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摸!」易陌谦只觉得妇人的手像是练了什么鳗鱼功,怎么闪都可以黏在他身上。「放、放、放开我!」真的好可怕!他已经满头大汗开始结巴。
裴擢看着他本来恶狠狠的模样变成一副吃鳖的难看表情,达到惩戒用意后他松了手。
易陌谦一得到自由,连忙踉跄地跑到最旁边的角落贴着,深怕自己又惨遭欧巴桑「调戏」。
「,你捡了一个有趣的宠物回来。」妇人维持着满脸慈祥的笑意,低低地对着身旁看好戏的男人喃语。
「是啊,还会咬人。」裴擢上前两步,走到易陌谦旁边,又把他揪了回来。
「放手!放手!你他妈的不要抓着我!」怒吼回荡在整间照相馆里。
包括客人、店员,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动作,朝他这边看来。
一下子变得好安静。
被视线贯穿的感觉不太好,易陌谦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他总算听话地垂下手,让他们摆弄。
「这是岑姐,你要叫她岑姨。」裴擢简洁地为两人做介绍,「小鬼叫易陌谦,帮我在店里安插一个工作给他。」他对着叫岑姐的妇人说明。
什么?!易陌谦倏地抬起头。
「我……」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识相地放低音量:「我什么时候说要工作?」他咬牙切齿吐出话,用眼神凌迟卑鄙男。怎么莫名其妙就把他卖了?
「你弄坏了东西就要赔。」裴擢提醒他。
「赔钱跟在这里工作有什么关系?」没有逻辑的问答,他脑子衔接不上。
「当然有关系。」裴擢瞥视他,俊容上仍是只有冷淡。「这是我的店。」所以他必须在这里工作还债。
「嗄?」易陌谦瞪着他。「你的店?」原来这家伙是老板!难怪可以不用每天出门上班,害他喷漆被当场抓到,早知道应该先打听好他的作息时间。
「这家店是岑姐在管,你跟她学。」不管他在想什么,裴擢压着他的头对岑姐鞠躬。
「好痛好痛……放手!他妈的死变态!」他的脖子要断了!
「嗯?」岑姐望着他,眼睛笑瞇成一条线。「陌谦,我的耳朵很敏感,听到有人说脏话就会很痛耶!你应该不会在我面前骂脏话吧?是不是?」她的笑容好柔好柔……柔到让人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阴森的恶寒!
比被黑道大哥狠瞪还令人「皮皮挫」。
易陌谦突然有种小兔子被大野狼抓住的危机感,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长相应该是属于慈眉善目好母亲的妇人,开始觉得这个世界都是骗人的假像。
「乖孩子。」岑姐摸摸他的头,让来不及闪躲的易陌谦大皱其眉,随后她又对着裴擢笑道:「你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喜欢这种还半大不小的青涩少年。
裴擢依旧一号表情。「不是改变口味,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嗄?」不是?「那你干嘛带他来这里?」她还以为裴擢是想让她亲自鉴定呢!
「我对他不是那种关系。」裴擢重复,语气坚定。「我只是要他来这边工作。」
「什么什么关系?」一旁的易陌谦根本进不了状况。
「哎呀!你不知道啊?」岑姐笑的好愉悦,她拍拍易陌谦的面颊:「真是可惜!我还以为新交了个年轻漂亮的小情人呢!」
小小小……小情人?!
易陌谦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那天,他是在一个有名的同志幽会场所碰到裴擢的,所以说,依照她现在的话联想,她影射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就是……「你真的是同、同、同……」自己猜测和得到证实,感觉总是不太一样。他瞪着裴擢。
「我是。」裴擢直接承认,没有拐弯抹角。和易陌谦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说对了,他的确是个同性恋者。
那晚坐在公园里也是想找伴没错,结果没想到却捡了一个大麻烦。不过到现在,他也觉得没必要对他解释他的性向。
总之就是这样,这家店的每个员工都知道他这个老板的性取向,他不刻意隐瞒,所以小鬼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不知道也不会有影响。
至于他会怎么看……反正小鬼老跟他不对盘,没差别。
「同性恋很奇怪吗?」岑姐眨了眨眼,「他没有多出一个头或长了角,你别像看妖怪似的看他。你年纪太轻,所以不懂,这样子是很没有礼貌的喔!」有时候甚至在无意中造成伤害。
「嗄?」易陌谦回神,他不解地看向她。
「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明白这些事了。」岑姐微微地笑着。
「我……」他现在也没很小啊,易陌谦实在讨厌每个人都把他当小孩子看。
「我要走了。岑姐,他就麻烦你了。」裴擢拿出口袋中的墨镜戴上。
他没有跟易陌谦眼神接触,转身走出了照相馆。
易陌谦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怪怪的,好象做错了一件事似的……「他要去哪里?」忍不住地,他想知道。
岑姐唤了一个店员过来交代一些事情,然后才回答他:「他要去拍照。」
「拍照?」易陌谦愣住。
「是啊,他是个很有名的摄影师喔!」岑姐带着他走到二楼。
很有名?「有多有名?」易陌谦跟在她后面问道。
「他得过很多奖,国内国外都有。」
这么厉害!那他应该算是一个名人吧?难怪看起来好象很有钱。易陌谦想着。
「那个……」岑姐回头。「你叫易陌谦是吧?我就叫你陌谦。你对摄影认识有多少?」
嗄?
