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他们到了。”她说完,就听流理台处突然传来锵的一声,像是锅子打翻的声音。
她急忙将视线转向姊姊,然后快步跑到她身边。
“姊,怎么了?有没有受伤?”她担心的问道,双眼迅速的将她从头到脚梭巡了一遍,怕她被刚刚装在锅里的热水烫到。
“怎么办?”卫美朝突然紧张了起来,抬起表情茫然的脸看着她问。
“什么怎么办?”
“美昼,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会不会很邋遢?头发整不整齐,会不会很乱?我会不会看起来很老?我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擦,甚至连口红都没抹,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丑?”她一脸紧张,忧虑的问,双手则忙碌的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摸头发,一会儿又低头查看自己的穿著。
卫美昼呆若木鸡的瞪了她一会儿,这才难以置信的回过神来。
“姊,你不是想告诉我你现在才突然紧张了起来吧?”
“我真的很紧张、很害怕,这是我们相隔了六年之后第二次的见面,而且我担心如果他不中意由我来当他的管家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卫美朝慌然的说。
“如果他像你这么优秀贤慧的人都不懂得把握的话,就让他饿死或淹死在垃圾堆里吧,你也别管他了。”
卫美昼无厘头的说法逗笑了她,让她紧张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放松、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先前的平常心。
“走吧,我们到门前去迎接他们。”她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后,开口说。
“你不紧张、不害怕了?”
“还是会,不过俗话说的好,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吗?我们走吧。”
她说完,率先勇敢的走向大门,迎向未知的未来。
那,是他吗?
卫美朝呆站在大门前,说不出话来。
一阵浓浓的悲伤袭上她整个人,她的坚强顿时有如倒塌的城墙般猝然崩溃。
天啊,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他吗?那个浑身充满自信,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有种陶醉在幸福里的感觉的男人,他真的是他吗?
找不到字眼来形容她此刻悲痛的心情,她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眼前这脸庞瘦削、严肃的男人。
他的脸色惨白,透露出一种长期不曾照射阳光的模样,他的双颊深陷,更显那对黑色眼睛的冷峻与无情。记忆中他短削的头发现已长及肩,凌乱的披在肩背上,还有原本干净而形状完美的下巴,则被过长的胡子完全掩盖住。
现在的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流浪汉--不,更贴切一点来说,应该是一具活僵尸才对。
他真的是过去那个星光熠熠的塞雷·柏吗?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他吗?
“姊,你在发什么呆?我老板在叫你。”卫美昼轻推了她一下。
她回神,勉强自己将视线转向跨进大门里的另一个男人。
“你好,第一次见面,以后这里的事都要麻烦你了。”纪凯对她点头微笑道。
“不,你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卫美朝急忙摇头。
他又微笑了一下,然后将视线转望向饭厅。
“好香喔,你煮了些什么,可以吃了吗?原本我肚子还不饿的,没想到一闻到这香味就突然变饿了。”他笑着说。
“你们突然打电话说要回来吃饭,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准备,所以我姊只炒了道什锦炒面和煮了一锅汤而已。”卫美昼抢声回答,警告和挑衅的表情毫不隐瞒的写在脸上。
如果你们敢嫌弃的话,我立刻带我姊走人。她的眼神如此说着。
身为一间跨国企业的决策者,纪凯当然懂得察言观色这门学问,他倏然哈哈大笑。
“只是一道什锦炒面的香味就让人垂涎三尺,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你姊真弄了一桌子菜出来,那会多引人食指大动,我可不想因为吃得太饱消化不良而住进医院呀。”他开玩笑的说,“还是别说这么多,我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
说完,他轻拍了一下始终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塞雷,与他一同朝饭厅的方向前进。
“纪先生,那行李……”卫美朝一呆,急忙出口问道。
“行李的事等吃饱了之后再说。”卫美昼打断她,“走,姊,我们也一起去吃,免得炒面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她也拉着她往饭厅走去。
“可以一起吃吧?”来到餐桌旁,卫美昼礼貌的问道,却不等人请已自动的坐进她相中的位子上,毫不客气的吃起炒面来。
纪凯微笑了一下,对于这个已经共事快两个月的万能秘书的行径多少都了解了一些,所以并不在意。
“抱歉,一起坐应该不会打扰到你们吧?如果会的话……”卫美朝就礼貌多了。
“当然不会,请坐。”纪凯比了个请的手势,开口说。
“谢谢。”她朝他微微一笑才入座,但目光却遏制不住的直飘向那个始终沈默的男人。
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中式料理,如果吃不惯的话,她会开始煮些美式、英式或法式的食物给他吃,他必须多长些肉才行。
“美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纪凯忽然示好的开口道。
“老板,如果你想动我姊的歪脑筋的话,很抱歉,她已经有意中人了。”卫美昼头也不抬的说,说完又塞了口炒面进嘴巴。
“美昼!”卫美朝忍不住的轻斥出声,然后看向纪凯,直视着他的眼。“对不起,美昼她一向都比较直来直往。”
纪凯一楞,顿时轻笑出声,好高明的一个拒绝呀。
“没关系,在共事这段时间之后,我已经逐渐习惯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了。”他微笑的对卫美朝说,“倒是你接下这份工作,你男朋友难道没有任何异议吗?”
