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熙这会儿很下客气地噗哧一笑。他说得好认真,非常严肃地讨论着他变身的要件,他虽然不至于单纯到单「蠢」,但一些太另类的引喻名词对他而言还是一门要下工夫去学的功课。
「宁熙,你为什么笑?」黑澔被她柔致芙颜上的笑容给笑得莫名其妙,也笑得他心猿意马,想询问他是哪个字眼或是哪个反应能惹她发笑,他不介意往后多说多做,让她能常常这么笑。
「没什么。」只觉得他好可爱。
「说来参考参考嘛。」
「有什么好参考的?」
「我想知道你笑得这么灿烂的原因,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要一直让你保持这种笑容。」
他的认真加倍,远胜过他刚刚以为沈宁熙说他会变成「油条」时的努力解释,他笑起来带点孩子气,可是一旦认真,有股气势也自然而然散发出来,若说他的笑容甜腻到令人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那么他的气势也同样可以做到——让人「不敢」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你下知道自己笑起来多漂亮。」他伸手抚着她的脸,正在触碰着她的笑靥,虽然她现在的笑容变得很僵硬和尴尬。
「你再说一句让我起鸡皮疙瘩的话,我现在就直接让你变『油条』。」先将他的长手长脚全缠成麻花,再下油锅快炸!
她的冷言威胁没吓到黑澔,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气势不足,一方面是一个红着脸蛋的女孩讲出这种话实在是没有任何胁迫力,再一方面则是面包店里哪来炸油条的大油锅呀?哈哈。
黑澔倾身向她,两人之间虽然相隔一座收银台,但丝毫无法阻止黑澔侵犯她领地的动作,他轻快而无障碍地将自己的唇印在她的脸上。
「蛋糕上的樱桃。」做完坏事还下了结论,只差没舔唇回味乐无穷。
半透明的鲜红樱桃,总是蛋糕上最勾引人注意的存在。
像她。
然后,在沈宁熙抓起收银台旁的扫把杀来之前,他愉快地闪开攻击。
「蛋糕里的草莓。」他做出猥琐的行为——手指滑过自己的唇,再放进自己的嘴里,像个美食家评监一番。
红艳的色泽、酸甜的口感、浓郁的香味,是吃蛋糕时最幸福的享受。
也像她。
「你还说?!」咬牙切齿却还不能大声吼他,这纔是沈宁熙觉得更呕的地方,她不愿意自己的吼声引来厨房里其它人的注意。
「那我是蛋糕上的什么?」黑澔突然产生这个问题。
正等着沈宁熙回答,厨房却传来了砸锅的声音和老板的暴跳怒暍声,嘈杂中,有着年轻学徒求救的嘟囔,虽然他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不过现在救人好像比较重要嗅。
「宁熙,我去看看。」话说完,人也闪进了厨房,加入了混乱的场面。
沈宁熙没有兴致到厨房去参一脚,只送去两、三道目光瞧瞧后续发展,不过从这个角度除了短短走道外,也瞧不见任何端倪,但双耳倒是从恐龙咆哮中完整地想象出现在厨房里上演的画面。
「老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一锅蛋糕的原料,我打蛋的时间,你赔给我呀!」
「老板,我帮你重打一锅啦,五分钟就好,大家都是好朋友,不要计较这么多,朋友就是要两肋插刀,两肋都可以插刀了,还在乎一锅料?三八纔这样……」这是黑澔的声音,说得轻松,隐约还听到他拍击老板肩膀的肉击声,那是电视上哥俩好的表现。
他用在老板身上,该死了……
恐龙喷气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浓浊,就在大家以为他下一句会轰出迁怒黑澔的字眼时,喷气声变成了哼声。
「这次再饶过你,还不去擦干净!澔子,打蛋去。」两句话的口吻天差地别,前者是强硬的「惊叹号」,后者是平稳的「句号」。
混乱结束。
沈宁熙在柜台前除了摇头,还有就是笑。
手指轻滑过方纔被黑澔沾了一嘴口水的脸颊,她又好气又好笑。
「蛋糕上的奶油……」
又腻又缠,沾上了手还得花工夫吮掉,沾手沾盘也沾嘴。
像他。
‰ ‰ ‰ ‰ ‰ ‰
这是黑澔第一次在音乐嘈杂到几乎轰破耳膜的夜店里喝酒聊天,鼓声咚咚地震着地板,也让人的心跳感觉到一股捶打似的不舒服。
他算不清自己暍了多少杯的酒,只知道当杯底一空,立刻就重新被人填满送到嘴边,唯一的空档便是有衣着火辣的女人凑到他们这桌旁,问他赏不赏脸请她喝杯酒时,他纔能顺势将阿郎阿太倒给他的酒递给她,反正有人愿意替他喝酒,他不介意,真的。
舌头麻了,味觉也麻了,现在就算暍到肚子里的是盐酸,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澔子,你喜欢沈姊,对下对?」
话题聊完了面包店、聊完了酒、聊完了各自的酸甜情史,年轻学徒阿太直捣黄龙地探问黑澔的隐私。
刚刚聊面包店,黑澔在一旁陪笑;聊酒的种类,黑澔也是在一旁陪笑;大伙聊各自的酸甜情史,黑澔还是在一旁陪笑。当个好听众是不错啦,不过当大伙都掏心挖肝地抖出自己的身家背景,他还只是一径笑着,那就很欠扁了,所以阿太不吃亏地想挖出黑澔的八卦。
「啊?」沈姊?谁呀?
