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雨悠便头也不回的跑回「竹阁」,那几乎是她自跛脚以来最快的速度,连梅素琴都有点跟不上,可见这位准新娘有多么忿忿不平。
大家都为之愕然,景瀚平第一个就想追上去,却被岳母罗琬嫣拉住说:「好女婿,你不必去自找骂挨,让我跟雨悠的爹去劝劝她吧!」
罗世璋摸摸胡子,沉吟道:「雨悠生性温柔、极少动怒上发作起来就难以收拾,还是别以硬碰硬,要动之以情才是上策。」
「爹、娘!多谢你们的体谅!」景瀚平总算心安了,深深一鞠躬。
「就冲着你喊我们这声爹娘,怎么样也要把你收为半子才行。」罗世璋握起妻子的小手,「夫人,为了女儿和女婿的大好将来,我们就快去灭火吧!」
「是的,老爷。」罗婉嫣挽住丈夫的手臂,笑得好甜蜜。
当唐家两老散步着前往「竹阁」时,景瀚平望着他们恩爱的背影,但愿自己和雨悠也能携手一起走过人生路。
「兄弟!」突然有人拍上他的肩膀,原来是作风海派的唐老大,「人生难得几回乐,走,咱们喝酒去!」
「是,小弟遵命。」景瀚平相当乐于与他们共饮,这些都是疼爱雨悠、照顾两悠的人,对他来说,也就等于是自己的亲人。
☆☆☆
「竹阁」外的风仍然沙沙,「竹阁」里的人则是泪眼模糊、有苦难言。
唐世璋和罗琬嫣一进厅堂,梅素琴正好从卧房走出来,为难的说:「老爷、夫人,小姐她……她不想见客,她说要独自静静。」
「我们哪是客人?我们是她的爹娘呀!」罗婉嫣拍拍梅素琴的手,吩咐道:「我们带来了很多家乡食物,妳去准备几样清淡的小菜,等雨悠累了,就让她吃点东西。」
「是!」梅素琴一弯腰,转身出门。
于是,唐世璋和罗琬嫣走进卧房,只见他们心爱的女儿正站在窗前叹息,似有数不尽的愁绪、填不满的遗憾。
「雨悠。」罗碗嫣首先上前,「怎么了?妳就快成亲了,那不是件好事吗?」
看女儿默不作声,唐世璋则解释道:「妳从小到大有多少人来提亲过,我们都没轻易答应,如果对方不能给妳幸福,我们怎么舍得让妳受苦?」
雨悠拉住爹娘的手,「难道……现在你们就不要雨悠了?」她记得爹娘和哥哥们都说过,他们要保护她、宠爱她一辈子的。
唐世璋拍拍她的肩膀,「乖女儿,实在是这姻缘难得、天生注定,我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爹娘都被那家伙骗了!雨悠有满腹的委屈要说:「你们都不知道,他拿那些骨董字画威胁我,要是我不肯好好吃饭睡觉,他就要砸了它们给我看呢!」
雨悠这是抱怨、是诉苦,罗琬嫣却听得大为感动,「他又疼爱妳、又明白妳,可说是妳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妳千万要珍惜呀!」
「爹、娘,你们不懂!」雨悠急得脸都红了,「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所谓日久生情,念在瀚平对妳一片痴心的份上,何妨给他,也给妳自己一个机会呢?」罗琬嫣是感情上的过来人,深知被爱的女人有多幸运。
唐世璋则点出其中的严重性,「更何况!瀚平已经对列祖列宗发过誓,必定要娶妳为妻,妳愿意看他惨遭五雷轰顶吗?」
果然,这让两悠稍微迟疑了,「我……我不知道……」
除此之外,她更说不出自己曾被景瀚平拥抱、解救,甚至亲吻、抚摸的事,万一让爹娘知道了,只怕更会逼她立刻出嫁。
唐家夫妻明白女儿向来善良,便抓住了这点大加发挥。
「要是妳不嫁给他,说不定他这辈子就要孤独以终了。」
「我们两家向来交情甚笃,我和瀚平的爹娘也是旧识,他们景家要是落得无以承继香火,妳教爹怎么对得起他们在天之灵?」
「你们别说了!」雨悠慌得直扭手绢,「我听得都心乱了。」
「好好,不说就不说。」罗琬嫣不想操之过急,还是慢慢劝导为上,「我让小琴去准备了些桂林名产,我们先到厅里去坐着吧!」
「真的?」雨悠的愁容一转,期待地问:「有我爱吃的桂花薄饼吗?」
唐世璋呵呵一笑,「当然有啦!我们带了十几箱食物,够妳在大理吃上好几年了。」
「爹真的要把女儿拋在大理,不带我回家啦?」说到这,雨悠抱住父亲的胳臂,又是一脸哀怨。
「放心吧!妳七个哥哥到处经商,还怕他们不常来探望妳吗?爹娘忙完妳的婚事后,也就了了一桩心事,从此四处游山玩水,自然也要来看看妳过得多幸福。」
