中饿鬼,更叫精虫冲脑!」她抡着拳,每吼一句就收紧拳一分。
「是谁急着赶我去飞的?!」黑凌霄的火气不比她小,怒气腾腾地朝她杀来。
说他翅膀长硬就急着飞?!还用这种苦情小媳妇脸指责他的不是……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从头到尾将要飞要飞要飞挂在嘴上的,是你不是我!」黑盼盼不甘示弱,也大步向前,两人仅仅隔着小茶几对峙。
「所以,你就摆出一切都是为我好、什么都顺我意的嘴脸来掩盖遗弃的恶形恶状!」
「我遗弃你?!」这死家伙,她昨天解释了一天——虽然是在他病得胡里胡涂的情况下解释,听到他这样指责,她还是满肚子委屈。
「对,这种行为就叫遗弃!」不然咧?难道她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形容字眼?
「你们别吵了……」和事佬怯怯出声。
「闭嘴!」两个姓黑的凶神恶煞同一个鼻孔出气,迁怒无辜。
魏初雪有种错觉……在她眼前狂吠的两人……好像吵架的情侣。
什么「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见色忘义」、什么「色中饿鬼」,这是一对姊弟会说出来的话吗?
不过,争吵仍在持续,没有任何空隙让魏初雪发表疑问。
「好!就算我遗弃你,我看你很享受被我遗弃的感觉呀!有美女殷勤侍奉,有美味可口的精致料理,还有蛋酒、蛋糕——」同为鸟类禽兽还吃蛋,真是相煎何太急!「要不是我遗弃你,你哪来这些好康?!对我说谢谢呀!感激我呀!」黑盼盼双手撑在小茶几上,倾身和他再开战火,开始口不择言。
她气疯了。看见屋里有女人,而且是有目的的女人,她心很慌很乱,加上她无法知道黑凌霄内心真正的想法,只能自己钻牛角尖,胡乱从他的反应与对话去揣测他到底有什么思忖。
她太依赖自己读心的异能,那种只要仔细聆听就可以看透任何人潜藏在心里念头的特殊能力,让她可以很清楚分辨这个人值不值得深交或信任,然而遇上了黑凌霄,一个她听不见心音的男人,她认栽了!
「原来你今天来,只是想看看被你遗弃的我会有多凄惨的下场?以为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黑凌霄这回没扯嗓大吼,反而冷冷的、淡淡的,不仅是他的声音,连他的眼神也一样,像凝了一层冰似的。「结果看到我这样,你失望了,所以恼羞成怒?」
「我才不是!」黑盼盼摇头否认。
他根本听不进去。
「等着吧,再半个月,我会搬离『你的』房子,完全去过我的生活。」
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耳壳,声音很低,音量也不大,但就是犹如平地一声雷,轰得黑盼盼耳朵嗡嗡作响。
黑盼盼想解释,却碍于魏初雪在场,她不能泄漏太多关于研究所的蛛丝马迹,也不想让魏初雪知道黑凌霄的秘密……
在此同时,她也震惊于他是这样看待她的——
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听着他无情的话语,她真的涌起一个很坏很坏的念头——
折断他的羽翼,让他不能飞,让他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可是随即又有个声音响起,不许她这么自私。
黑盼盼抬起头,对上他的眼,没避开他伸过来抬起她下颚的大掌。
「你不是要我谢谢你吗?」黑凌霄强逼她眼中只能看着他。
不,别说……
「谢谢你让我拥有重生的机会,感激你放我自由,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赐给我的。一个全新的身分、一个属于『人』的黑凌霄,我是该好好谢谢你——」黑凌霄俯身,薄唇噙住她的,几乎要咬疼了她,用这一吻来「感谢」她的遗弃。
明明该是充满谢意的句子,为什么听起来好凛冽,像言不及义、像心口不一?明明该是火辣辣的热吻,为什么尝起来没有半分甜蜜,像不甘不愿、像随意施舍?
黑盼盼闭上眼,以为只要避开那双漠然的眸,就能假装他的吻是绵密而幸福的,但是她真的疼呀——
细致的唇被咬开了小小的血口,染红了下唇,好似画失败的口红,只在唇下点缀出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