「我听到你叫她宁熙。」听听,多肉麻,纔刚进面包店就钓上了沈宁熙?
高竿。
黑澔醺醺然的耳朵自动接收到重点的两个字,原来瞇得优雅的黑眸弯得更性感,傻呼呼地直笑。
「她很阴沈,和你不太搭。」阿郎也带着几分醉意,但口齿清晰。
「纔不,沈姊人很好,和澔子是同类型的人。」一个在之前替他背黑锅,
一个则是在今天下午将他从老板的怒焰下给抢救下来,两人都是他的大恩人哩。
「她每次看到人不笑也不打招呼,害我也不敢和她多攀谈。」阿郎又道。
「拜托,你以为自己的脸有多和蔼可亲吗?说不定她也被你的恶人相给吓得不敢和你打招呼。」阿太开玩笑地反嘲阿郎那张抿着嘴俨然也是凶神恶煞的酷脸,说不定沈宁熙也有同样「惧怕」的想法。
「好,我的脸难看,你呢?小白脸一个,你说她有给过你什么好脸色吗?」不都一视同仁?
「我每天早上和她打招呼她都会回我,哼哼,交情不一样嘛。」他的努力不懈可是渐渐架起他和沈宁熙之间的友谊桥梁。
「是呀,回你一声『哼』。」
「是『嗯』!她纔没你这么没水准。」阿太很替沈宁熙说话。
阿郎斜目睨他,一副打量奸夫的模样,「你是吃了她的迷药还是她的口水,一直帮她辩护?」他甚至怀疑要是再数落沈宁熙几大项的缺点,阿太会不会直接砸酒瓶杀过来。
「你这么讨厌她,纔是心里有鬼吧!」
「我没讨厌她,只是不喜欢。」讨厌和不喜欢是有程度上的差别。
「我看你八成是颇有好感,偏偏她又不鸟你,所以你因爱生恨,故意在她背后放冷箭、丑化她,郎哥,这样小心眼只会更被人讨厌啦!」阿太脑筋一转,将阿郎对沈宁熙的态度做出新的解释。
要不是这样,为什么他明明问的是黑澔,阿郎却抢着答腔,还一开口就准备破坏黑澔对沈宁熙的爱慕,这种人呀,居心叵测噢,玩阴的。
「你不要胡说!」阿郎一慌,大舌头了起来,不知是真被阿太给蒙对心意还是酒喝多了,脸上一片红潮。
「郎哥,跟澔子抢女人,抢不赢的啦。」从外表就输到绰绰有余,再论上纔能……嗯,还是不要自取其辱好了。
「我就说了我没有!要下要我保证引要不要我发誓?!」被阿太起哄的结果,阿郎撂下无法转园的狠话。
「要!」
阿太和阿郎同时望着发出这声中气十足要求的来源,在动感舞曲声大作的环境中还能吼得让人听清楚,甚至方圆三桌内的客人也跟着回头看望,可见说话人的认真。
黑澔的双眼正盯着阿郎,那个字,出自他的口。
「郎哥,你不要喜欢宁熙,千万下要。」他需要阿郎的保证,保证他对沈宁熙没有心动过,更需要阿郎的发誓,发誓他对沈宁熙没有半分好感。「我争不赢你,半点胜算也没有。」
他……拿什么和一个正正常常的「人」来争长短?光从立足点他就已经被判出局了吧。
「澔子,你说反了吧?是他比下上你耶。」阿太以为黑澔在说笑,直到看清黑澔眼里的担懮和不安,纔说服了他——黑澔是真的认为自己比不过阿郎。
黑澔径自道:「郎哥那么帅气,体格好、性格好、人格也好,我呢?不过是……」不过是只丑陋的灰鼠。
阿郎被黑澔这么一赞扬,反而汗颜起来。「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一个一百八十几公分的人夸奖身高一百六十九的人体格好?左听右听都觉得是谎言,但由黑澔嘴里说来,又诚恳得使人无法认定他在诓骗大家。
「我喜欢宁熙,可是没有比郎哥先喜欢上她……但是想到她变成郎哥的,我这里就苦苦的,这里也酸酸的……」他先指指自己的胸口,再指指自己的鼻腔,「虽然横竖都是要死,要是死前必须怀抱心碎,那我倒情愿在那场爆炸里没能逃出来,不要遇到她……不要遇到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醉意让他说话开始含糊,到最后那几句全成了嘴里的咕哝。
虽然要是没逃出研究所,他一辈子就永远是只实验白老鼠,不会知道原来研究所外的世界并不如他想象的美好;要是没遇上沈宁熙,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怎样的酸甜滋味。
「郎哥,你要是真对沈姊没遐想,就赶快发誓,我刚刚那番话也只是玩笑话而已。」阿太忙推推阿郎。
「澔子,我保证,我发誓,我对沈宁熙绝对没有任何遐想!」五指朝天立誓。反正就算他有意,沈宁熙也不会多瞧他一眼,他没有太高贵的情操去玩什么「在你背影守候」的狗屁蠢举,人生可不是这样蹉跎浪费的。
「你看你看,郎哥发誓罗,我做证人,要是他说谎就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头破血流、绝子绝孙——」别人的命死下完,所以阿太非常努力替阿郎加重违誓的处罚。
「阿太,轻一点啦!」阿郎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撞撞阿太,再这样诅咒下去,他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重一点纔表示诚意嘛!」计较这些做什么?