易陌谦只拿一双眼睛跟她对望。
「我知道了。」是零。岑姐带他走进一个放有洗好照片的办公室。「那你就先帮我们整理这些照片,你只要把照片两张两张放进相簿里就可以了,虽然工作性质无聊,但是很简单。」
「呃?」他什么时候答应要做了。
易陌谦正想开口,岑姐就一把拍上他的肩:「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的,等你习惯了这些我再教你别的。只要有耐心,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对吗?」说毕,她还歪头露出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笑。
易陌谦怔住。「我……」
「就交给你了!」岑姐豪气干云地拍着他的背,「那一箱请你下午五点以前完成,谢谢!」指挥完毕,指挥官就退场。
易陌谦一个人站在原地,什么都来不及说。
他想到裴擢,然后又想到刚刚走下楼的岑姐。
每个人都这样,只顾着自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管他的感受……赶鸭子上架──根本就是强迫中奖!
***
「全哥。」
校园旁的围墙边,阿强依照约定时间准时出现。
「怎么样,找到臭小子了吗?」全哥点燃一根香烟,倚着墙问道。
「没找到,听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没人有他的消息。」阿强将打听来的消息据实以告。
「总不会突然消失不见吧?」又不是外星人。「家里那边探过了吗?」全哥寻找别的线索。
「他家没有电话。」听说是没缴电话费,被断了。
「没电话?」原来不是外星人,是原始人。「去他家跟踪,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臭小子找出来,让他知道要脱离我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好能跟他敲诈一些钱,不然枉费他送了一小包快速到达天堂的极品。
「我知道了。」阿强应声,心里同时想着,整倒那小鬼的机会终于来了。
「知道就快去!」全哥眼神凌厉。
还以为放了长线能钓到大鱼,结果线断就算了,连鱼饵都被咬走。
这口气他要是忍了,就不叫全哥!
***
他真的很想逃跑。
他发誓。
但等他再想起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因为他未成年,所以岑姐只答应让他一天帮忙六个小时,他本来根本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一开始就很想逃,但是岑姐盯他盯的很紧,还警告若是无故不来上班,她就会告诉裴擢。
碍于他有把柄在那个家伙手上,只好不甘愿地留下。
然后第二天开始,岑姐除了叫他装照片外,也教他怎么操纵快速冲洗相片的机器,这让他觉得不再这么无聊。接着,岑姐在帮人拍照的时候都叫他在一旁看着,顺便教导一些基本的摄影观念,甚至允许他自己拿店里的照相机去试拍,拍什么都可以,只要喜欢就好。
他开始感觉到新鲜,光是那台有别于傻瓜相机的中古CaNOnEOS50他就研究很久,岑姐虽然有教他如何使用,但他却发现自己摸索更加好玩。他变得越来越期待去照相馆,每天都想看看自己拍的照片有哪里不一样。
他把要去找全哥的事情忘的一乾二净,没去上学,也没人问他厌烦的事情,店里每个人都对他很好,有问题也会主动教他。
几天下来,他真的觉得……有一点快乐。
岑姐从来不对他拍的照片有任何评语,只指点一些简单的技巧,还跟他说,若是真的想学东西,可以去找裴擢当老师。
那个大怪人?