“老板,你干么对我姊特别好奇?问题这么多。”卫美昼再也忍不住的抬起头道。
“美昼!”卫美朝再次叫道,她真担心妹妹会为了她而得罪她老板,丢了现在这份工作。
“因为我没想到你姊跟你长得如此不一样。”纪凯看了她一眼,微笑的说。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丑?”卫美昼挑眉问,因为姊姊的漂亮完全是有目共睹的。
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嘴,皮肤白晰吹弹可破,头发柔细还带点天生的红棕色与浪漫的自然卷。姊姊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美丽的,有点儿像精致的洋娃娃般,让人有种想独自收藏起来好好保护的感觉,而且这感觉不仅是对男人而言,对女人也一样--至少她们姊妹都有这种感觉。
“嘿,我可没这样说。”纪凯倏然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的说道。
“谅你也不敢。”她冷哼一声。
卫美朝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美昼一向都对她老板这样没大没小的吗?她简直不敢相信。
“塞雷,怎么样?台湾的东西吃得还习惯吗?”纪凯转头,对坐在他身边的塞雷问道。
卫美朝闻言,瞬间屏住气息的看向对座的人。他会怎么回答?
“嗯。”塞雷几不可闻的轻应一声。
她感动得几乎要泛出泪光来。
“那再来一盘好吗?”看着他已见底的餐盘,她不能自己的冲口说道。
塞雷抬起头来,第一次将目光投到她脸上。
她不由自主紧张的咽了下唾液,却不愿放过这四目交接的机会。这样对看着,他对她可有一点印象?
“房间在哪儿?”他突然转头,沉声问纪凯。
“呃?”纪凯看向卫美朝。
“你要休息了吗?我带你过去。”她迅速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塞雷的视线再度回到她脸上,却是不发一语的冷然瞪着她。
“塞雷,我帮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卫美朝小姐,你的管家,以后你的生活便是由她照料。”纪凯趁机为他介绍。
“女人能做什么?替我换个男人来。”塞雷倏然转向他,冷声命令道。
卫美朝顿时全身发僵,而原本还在吃着炒面的卫美昼却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说什么?瞧不起女人呀!”她大声的朝他叫道。
“美昼。”卫美朝急忙拉住她。
“替我换个男人来。”塞雷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对着纪凯又说了一次。
“但是你所需要的是一个对家事擅长,又具备有护士资格的人,很少男人能同时具备这两项才能的。”纪凯为难的说。
“那就找两个人来,钱我有,我会付。”他冷然道。
“有钱就了不起呀,你以为我们非要这个工作不可吗?姊,我们走!”卫美昼生气的叫道,拉了她就要走。
这家伙说话的语态和表情,压根儿就无视于她们姊妹俩的存在嘛,如此目中无人的家伙,她才不想让姊姊留在此地为他工作哩! “别这样,美昼。”卫美朝停住不走。
“姊,你别再理这种目中无人、轻视女人的家伙了。”卫美昼生气的说。
卫美朝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转身定回到塞雷面前,目不转睛的直视着他的双眼。
“或许我是个女人,但是只要是男人做得到的事,我一样做得到。”她缓慢而坚定的对他说。
“姊!”
