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该是地府的一员,却因为误信谣言而导致如今永生不死的局面,怨谁呢?该怨么?
秦皇求了半生的不死没有着落,她竟是得天独厚地活了下来,看尽世事。假使能回到从前,她绝对不会求孤独一生了。
长生?不死?她要的仅仅是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罢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愈来愈弱,心跳渐渐停了,是快死了吧?
可耳边的脚步声却愈拉愈远,怎么回事?不是来提她的魂魄么?
君月!君月!
是谁在喊她,为什么要喊她?
她好累、好想睡了,能不能放过她,别再折磨她了。
君月……我不能失去你,你找到了我,怎能弃我不顾?生生世世不是你对我的誓言么?不要背弃我!不要丢下我……
那声音是……霁云!是霁云在呼唤她。
对了,她已经和他重逢了,所以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的霁云在等着她呢!
* * *
南霁云一旋踵,上前搂住了常君月纤弱的身子。
不死?长生?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的人所急于追寻的,他从来就不信这世上真有这事。只是到了这地步……到底是谁疯了呢?
是不顾主子性命的齐羽飞?
抑或是决心一赌的他?
"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执意取董凌人的性命,你也不会落到这地步……对不起,君月,你不能有事啊!醒来吧!醒来吧……"
温热的液体在瞳孔飘荡,终于落了下来,滴落在常君月的苍白脸颊上,南霁云看了一眼,清楚那是一种名为"眼泪"的东西,他听过,也认识,却未曾拥有过。
他依稀记得义父曾说过,眼泪是人伤心到了一种地步所会产生的发泄方式,他也晓得义父之所以会解释给他听,原因就是他不曾哭过。
"也许是你未到绝望的伤心处吧!"这是义父当时惟一解释他不哭的原因。
义父死时,他见过师兄狠狠哭了一场,而他--连想哭的冲动都没有。
他就好像一个局外人似的,远远地看着师兄的哭相,他的心也微微抽动,可依旧哭不出,后来他猜或许他天生就没眼泪这东西吧!
而第一次尝到自己泪水的味道,竟然是即将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南霁云终于明白义父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绝望的伤心--就是他此刻的写照吧!
"君月……我不能失去你,你找到了我,怎能弃我不顾?生生世世--不是你对我的誓言么?不要背弃我!不要丢下我……"
即使是第一次出师不利,快要遭人宰杀,他也没害怕过,因为他晓得只要手上有剑,命还在,就有反扑的机会,可当下却是任他有多少能力都无法挽回。
"不要离开我……谁来救救她!我不准你死……"
紧紧贴着她,南霁云感觉到她的心跳愈来愈缓慢,气息也渐渐浅了,几乎听不见。收紧力道,他狂喊:
"不--君月,给我醒来,我不准你离开我!"
他真是傻,这天下怎会有不死之药,他不该糊涂到相信齐羽飞的话,若君月会死,那都是他自己害的!
"对不起……"
咚咚!
南霁云闭上的眼跟着微弱的声音睁开了,那是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南霁云轻轻推开常君月,赫然发现她身上的血早已凝固,不再流出,他仔细检查她的颈脉、心脉和手脉,在察觉到她真的有了脉搏后,南霁云终于舒展居心。
"君月!"他喊了声。
常君月眼眸颤了颤,回应了南霁云的呼唤。
"霁云……"她虚弱地喊。
南霁云温柔的眼睛专注地瞅着她。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没事吧?"
"傻瓜,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么?答应我,那样的傻事别再有第二次了,我有能力自保的,你这样做只会害我伤心,晓不晓得啊?"南霁云认真叮咛着。
常君月浅浅笑了。
"啊……"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在痛?"
孱弱的柔荑搭上他的手。
"放心,我死不了,是不死之药救了我,我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这是我的报应。"说到最后一句,常君月非但没有喜悦,反而还透着浅浅的自责意味。
"别说了,我不爱听你说这些,虽然不死之药能保你的命,但也无法保证不痛啊,记得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懂不懂?"
多熟悉的一句话,前世,后羿也对她说过。
"我……刚刚梦见了你,你一直喊我的名字,要我不能放弃,要我回来……"她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所以我--回来了,霁云。"
"别再离开我了。"
"我不会了。"
是夜,两人相拥而眠。
始终注意房内一举一动的齐羽飞在得知常君月醒了之后,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放心了。
"真是太好了,感谢上苍恩典!"他衷心期盼他的两位主子今世都能得到完美的结果。
* * *
隔天早上,常君月换下一身血衣,脸上尽是幸福的光采,让人无法猜出昨晚她正逢生死关头。
望着两人,常凝儿坐在凉亭上吃着点心,一脸颓丧。
"唉!我的姐姐啊!"边吃她还边叹气。
常君月有事与南霁云外出,齐羽飞在目送他们后回到凉亭内。
"二小姐,怎么一人在这里?夫子呢?"常府并无重男轻女观念,所以常君月也为常凝儿请来一个夫子教她读书。"上完课了。"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唉!她的姐姐快要不是她的了,她好难过。
"怎么会,不是还有半个时辰才结束。"齐羽飞心生疑惑。
因为姑娘我在他的茶里加了点料嘛!这是她的心声,不能说出口的心声。
"没有啊,课上到一半,夫子便说他身体不适,我瞧他冷汗直流,便放他走了。"
"是么?"齐羽飞仍一脸狐疑。
常凝儿扁扁嘴。
"不信就罢。姐姐他们上哪儿了?"
