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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帮那个男人办了后事。
跟母亲的丧礼相同，他没有哭泣，但是，心情上却有很大的变化。
他不恨、不怒、不怨，很平静地送走那个囚困他心灵整整十八年的男人。
解放他，也解放自己。
他把他留下的几万块全数捐献给慈善机构，一毛也没剩。
只留下那间房子，他住了这么久，虽然都是不好的回忆，但难免有感情。
他想重新开始，所以决定要把房子粉刷一遍，赐予它新生。
店里的朋友放假时来帮忙，还合买了一张大床送他。岑姐送了他一张新书桌，裴擢什么也没送，只买了一大袋食物，叫他自己煮来吃。
他好高兴！
把旧的、没用的家俱丢掉，把过往的记忆也丢弃，他觉得自己轻松好多。
想起一年多前的自己，打架、闹事、混帮派，印象深刻得彷佛就像昨日般清晰。现在的他，认真上学，有一份工作，学习自己有兴趣的摄影。
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遇上了裴擢而开始。
他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是多么地针锋相对，他甚至跑到他家去喷漆……难怪他会说他幼稚了。
「你在笑什么？」整理相片也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岑姐好奇地看着他。
易陌谦神游回魂，他笑一下。「没什么。」
「眼睛都瞇在一起了还说没什么？」现在的青少年流行傻笑啊？岑姐将一大本精装的相片集搬下柜子，「咳咳！上面都是灰尘。」可见她放了多久没整理。
因为要过年了，所以想将二楼摆满书籍的房间来个大清仓，把不要的东西丢掉，然后好好清扫一番，可是还没做一个小时，她就开始后悔了。
「呼吸好难过……」她觉得自己的气管都塞满了尘粒，「我吃饱了没事干啊我……」真是自找苦吃。
易陌谦觉得好笑，他帮忙接过那本很重的精装书。
拍掉外层报纸上的蜘蛛网，他有些疑惑，「这本是什么？」跟刚刚的比起来都大的多。
岑姐歪着头看了一下，「喔，这是出版社帮出版的相片集。」她都忘了有这玩意了，这还是唯一出过的一本咧！
「咦？」易陌谦眼睛都亮了，「可以打开来看吗？」他没看过裴擢照的相片。
「当然可以。」岑姐笑着撕开泛黄的报纸，露出原木镶银蓝边的外壳，典雅的纹路增添艺术气息。「你一定不会相信，那种怪人居然可以照出那么细腻的相片。」连她这个老朋友都很怀疑。
翻开第一页，纯白的纸上有着裴擢的英文译名，下面写着他的个人基本资料和经历，旁边一页，则记载了他曾经得过的比赛奖项，洋洋洒洒，列出了一大串。
从国际摄影艺术联盟、法国影像无疆界，到台北摄影学会，裴擢得过蓝带奖，得过金牌奖，第一名拿了不少次，更别提其它二三名的奖项，他的功绩写满整页白纸，让人看的眼花。
「他……好厉害！」易陌谦第一次对裴擢兴起尊敬之心。
「当然厉害啦，他六岁开始学摄影，可是具有国际级水准的摄影师！要不是个性太怪没人忍受的了他，早就跑到国外去发展。」不过他自己也没兴趣就是了，说什么他喜欢拍照不受限制，厌恶商业利益的结合，绝对不看对方的脸色……人家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却嗤之以鼻。岑姐摇着头，大叹一口气。
易陌谦翻着那本相片集，从裴擢第一次得奖的作品到最后一次参赛的作品都有完整的收录。照的东西十分广泛，有花，有鸟，日出，夕阳，海洋，山棱，利用光影、角度和运镜技巧，将自然的美景完美地呈现，相片里的景物彷佛就在眼前，甚至比实景更美。
易陌谦看傻了眼，万千个赞叹梗在心中，最终还是化为一句：「好美……」他从来不知道，相片也可以这样触动心境。
「还有更美的呢！」岑姐弯着腰在底层的柜子里翻找，然后拉出一个全开大小的相框。一样，也被报纸包了起来。「这张照片我本来要挂在店内，但是却不让我放，他最无聊了，这么漂亮的照片干嘛还怕人家看。」
撕开上面的报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星空，整张照片就是以蓝黑色为底，突显灿烂的星河，没有多余的重复曝光，只是真实地表现出那独一无二的银钻夜空。
似乎他正徜徉其下，呼吸着宽阔的空气。
易陌谦盯着照片看，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星星正在他眼前闪烁。
迷了眼，沁了心；晶莹，明亮。
「可……可不可以给我！」他倏地开口要求，他真的好喜欢这张照片。「连这本相片集，我也想要！」他认真地看向岑姐。
岑姐愣了一下，「你也被他的照片迷住啦？没问题，你要就给你，你可以连相框一起拿走。」反正放着也是放着。「谢谢岑姐！」易陌谦很开心，他拿出干净的布，决定要先把这两样宝物擦拭干净。
「我说陌谦啊……」岑姐沉吟着，「你要不要跟学摄影啊？」她以前也提过一次，不过易陌谦没给她答案。
看到他这么喜欢这些相片，而这一年多他基本的东西差不多都会了，也该重新拜师，学些更深入的玩意。
「可以吗？」易陌谦抬起头，语气掩不住兴奋。