卫美朝伸手阻止妹妹的插嘴,继续对着他以坚定的语气说:“况且,你又还没试用过我,怎么知道我的能力到哪里?如果我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再辞退我也不迟。”
“她说的没错,你何不先试用她一段时间呢?更何况,再找人也要一段时间对不对?塞雷。”纪凯也加入游说。
塞雷沉默的瞪了她好一会,突然露出一抹冷笑。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第三章
“去把车上的行李搬进来。”
“我的床不要放在窗户边,帮我移到这边来。”
“我比较喜欢客厅里那组沙发,你把客厅那组换到我房间来。”
“颜色不配,还是原来那组比较好看,把它换回来。”
一整晚,卫美朝在塞雷刻意刁难的命令下像颗陀螺般,马不停蹄的忙碌着。她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全身肌肉都对她发出抗议虐待的疼痛,但她却一声也没吭的默默完成他每一项刻意的刁难。
好不容易安抚好他,回到自己房间,身体虽然疲累,但脑子却仍飞快的转着。
美昼说的没错,他真的变了。过去那个和蔼可亲的塞雷·柏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酷无情,以虐待他人为乐残酷的人。
怎么会这样?才两年的时间而已,为什么他整个人都变了?过去那个可亲的塞雷到底被他藏到哪里去了?俗话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为什么他会变这么多,即使他这辈子再也站不上伸展台,也不该如此吧?
她好伤心,不,与其说是伤心,用失望来说更恰当。
她一直以为他会是个不屈不挠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会以他的决心、努力和坚定的意志力来取胜,因为他给她的感觉一向都是充满自信的,结果谁知道事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好失望,呜……
再也遏制不住积压在心里的哀伤,她将脸埋进枕头里,难过的哭了起来。
“喂,我不喜欢现在用的那组被套,你——”
突然间,塞雷猛然推门而入的朝她叫道,却在惊见她倏然抬起头的脸上的泪水时,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卫美朝浑身一僵,她迅速的伸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去,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还有什么事吗,柏先生?”她平静的问道。
“撑不下去就说一声,何必要躲在房间里偷哭,像是被强暴了一样?”塞雷目不转睛的瞪了她半晌后,冷嘲热讽的开口道。
“请问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柏先生?”她没理他的嘲讽,径自下床恭敬的站在他面前,平静的问。
他的双唇几不可察的倏然紧抿了一下,他冷冷的瞪着她。“去把我的床单被套整个换掉,我不喜欢那个颜色。”
“是。”她恭敬的应声,领命而去。
塞雷下巴抽紧,在她离开后,痛苦的站在原地半晌后,才将自己狠狠的抛到她床上,然后闭上双眼。
“该死。”他低声的诅咒,痛苦的以双手压在眼上。
可恶,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让她再度出现在他眼前,为什么?
老天,祢告诉我为什么?
她几乎完全没变,跟六年前突然跃进他眼中时一模一样,清新、纯真、甜美、可人的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一样,不必花费丝毫力气便已完完全全的掳获他的心。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没忘记他曾经遇见过一位天使,她有着柔软而卷曲的长发,吹弹可破的雪肤,甜美可人的笑容和清新纯真的眼神。
即使在这痛苦的两年里,他亦不时的想起她,想着当他重回伸展台后第一件所要办的私事,就是找到他的天使。
而他的天使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会哭——他看过她的眼泪;会笑——他看过她的笑容:还有与他一样温热的体温——他牵过她的手。
他要找到她,在他的脚伤复原之后他一定要找到她。曾几何时这个信念开始支持着他度过痛苦的每一天,即使失望与打击不断地攻击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他亦不气馁,不放弃任何可以让自己的伤势痊愈、重回伸展台的希望。
所以在好友纪凯告诉他到台湾来治疗可能会有希望时,他才会千里迢迢的飞到这个小岛来,没想到他的天使竟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是在他最狼狈、最穷途潦倒的这个时候。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他的天使看见他如此颓废的一面,他毫无心理准备,当他她的脸上、眼中看出难以置信与失望的神情时,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信心与希望全都瓦解了,因为就连他的天使都放弃他了。
还以为经过这两年来,命运对他无情的摧残与打击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叫他心痛,没想到她仅以一记眼光加一个脸部表情,就打得他溃不成军。
没用,塞雷·柏你实在是太没用了! “柏先生。”
听到她的轻唤声,塞雷瞬间睁开双眼从床上翻坐起身来。他没听见她的脚步声。
“什么事?”他力持镇定,冷声问道。
“你的床单我已替你换过了。”卫美朝恭敬的答道,剧烈的心跳却仍未从她刚刚看见他睡在她床上的惊讶中平稳下来。
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半晌,这才冷冷的道:“我知道了。”
他从床上站起身来,却因使力点用错了位置,右腿膝盖处顿时传来一阵酸痛,让他眉头瞬间紧蹙了一下。不过他仍坚定的跨出脚步往房门外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颠晃了一下。
“小心!”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身上的卫美朝眼明手快的将他扶住。
塞雷只觉一阵难堪,想也不想的立刻用力挥手将她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