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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缘二品官 page 7 作者:镜水

  沃英始终在一旁观察著她,发现她语音不稳,桌下的小手更是紧紧交握轻颤;那情景让他忆起她睡梦时也曾经偷偷哭泣。

  不管那是为了什麽,他……著实此较喜欢她笑的时候。

  好像明白了什麽,女子温柔地抚著她的头,轻声道:「……妳乖。」见她红了目眶,女子吸口气,拉高轻快的语调:「好!天下人何其多,咱们能相遇就算是有缘!吃吧吃吧,今日我作东!」

  哈哈笑两声,她唤来小二,念出一长串菜名,直到男人忍耐不住终於出声制止才总算停下。

  「张小师。」沃英开口。「妳是不是……」他有种冲动,想问些关於她的事。

  「嗯?」她被女子逗弄那个烨儿的景象引得不住发笑,分神听到他的声音,转首瞅著他,她的神态开朗,彷佛什麽事情也没有。

  「不……没什麽。」

  突然间,他表情转冷,没有说下去。

  她望著他好一会儿,才移开注意。

  那天,她吃得好饱,笑得好开心,是师父过世以来,她最最愉快的一次。

  ***

  後来,那两人还是陪著张小师往北走了三日才分手。

  「他们人真好。」说是顺路,但她知道他们是特意陪她的。张小师握著缰绳,在女子的教导下,已经能顺畅的驾驭马车。她害羞地笑笑,「分手的时候,我差点哭了呢。」

  沃英在马车里,抬起自己的手瞧著。

  「还好妳没哭,不然就从肉包变汤包。」翻覆半透明的手掌,他蹙眉观看。

  「我才不是包子!」她拉长脸。人家明明说是饼的。

  「妳揽镜照照就晓得是不是了。」不跟她争论,他坐直身,道:「本来寄望那道士,没想到他比妳还糟糕,不懂法术还大肆招摇,不仅敛财更骗色。」

  她睇著马儿摇晃的尾巴,半晌後,牛头不对马嘴:「这匹马温驯脾气好,又听话又耐跑,真是帮了不少忙。」

  沃英望著她的背影,和那几缕杂乱、随风飘扬的发丝,眸色渐渐转深。良久良久,他缓慢地道:「妳知不知道……为什麽这种作恶的假道士不仅处处可见,还能如此大摇大摆?!」眯起眼睛,他开始字字句句清晰道:「现今在位皇帝偏好方术,因此错信佞臣,误用小人,无能至极;多少术士只需玩些花样便能加官晋爵,此怪诞现象令得更多有心人想藉此取得荣华,皇帝不理政事,醉心斋醮,导致民不聊生,他不仅昏庸,更贪淫,曾经连宫女都想在夜半趁机勒死他。」

  张小师只是瞪著往後倒退的黄土地,什麽都没说。

  他的视线缠绕住她,不因背对而有所影响。

  「宫中因而风气盛行,百姓则由於过於困苦而想求助於神明,所以,这般欺人术士就越来越多,多到混淆黑白,没人能分辨是非。」

  她一颤,紧握的绳子在掌心烙出痕印。

  「我都差点忘了,妳做的事情跟他们有什麽两样。」

  她不发一语,抿咬唇瓣。他的神情倏地阴沉,冰冷道:「告诉妳,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只会骗人的江湖道士。」

  喀答。

  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声响,他们两人间那本就薄弱的桥梁,随之断裂。

  第五章

  结果……还是回到原点。

  他不当她是什麽伙伴朋友,只是可悲孽缘让他不得不暂且忍耐;她则必须带他回去,等时候到了就分道扬镳,一拍两散。

  原来他有时会态度恶劣,跟性子怪异无关,完全是因为他厌恶她。

  心里沉重起来。她想告诉自己别在意,却无法收拾那种失望消极的情绪。就好似,她迎著笑脸慢慢地增加对他的好感,他却狠心回打了她一巴掌。

  把马和车篷木架等等东西卖了,张小师走回歇脚的凉亭。再半天路程就要进城,马车已经用不到,在大街上驾著走也不太方便,所以必须先卸掉。

  转头张望著,不见那家伙踪影,她略不安地奔出凉亭,寻到他就站在小山丘那头,才呼出口气。抬手擦了擦汗,朝他那边走去。

  「可以走了。」站在他身後,她开口。

  从那天开始,他们不再能像之前那样自然地吵吵闹闹,她不晓得问题是出自她或他,总之是回归到一种如陌生人般的疏远和淡薄,这样僵硬存在的冷漠,比起有所争执的时候更糟。

  沃英沉默,回身看了她一眼,然後越过她而去。

  张小师也不知说什麽才好,只得撇撇嘴,跟在他後头。拿起行囊背好,她一边解开腰边竹筒罐的盖子,让小乖透透气,顺便喂它吃食。

  「唉……小乖,我能说话的对象,又要只剩你一个了。」她小声对著竹筒子道。瞅著前头的身影,在日阳的照射下,似乎更为纤薄透明。

  她微微皱起眉头。

  「沃英。」出声唤著。

  沃英侧首,睇她,接著继续回过脸往前走。

  张小师抿著嘴,实在搞不懂他。

  他不会不睬她,相反的,只要她出声,他一定会把视线落至她身上,但是除了这一点点宛如施舍般的目光之外,就什麽也没有。

  若说他是在跟她冷战,这样形式的也太过奇怪了;还是他生气归生气,但压根儿还是爱瞧她?