他也想象裴擢那样，照出这种可以感动人心的美丽相片！
「也不是不行……」岑姐顿了一下，「只是……」她抓抓头。
易陌谦困惑地看着她。
「好吧，我先跟你说。关于教人这档子事，很懒，也没有耐心，所以以前气跑不少学徒。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有志者事竟成嘛！岑姐有信心地笑道。「但是现在不喜欢指导别人，因为过去有过太多不好的经验。」易陌谦皱着眉。「那……」
「别担心。」岑姐挥个手。「我有办法让他答应教你，不过你要配合。」
「什么办法？」易陌谦好奇。
「你知道的弱点吗？」岑姐神秘兮兮地靠近他。
「弱点？」易陌谦不自觉地跟着她重复。
「是啊，那唯一的──致、命、弱、点！」外表是温柔妇人的岑姐在唇边扬起一抹笑。
易陌谦瞅着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她脸上的和蔼笑容，看起来……好卑鄙。
第七章
任务：让裴擢答应教他摄影作战名称：甜食引诱计画他知道裴擢很爱吃甜食，车子上、店里面、口袋中，都有各种零食的踪影。只要他想吃，随手就可以变出一包糖果，其神奇的程度，媲美他那一招摸人皮夹的把戏。
一个这样爱吃甜的大男人实在很稀有，不过，发生在裴擢身上好象也就见怪不怪。
虽然如此，他还是很怀疑，岑姐教他的方法能有多大功效？毕竟，对方是裴擢，那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冷颜男。
易陌谦站在裴擢家门口，拉了拉肩上的包包，里面放着第一次交手的「诱饵」。抬起手，他按下门铃。
岑姐说裴擢这几天都在家，刚好今天是假日，要行动就要快，免得他又背着相机到处跑了个不见踪影。
等了两分钟，门内没有动静。易陌谦又按，就在他以为裴擢可能不在家时，门打了开来。
黑发散落额前，穿著麻布长裤，身上被着一件没有扣的衬衫，裴擢瞇着眼瞪视门口扰他清梦的不速之客。
「呃……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易陌谦僵硬地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裴擢皱着眉打开铁门，把他上下打量个够。
「……你是谁？」他只看到模糊一片，不过声音很耳熟。
「嘎？」易陌谦霎时呆住，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好半晌才蠕动着唇办道：「我、我是……」认识这么久，现在做自我介绍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裴擢认出声音，「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侧身让他进屋，然后自己转身走进房内，还撞到桌子低咒一声。出来后脸上多了一副眼镜，俊帅的面容顿时增添了不少斯文的儒雅气息。他近视很深，有五百度以上，平常都戴隐形眼镜。
易陌谦第一次发现裴擢也有这么迷糊的样子。
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稳重，成熟，不疾不徐。没想到私底下还有这样的一面，更是奇观。
脸上的笑意忍耐得不太成功，裴擢冷冷地瞥他一眼。
「这么早来什么事？」他坐进沙发里，示意易陌谦关上门。
早？易陌谦看向壁钟，上午十一点四十二分，他下和道「早」在哪里。
「那个……我有事情想问你。」他走近两步，咽一口口水。
「等等。」裴擢蹙眉做个打断的手势，站起来走近他，低头在他身旁嗅闻，过近的距离，让易陌谦身上一阵异常的燥热。
好奇怪，最近只要裴擢一靠近他，他就会有这种反应。
「你、你做什么？」他想尽量保持冷静，但是缠绕在鼻息间的麝香味却让他整个人为之僵硬。
裴擢立直身，瞅着他身后的背包。「那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易陌谦很快地收敛心神，瞠着一双眼瞪他，猜想他应该不可能会……「重乳酪蛋糕。」还是他最爱吃的那家。裴擢半分不差的说出藏匿在包包里的「饵食」。
「你……」易陌谦惊讶，「你、你怎么知道？」太夸张了！
「用闻的。」他自顾自地走进厨房里。
「你是狗吗？」警犭转世啊？
裴擢拿了两个盘子、叉子走出来，没有答话，只打开抽屉取出水果刀。
「快一点。」他冷着脸催促着。
快……快什么啊？！易陌谦看着他不耐烦地用刀柄敲桌面。
「我又没说要给你吃！」蛋糕是他买的，干嘛这么理所当然。
裴擢沉下脸。「那你带来做什么？」还以为他特地打听他的喜好买来孝敬他的。
他的语气，跟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没有两样，简直就在闹别扭。易陌谦又傻了。
「我……你要吃可以，不过有条件。」他抓紧背包肩带，硬着头皮开口。
裴擢一顿，黑眸危险地瞇起。
「你说什么？」这是在跟他谈交易吗？
「我说，要吃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我的条件。」易陌谦退一步。
「我没空跟你玩。」