在照相馆整整七天,他只看过裴擢两次。
第一次是他来店里拿用具,只跟岑姐说了些话就走了,也没理他。
第二次是他老板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二楼睡觉,他上去收东西刚好看到。裴擢被他的脚步声吵醒,张开眼,只和他对望一瞬,就下了楼。
岑姐说,裴擢有店里的钥匙,有时候因为工作要奔波的关系会在二楼小憩,很平常的。
他不知道裴擢的摄影师工作性质为何,只觉得他老是神出鬼没。
岑姐说她和裴擢同是摄影会的会员,开店是因为兴趣,裴擢负责出资,她则负责管理,赚的钱两人平分,合作一直都很愉快,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他发现岑姐是个很能干的人,店里外的大小事全都由她调度包办,但是她很开明,也会给员工发表意见的机会,所以整个店里的气氛一向很好,包括前来消费的客人感受都十分不同。
然后,他彻底遗忘要逃跑这回事,每天心甘情愿地准时报到。
易陌谦抱着一个有些旧型却保养得很好的单眼相机在擦拭镜头,他使用前后都会先如此做,已经逐渐变成一种习惯。
今天因为岑姐有事,所以中午就要提早休息,铁门已经拉下一半。
「陌谦。」岑姐走到他身旁,轻拍了一下他肩膀。
易陌谦抬起头,「呃……岑……岑姨。」他到现在还叫的不太顺口。
「哎哟,你叫我岑姐就好了啦,坏心眼,要你把我叫老了。」她可是永远的三十五岁哩。岑姐笑着,相处了一个星期,早就把他当自己人看。「我再过一会儿就要关店了,你先把东西收一收。」
「嗯。」易陌谦动手收拾地上的器材。
岑姐拉开柜台的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她微笑地递给易陌谦:「喏,拿去。」
易陌谦看看那封上面只写着他名字的信封袋,不解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你不要你的薪水?」岑姐拿着袋子敲一下他的头,然后放进他手中。
要是以前有人这样对他,他绝对一串脏话出口;不过他现在只能愣住,怔怔地看着手里躺着的信封。
「……薪、薪水?」他彷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
「是啊,薪水,今天是十号啊。」是发薪日。岑姐将柜台上的资料叠放整齐。「本来嘛时薪应该是一百块,不过说要扣除你赔偿的金额,所以一个小时给你八十元,七天就是三千三百六,你打开看看数目对不对。」
易陌谦盯着薪水袋半晌,才缓慢地把袋口打开。他把钞票拉出来,把零钱倒进手心里,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在心底发酵。
这是他第一次,凭着自己的能力,正正当当地赚到钱。
对旁人来讲没什么的数目,但几乎可以抵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虽然他做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值得称赞的事。他不再是一无是处,也不用靠别人施舍,更不必去逞凶斗狠,他用劳力和时间换取金钱,而不是用流血。
这种感受很奇怪,让他胸口有点热热的。
「干嘛?你第一次领薪资,不会感动得要哭了吧?」岑姐瞧他愣傻了,索性出言逗逗他。
「我……我才没有!」易陌谦马上回神,红着颊大声反驳。
他是觉得有点感动……但没有到要哭的地步,他才不会这么丢脸。
「是啊,是没有。」岑姐笑道。「还不快把东西收一收,我要走了,你想害我迟到?」
「岑……」
「嗯?」
易陌谦欲言又止,「……谢……谢谢。」他低声说,非常不能适应这种对话方式。
岑姐顿住,停下手边整理的动作,她站直身,手叉在腰上:「你谢错人了。把你送过来的是,叫我要教你的是,付你薪水的也是,等下次他来,你自己跟他说吧。」她猜啦,裴擢不会因为无聊的理由带他来,那个寒冰脸,一向面恶心善。
易陌谦张着眼,他说不出话。
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样没错。
只是他没有想过,在这里工作会拿到钱。他本来一心认为那个男人想要整他,所以才把他丢到这里来叫他做事奴役他。
那个叫裴擢的人……「真是奇怪……」易陌谦的唇角,连自己也没察觉地轻轻上扬了。
「哇啊!我真的要迟到了!」岑姐看着壁钟惨叫一声,时光总是在赶时间的时候光速飞逝。「快点快点,收不好别收了,先走吧!我要锁门了。」她跟朋友的约会不能泡汤啊,她的迟到已经够「恶名昭彰」了。
易陌谦站起身,还没走出柜台,突然就听到店外好象有改装机车的排气管噪音接近,很吵,很尖锐,而且阵容不小,就停在店门前面。
接着,就是突然一连串刺耳的乒乒乓乓,朝着他们店而来,是重物丢击在店门上的声音。
岑姐动作迅速,她拉着易陌谦蹲进柜台里,门被砸坏了可以再修,小命要是休矣,那就什么都别玩啦!
骇人的重击声不绝于耳,也夹杂了玻璃碎裂的响音,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可能没东西丢了,还是有人去报警了,总之机车已呼啸而去。
等一切的混乱真正平静后,岑姐才站起来。
易陌谦跟着抬头,发现一片狼借的地板上有好多大小不一的石头。
有人拿着石头来砸他们的店!
铁门歪了,落地的玻璃窗破了,展示用的照片掉在地上,自动门垂死挣扎地呈现「自我开关」状态。
宛若战争过后,惨不忍睹。
「哇、哇、哇!」岑姐看到这种情形,反而笑了出来,「什么时候我们结上仇家了?还是哪个家伙白目,寻仇寻错对像?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早就想翻新店面了。」门也不用锁啦,根本都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