  ……这种自嘲似的安慰,她真笑不出来。

  除了师父外,她没跟人在一起朝夕行动这麽久过,之中相处的态度和心境,对她来说新鲜有趣却也有些艰涩。

  例如,她讨厌这种沉默的气氛,要怎麽才能跟对方和好?

  「沃英,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试著和颜悦色问,语气却紧张呆僵得像是随口提起,例行公事。

  「没。」简明扼要。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又更『淡』了。」她前些天就有点感觉了,天色过暗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就要这样消散融化了,害得她白担心又穷紧张。

  到底是错觉还眼花?抑或者,他身上根本又出问题了?

  「是吗?」还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回答。

  这究竟是他的事还是她的?她暗暗吸气,压下逐渐升高的恼火。

  「我在想,你外观上的变化,一定跟你自己的身体有关。」行在乡间道路,她跟上他的步伐,认真望住他腊黄凹陷的脸颊,道:「可能是因为你的身体没有被照顾好,所以使得你开始憔悴,进而连你的魂魄都被影响到。」这是她躺在床上推敲几晚,所思考到最合理的解释。

  他没说话,却还是看了看她。

  「你有没有在听啊?」那态度,让她有一点点灰心,却还是板起面孔。「这是很严重的,像你这样三魂七魄不在躯壳里,时间如果过得太久,也是有可能因此危害到性命。」到时候不只魂魄塞不回去,牛头马面都会来抢人。

  沃英半抬睫,先是望著天空,而後垂首,伸长了颈子,四目靠近到让她吓了一小跳。他没有惯常的狡猾微笑,只是冷凉道:「既然如此紧急,那你还在这边罗嗦什麽?」拖慢速度!

  她说的他不会没想到,就因为魂体脱离这样不正常的事情太过诡异,他才急欲知道在出自己身体上造成什麽後果,或者是有人正在动手不利於他,所以赶著回去找办法补救或恢复。都已经要到了目的地,她现下居然还在跟他讨论最原本的理由所在!

  张小师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回了话,不自觉停下步伐,楞站在原地。

  他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向前。

  张小师握紧拳头……这会儿是真的,恼了!

  「什……什麽嘛!」她将肩上的包袱扯下,使尽力气朝他扔去!当然是没有击中任何东西,掉在黄土地上还弄脏了,这令她更加气馁,放大声量道:「你怎麽那麽自私啊!我爬墙找人,我四处打听,我帮你帮到现在,你有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谢谢?我又不求你对我烧香膜拜或者送、送什麽匾额,但你至少要对我好一点啊!你说痛恨我这种人,我也知道自己不对……但、但是……我……我又没办法……」骂到最後,她破了嗓,眼眶也红了。

  一股委屈涌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她索性就地蹲下,抱住自已膝盖,耍赖不动了。

  沃英错愕!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闹脾气表示自己的不满。四周路人虽然不多,但可也都是些纯朴的农夫农妇,个个投以可怜眼光,一副「这孩子怎麽疯了」的悲悯表情,他怕再等会儿,她不是被抓去关,就是被架去看大夫。

  「别闹了。」没遇过此等情况,他好勉强才挤出三个听来不怎麽样的字。见她不搭理,他只好走近她,又讲了次:「喂……妳不要杵在这儿挡人路。」就差那麽半天脚程,可别在这儿功亏一篑。

  她猛地抬头。

  「我才没有挡到人家的路!」馀光瞥到农妇甲乙正走过,被她的突喊吓了一大跳。她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两步,重新瞪住沃英,她吸著鼻子,「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得一个人想办法谋生,你有没有找过工作?像是来历不明或者没有父母的孩子,根本没人要雇用,而且我是女孩儿,不像男孩被人认为可以干粗活……他们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已了,谁有能耐管别人?顶多赏你几颗馊掉的馒头,打发你走,要你别再上门干扰他们做生意……你不是说过咱们压根儿是不同的人,你这麽富裕,所以不懂生活困难的人那般辛苦生活……我知道我自己这样很坏,但是你真以为我喜欢骗人吗?」她每天都生活在反覆的矛盾中,谁又来了解她的自责和挣扎?

  或许她没有资格要人懂这些,但至少……他希望他能明白,她并不是喜欢欺骗才去做这些事的。

  沃英垂眸,瞅著她红红的小鼻头。

  来历不明?没有……父母?