裴擢肚子饿火气就大，他一探手抓住背包提带，没想到易陌谦却死命不放，两个男人间幼稚的对峙看起来实在有点好笑。
「你先答应我！」居然硬抢！这个人怎么这么流氓啊！
「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答应。」他根本不想听他讲，只想吃蛋糕。
「不要乱拉……」力气好大！眼看就要失守，易陌谦情急之下大喊一声：「闪光灯前帘幕同步与后帘幕同步的差异是什么？」
裴擢停住，眉头皱成死结。
「你……」这小子，他打的主意该不会是……「我要你教我摄影的技巧，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吃一块。」他气喘吁吁，认真说着宛若玩耍游戏的交换内容，然后挣脱他溜到门边。「你不答应就别想吃！」他已经做好落跑准备。
裴擢一张俊脸拉得老长，他冷瞪着易陌谦，恨不得把他倒吊起来鞭打。
食物的香味萦绕在身边，近在眼前却吃不到，他可以感受自己的胃酸已经分泌到了极限。
「你敢威胁我？」他阴森森地启唇。
易陌谦告诉自己立场要坚定，他挺起胸膛，不服输地和他用眼睛角力，不过手还是放在大门门把上，一有不对劲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有什么不敢？」他勇敢地回嘴对抗恶势力，「快点啊，你再不决定，我就要走人了！」不过他还是很纳闷，裴擢真的会为几块蛋糕而低头于他吗？自己去买不就好了？
易陌谦可不晓得，美味的饵食就在眼前晃，他哪捱得到自己去买？更别说这些饵都是熟悉裴擢喜好的岑姐精挑细选过的。
就当两人僵持不下，而易陌谦打算回去另谋它法时，裴擢酷着一张脸坐回沙发上。
他很冷静、很冷静地思考。
男子汉大丈夫，被一个小他九岁的萝卜头愚耍，实在是太没面子，要是这次给他得逞，下次他就会更得寸进尺，没道理被一个小鬼头玩弄在掌中。况且有求于人的是他，他有什么该死的理由要迁就他开出的条件？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所以，他决定──「成交。」还是先吃重要。
易陌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难掩兴奋，没想到第一回合这么容易就获得胜利！
当然，他是低估了裴擢对甜食的免疫力。
「你、你不可以骗人！」不要吃饱了就反悔。
这小子到底把他想成什么无赖了？裴擢光火。
「快点拿出来！」他饿死就什么也别谈了。
易陌谦憋住气，免得自己笑出声音。
这条难搞的大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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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跟着来，最后成习惯。
第一次他可以说是因为自己肚子太饿所以妥协；第二次他告诉自己甜甜圈上的糖衣太甜美那就不要矜持；第三次他抱着硬如铁石的决心准备回绝，可是放着眼前的蓝莓派不吃，他会后悔一个星期。
然后第四次……第六次……第九次……他每一次都受不了诱惑而宣告败北。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这小子果然会得寸进尺！
裴擢寒着一张俊颜，将方向盘打个转，驶上一条山路。
他一向独来独往，每次拍照都只有相机作陪，今天，居然多了一个人坐在旁边……可恶，他又不是带小朋友去校外教学的老师！
「我们要去哪里？」易陌谦抱着一盒多种口味的泡芙笑问。开车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了，他只知道一直往南走。他的好心情，跟裴擢成完全反比。
「你想缠着我到什么时候？」简直就像拔不下来的牛皮糖！
「等你答应教我怎么照出好相片啊。」这个「师父」也太不尽责了，他重复讲过很多次了好不好？「你告诉我的理论我都学起来了，但是我没有实战经验、我带了相机，你等一下可以指导我。」这几个月下来，易陌谦已经练就「金刚不坏」的──脸皮。
裴擢皱眉，「你还不放弃？」每个礼拜缠着他，就为了这件事。
他或许是个好摄影师，但绝对不是个好老师。他拍照凭的是感觉，想按下快门的一种欲望，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传授给他人了解。
「我都还没开始，怎么就谈放弃？」这可是他第一次跟裴擢出门。
裴擢抿唇。「开始了就不能后悔，我讨厌半途而废的人。」
易陌谦一愣，笑道：「你可以看我的韧性有多坚强。」
裴擢沈默，易陌谦的执着他早就感受到。
为了学习摄影上的事，只要他在家的早晨，他就会拎着一盒绝对不会重复的点心出现在门口，不厌其烦地问他各种问题，然后一一记下。有细节不懂，下次一定问个清楚，到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甜点才纵容他，还是为了他的努力和坚持才花时间替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