"小姐他们去扫墓了。"
"扫墓?我们在巨鹿有亲人么?"她怎么从没听姐姐提过?
齐羽飞含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常凝儿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齐羽飞沉思了片刻,开口问:"我可否问二小姐一个问题。"
"我没你那么小器,问吧!"
"为何二小姐那么讨厌南公子?"照理说,南霁云并没有得罪过常凝儿,对常君月也很好,他实在想不出常凝儿有任何不喜欢他的原因。
常凝儿用手比了二。
"第一,因为我认为他配不上姐姐,姐姐是金枝玉叶,他不过一介百姓,两人怎么看怎么不配。至于第二嘛……暂时无可奉告喽!过一阵子再说吧。"
"为什么?"
"凝儿、羽飞,你们都在这儿啊!"
常富康和白云放两人各端着自己喜欢的茶水来到凉亭。春天到了,百花齐放,正是赏花品茗的好时候。
"爹、后羿大哥,你们两人又凑在一起啦!"
白云放没有透露本名,非常坚持大家必须喊他"后羿"。
"正好、正好,你们快来帮我们评评看,究竟是这小子泡的比我香还是我泡的比较好。"
"老爷,你真要比,输了可别怨我!"白云放得意地表示。
"我岂会输你!"常富康不甘示弱。
齐羽飞看着端至面前的两杯茶,正想婉拒时,常凝儿顺手接过。
"爹,你又不是不晓得齐总管不会品茗,还是让女儿这名嘴来吧!"
"我差点忘了,羽飞一喝茶便会睡不着。那么,女儿,就拜托你了!"
分别尝了尝两人泡的茶,她思忖了会儿后说:"还是爹的茶比较香醇。"
常富康立刻笑得开怀,重重地拍着白云放的背。
"小子,再回去练练吧!"
"真是的!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还争这玩意做什么,难得春天到了,还是赏赏花比较有趣。你们在这等等,我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
"二小姐,让我去就好。"
"行啦,我去厨房的次数说不定比你还多呢!后羿大哥,你陪我去拿。"
"好啊,你们府上的点心实在太美味了,让我不禁想永远留下来。"
"那就留下啊!又不怕被你吃垮。"
白云放和常凝儿两人有说有笑的身影愈走愈远,齐羽飞的目光还是不忍移去。
"羽飞啊,有些事情,假使你永远都不说,对方就不会明白的。"常富康老眼中满是了然的神色。
齐羽飞转过头。
"我晓得,老爷。"
* * *
马车停在还愿寺前,常君月便邀南霁云下车一同走到还愿寺的后山。
"你认为这里如何?"
"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南霁云实在不明白常君月要他带着铲子来这里做什么。
"呵!我瞧你是一肚子莫名其妙吧。"常君月一眼即看穿他的无聊。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们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南霁云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肩上望去。"不会是要我铲土吧?"
"差不多喽!"
"挖什么啊?"他是愈来愈不明白了。
"你晓得这里是哪里么?"常君月背着他,径自望着附近的景致。
"不就还愿寺。"
常君月摇了头,走向前几步,而后回身。
"错了,这里是'后羿'的墓,是我为他选的,本来我也会在此处长眠……"
"君月!"南霁云瞪了瞪她。
常君月抿唇笑了,她差点忘记南霁云最不爱她谈这些。
当年看着后羿入土后她才离开,没想到再回来时,才发现这里已有座寺庙了,看来她选的地还是不错的。
她低头寻了寻,然后笑道:"这里!"
"什么?"不会真要他挖坟吧?
"挖这里啊!"
"挖坟?"
常君月轻轻一笑。
"你想到哪儿去了,是挖一样两年前我埋在这里的东西,不,应该说是你的才对。快挖吧!"
南霁云瞟了她一眼,终于低下头开始工作。
没想到他堂堂一个首席杀手不干本行后的第一件工作竟然是--在自己的坟墓上挖东西!
挖了约两尺深后,南霁云由洞里捧着一个长约一尺宽多的褐色木盒。
"你要我挖的就是这个?"
"是啊,"常君月打开木盒,里面摆着一把弓。"这是你的射日弓,本来我想让它跟着你一块儿埋入黄土内,但想想又觉不舍,因为我只剩下它了。试试看吧!