  原来她——

  连接起她偷哭的画面,他心中泛起一阵怜惜,手不觉探出去,还没碰著她,些微私语声就让他醒了神,这才发现她在路中间上演的这场对空喊话,让不少人留步观赏。

  微顿,才察觉自个儿又对她特别泛滥平常没有的感情。

  好极了。掌改握成拳,他闭了闭眼。

  「好了,妳先别蹲在那儿。」离开这里再说。

  「不要!」虽知有人在看,她还是拗起来,铁了心回绝。

  「不要?」这妮子到底想干嘛?」向只有他刁难人、给人脸色看,从来没人会如此跟他说话,也不曾有女人这样对他使性子,加上自己又只有一张嘴能应付,沃英的头已经隐隐作痛。

  「我要你答应不再突然变得冷冰冰的,」她极力捍卫立场,不容马虎,「还有,你要对我道歉和道谢!」说得毫无转圈的馀地。

  「道……道歉?」他满脸不可思议,彷佛此生从未瞧过这两字的长相。

  「没错!说谢谢和对不起,快点!」就是现在。

  他额上青筋浮动,「妳先站起来。」

  「不——要!」不给他任何赖皮的机会,她伸出手指拉下眼角,做个丑到昏天暗地的鬼脸,「你先说了,我再起来。」她一定要他修正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深深吸口气,压紧声:「张小师。」暗带警告。

  「沃英。」她学他,唤他的名,毫无意义。

  两人对瞪著,瞪到眼珠子里长出红网血丝,强硬隔空交战,不低头不认输。

  最後,沃英撇开脸。

  何必跟一个傻娃斗气?多无聊!他暗暗告诉自己,忍辱负重,天将降大人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清咳两声,他非常不习惯地启唇:「谢……咳、谢……对不……咳咳咳!」从他懂事後就再也没有出口过的字词,像被诅咒哽在喉咙般,说得那样乾涩。

  张小师两只大眼睛盯著他,就是不让他闪躲。

  「谢……谢……」真……真该死!「……对不……住……」语毕,他略显困扰的抚著额头,半晌,他彷佛感觉到自已表情一定很怪,忍不住暗暗呻吟。

  好……好像小孩子哦!张小师意外他那稀奇到极点的害羞模样,被他影响,连带她也没来由地跟著不好意思。

  「好……好吧!」她拍拍衣服,直起身子。「虽然你没什麽诚意,但我还是大方接受了!」宽宏大量。

  先对围观的人群微笑地鞠个躬,弄得他们一头雾水,在别人以为她可能是哪里来的戏子在表演时,她霍地拔腿就跑!

  顺著风,之前的难过早就被抛到脑後,她大笑道:「哈哈!我从来没这麽丢脸过!」被人当成唱独脚戏的疯婆子!

  「你也知道。」沃英已经说不出更有风度的话。

  突然想到什麽,她笑容大大地道:「沃英!沃英!不如等到了城里,你帮我找工作吧!」

  「啊?」少得寸进尺!

  「有人介绍的话,就不怕被撵了!」她可以不用再当骗子,找份差事好好的做。「你不是很厉害很有人脉吗?只要是正经工作,洗碗打杂什麽都可以!」

  真麻烦。「……我养你就好了。」做什麽工!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半晌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麽骇人听闻。

  她楞了下,想歪一点又拉回来,红透著脸不肩道:「你、你想要我当你的仆人啊?我才不要!」这种主子一定是非——常难伺候。

  他睇她一眼,顺著答腔:「我也不要妳这种败事有馀的下人。」还会反过来要胁主子说对不起,天底下哪有这种荒唐事,他又不是自虐。

  「哼!」她朝他吐舌,像个吊死鬼似的。

  他细细眯起眼眸,冻人脊骨。

  「……妳每次伸出舌头,我就觉得——」森森然地冷笑两声:「妳是不是肉馅儿塞得太满,所以……跑出来了。」

  她一呆,随即气爆!

  「你!给我道歉」

  想得美,呵。他凉凉走开,情况再行逆转。

  过了很久,沃英才总算想到,他们本来不是在冷战……吗?

  ***

  同时间,京城某处。

  「妳确定是这里?」一身材壮硕、长相刚正的男子,指著面前的小屋沉声问道。

  「嗯。」戴著面纱的娇小女子轻应,在男子略有怀疑的注视下,极为紧张,「你相信我,真的是在这里!」她算了好多遍,算得很仔细,不会出错的。

  「为什麽妳能这麽肯定?」他审视著她薄纱下的苍白面颊。

  「我——」她抿紧了嘴,险些说出口了。她十分明白,他不爱怪力乱神,讨厌这种子虚乌有,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反感。

  男子瞅著她,半晌,才道:「难道……妳又想跟我说妳是卜卦知道的?」语调转为深沉的无奈。

  「樊大哥……」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麽好。

  「算了。」他走离她,移开注意力。

  女子只是缓慢地垂下首,望著自已交错的十指,不再言语。

  那姓樊的男人举起手,身後数十名官兵便从四面八方将这看来无人居住的偏僻小屋给团团包围住。

  「破门!」男子下令。

  几名官兵立即上前,将手中武器放平,对著那唯一的入口进行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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