「被雷劈的又不是你!」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事他也会呀!
两人发誓发得起劲,而黑澔,早就不胜酒力地昏睡成一摊烂泥。
第九章
门铃叮咚声吵醒整理客厅整理到累瘫在地板上小憩的沈宁熙,她吃力地睁开眼,橕起身,边瞄了眼时钟边走向大门。
玩到凌晨两点,真有他的,头一次就将人类玩乐的精髓给摸透了?
拉开门。「不是叫你自己爬门缝——」她猛然将后头的字全吞回嘴里。
「嗨,沈姊。」
门外站着阿太和阿郎,一人一边橕挂着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黑澔,讪讪地向她挥手打招呼。
「我们下知道澔子住哪耶。问他他又只会叫你的名字,我们看他真的暍太醉了,所以只好拖他来找你,下过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我可以让澔子睡我家,反正我睡双人床,不差多塞一个人。」阿太说道,扶着人高马大的黑澔上楼让他说起话来有点喘,也因为喘,嘴里的酒气更是弥漫。
「你们跑去喝酒?!」沈宁熙口气懊恼。
她竟然忘了男人凑在一块时难下成还会去泡沬红茶店喝红茶聊心事?没来杯酒助兴纔有鬼!可是……黑澔会喝酒吗?他的酒量好吗?他有没有胡言乱语?有没有在店里藉酒变身?!
「因为澔子说他没喝过酒嘛,所以我们……」阿太搔搔头,笑道。
「他喝了多少?」怎么好像醉到不知天南地北,还得劳人「架」回来。
黑澔脑袋无意识地在脖子上滚动,那双半张半合的黑眸下知到底分下分辨得出眼前的人是谁,唇畔还是傻憨憨的笑,完全没发出酒鬼般大吼大叫或吵闹不休的酒醉丑态。
「四、五瓶海尼根吧。」
「把他扶进来。」沈宁熙让开一小条路,阿太和阿郎随即将黑澔搀扶进屋,阿太还因屋子里太昏暗而没注意到地板上弃置的厚重书籍,差点摔了一跤。
「小心。」
沈宁熙打开了客厅大灯,一屋子的凌乱让阿太和阿郎看傻了眼。
哇拷,这屋子是遭原子弹轰炸还是一整座牢狱的小偷全给出动搜括呀?怎么乱成这副鬼样子!
「沈姊,你家遭小偷了?」还是本来就乱成这样?
「嗯。」她回来时也被小小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跑错楼了,不过她的住家上空下空,鬼屋的摆设也比她家来得整齐。「把他放在沙发,等等。」她先扫下占据在沙发上的一大排散书。「放上去。」
阿太和阿郎照做,沈宁熙也拧了条毛巾回来替黑澔擦脸。
「沈姊,可以把澔子留在这里吗?」阿太多此一举地询问。从沈宁熙的态度来看,根本就像是老公醉得不省人事回家,老婆手忙脚乱地帮他张罗一切,而他和阿郎的角色就是老公的酒肉朋友……
「难道你们要再扛着他下楼?」沈宁熙反问。
「我是怕他给你带来麻烦。」他们是拗不过黑澔的醉语,纔碰运气将他扛到沈宁熙这栋传说中的鬼楼,本以为沈宁熙会回他们一句「我和他不熟」而关门不理人,谁知道她的表现出人意料。
「这也不是第一次麻烦了……」她都快习惯成自然了。沈宁熙非常小声的嘀咕。
若是她让阿太和阿郎再将黑澔扛回家去,那她的麻烦纔真正叫大。
谁晓得黑澔会不会半夜睡到入眠,梦到什么猫追老鼠的情况,不自觉将自己想成那只老鼠,在别人家变身?
「让他在沙发上过一夜没关系。」沈宁熙这纔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反常了,完全不该像是一个和黑澔毫无瓜葛的新同事,她放下毛巾,决定退到一旁假冒旁观者以挽回劣势。
「宁熙,冰冰凉凉的……好舒服……」黑澔闭着眼睛,揪住沈宁熙的衣袖不放,硬是要她将手掌再搁回他脑袋上。
沈宁熙真想挖个洞将黑澔给埋了!她尴尬地看着阿太和阿郎苦笑,想解释黑澔是因为暍得太醉纔会胡言乱语,又恐越描越黑,倒是阿太豪爽一笑。
「澔子的心意我和郎哥都知道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啦!太晚了,我们就下打扰你了,明天见,沈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