一直都没人用过,不晓得还能不能用。"
南霁云接过弓靶,疑惑一问:"怎么没有箭镞?"
"这是西王母娘娘赠予你的,是神器,当然没有箭镞了,它是化意念为箭镞,射向目的,又名无箭弓,你只要拉弦即可。"
"就是这鬼东西射下太阳的?"显然他十分怀疑它有能力与光芒万丈的太阳抗衡。
常君月苦笑,她可不敢说前世后羿可爱死亡了。
"它非以眼睛所见,而是以心来决定目标,意思就是你想射哪儿,只要心中有了目的,箭镞便能射过去。"
"真那么神奇?"
"试试便知。"
南霁云不怀好意地点头。要他试,他就试试好了。
他拉了弦,在心里想了目标,然后放弦,没有箭镞,当然也就没有声音,不过弦的振动力可不容他轻忽,因为他的手指已经发紫了。
"好厉害的弓!"第一次碰上这么难拉的弦。
"这弓会认主人的,它只让它认定的主人拉而已。"
"是么?"
"你刚刚射去哪儿了?"
南霁云远眺前景,嘴唇不由得上扬。
"一个很近的地方。"
常君月看着他,隐隐觉得不安。
* * *
常府--
"呜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之后,齐羽飞应声而来,所见到的是惨不忍睹的景象--白云放的衣摆被一根黄金箭镞插着,他可能就因为如此而被绊倒,顺势还压倒常凝儿,两人手上的点心也散落一地。
"是谁那么混蛋啊!"常凝儿仰天大骂。
"可不是我。好棒的箭镞!"白云放起了身,立刻表态。
看着黄金箭镞,齐羽飞笑了。
"齐羽飞,你敢笑我!"眼尖的常凝儿发现有人冷眼观望。
"二小姐,我没有。"齐羽飞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没有才怪!"常凝儿才不信他。
第九章 但只求今生,得偿愿
清早,常府内惊传一声尖叫,那一声堪称响彻云霄,直达天际。震得常富康喷出了茶,冬雪砸破了碗,梅香摔了一跤,齐羽飞写错了一个字。虽然如此,但大伙儿也有共识,都懒得再去搭理凡事大惊小怪的常凝儿了。
而这次常凝儿会惊叫的原因是--
"为什么你会在姐姐的房里?"乍见南霁云出现在姐姐房里,常凝儿吓得花容失色。
南霁云懒懒地爬起身子,身旁的常君月也嘤咛了声,他摸摸她的发,安抚她。
"乖!继续睡。"常君月身子移了移,更捱近南霁云。
昨晚他们赏月赏到睡在屋顶上,还是南霁云首先醒过来,抱着常君月回到房里,那时听她喊了"不要走",他当然会遵照办理,于是才会让常凝儿见到这一幕。
"难道没人教你进别人房里要先敲门的礼貌么?"南霁云慵懒地出声。
"我进姐姐的房里从来不需要敲门。"她回的理直气壮。
南霁云邪邪一笑。
"可现在不同了,因为你姐姐有了我,以后你要进来前,最好记得敲门,免得看到让你晚上做梦的场面。"
不用等以后,常凝儿听了南霁云的话,当下小脸就红的宛如擦过水粉一般红透。
"你--"常凝儿气急败坏。"姐姐到底是在哪里遇见你这么一个……混蛋啊!"晓得姐姐仍在睡,她不敢太大声。
"混蛋?你姐姐可爱死我这混蛋了,你有办法么?"既然她认定自己是无赖,他索性将自己的本性展露无遗。
真真气死她了!
"哼!"丢下一个闷哼声,常凝儿轻轻关上门离去。
同他斗,真不自量力!
"霁云……"
"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凝儿的声音。"实在是太困了,常君月始终没有睁开眼。
"没有啊,你做梦吧。别梦她了,梦我,知不知道?"南霁云趴了下来,一手揽在常君月的腰上。这种满足感,他绝对不会与人分享的,就连她妹妹也不行。
她只能是他的。
不管白天黑夜,他都不想再与她分离了。
* * *
悠扬的琴音缭绕不绝,每一弦音都投注她最深刻的感情,因为这是她留在脑海里惟一的一首曲子,是为他而谱的。
一曲毕。
"很悲。"这是他听完后的感想。
常君月温柔的眼眸停在他脸上,唇瓣浅浅一扬。
"是啊,本来是很热情的曲子,也不知怎地,慢慢就变了,最后弹出来就成这一调了。还喜欢么?"
南霁云握着她的纤纤小手。
"喜欢,只要是你为我做的,我都爱。"
常君月扫尽眉心愁。
"喜欢就好。"
南霁云一边玩起她的手,一手撑着下颚。
"你真的活了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