雨悠嘟着嘴,还是不大满意,但在双亲的安慰呵护下,她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些,对那家乡菜的滋味又是怀念、又是感触。
「大理和桂林相隔也没多远,妳想回家随时都行,我看瀚平这么重视妳,又这么尊重妳七个哥哥,一定会陪妳回来桂林的。」
「是啊!况且瀚平的爹娘都过世了,妳的责任只要持家稳当,还是可以随性的画妳的图、弹妳的琴,这等福分可不是每个妻子都能享有的。」
雨悠默默地听着爹娘的劝告,也不禁恢复了些理智,凭良心说,景瀚平并不是什么粗俗恶人,甚至还颇有风雅品味,只是他手段强烈、用机深沉,才让她心有不甘。
既然爹娘和兄长们都对他万分欣赏,或许他也真有可取之处,就拿他在宗祠前立誓来说,那铿锵语调、那断然决心,多少也打动了雨悠的抗拒。
虽说她一心想要返乡,但等到爹娘百年之后,哥哥们各自有妻儿家庭,她一个人落得孤单无助,不也是景况堪怜吗?
啊--她不要再想了,她头好晕,就像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大理、大理……西南丝绸之路的重镇,人说有风花雪月四大奇景……当初她怎能料到,在这座历史古城中,有这么一个故事等她写下结局。
☆☆☆
大事底定,唐家一行人就此住下,共同迎接雨悠的大喜之日。
尽管时间匆促,景家仍慎重做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大礼。既然唐家人都客居在景家,两家之间毫无距离,种种礼仪也就顺利完成。
五月五日,隆重的婚宴在大厅举行,除了唐家的亲戚远道而来,大理当地的名门望族也都到齐,为这场引人注目的婚姻祝福。
唐家七兄弟全喝得大醉,要知道,自从雨悠坠马跛脚,他们为了最挂意、最宝贝的妹子,不知打听了多少可能的好对象,也不知拒绝了多少好人家的提亲,就是找不到真正能接受雨悠、珍惜雨悠的人。
当初他们会放心的让雨悠独自出远门,也是因为裘太爷提及景瀚平这号人物,或许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机会促成这两人的缘分,而今果然愿望成真,教他们七兄弟如何不满怀欣慰、感慨万千呢?
「雨悠……雨悠……妳还是别嫁了,跟我们回桂林去,七哥舍不得妳啊……」唐老七喝多了又开始掉泪,唏哩哗啦的有如涌泉。
唐老大连忙阻止他,「说什么傻话?都到这地步了才来反悔?不成!」
唐老二灵光一闪,提议道:「那不我们七个轮流住在这儿,一人住个五十二天,也差不多能好好照顾雨悠了。」
唐老三却反问,「你们这么不相信妹婿?我对他可有信心得很!」
唐老四双手一击,大笑道:「干脆我们全都搬来大理,在景家旁再盖一处住所,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好啊!我好想抱抱雨悠的女儿,她一定跟雨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让我们七个舅舅把她宠得像个小公主!」唐老五连生了五个都是儿子,恨不能有个小娇娃。
唐老六认真的考虑起来,「说来云南物产丰富、山川壮丽,也是有不少生意可做,在此落地生根还挺合算的。」
「哥哥们!」雨悠又想笑、又想哭的,握住那些温热的大手,哽咽道:「你们别再为我费神了……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你们捧在掌心的妹妹,而是个……必须独当一面的女主人了……」
唐老七一听,哭得更大声,「不要!不要!妳、水远是我们最可爱、最贴心的妹妹,不管妳嫁做人妻或身为人母,我们、水远都要把妳当作三岁的小娃娃来疼!」
「七哥,你别这样……你们只要偶尔想想我,拿起我的画像看看,那我就很满足了……」雨悠眨眨眼,硬生生的眨去泪光。
其它六人大开泪水之库,一起环抱着雨悠痛哭不已,而看到这八个乖孩子哭成一团,唐世璋和罗琬嫣也忍不住加入阵容。
「从妳三岁那年跌下马来,爹就没有一天不自责、不懊悔的,都是我耽误了妳这一生的幸福……如今看见妳寻到了好归宿,我心上这颗大石才能放下……」
「娘就妳这么一个女儿,可以让我打扮、让我娇宠,还会对我们撒娇、闹脾气……每到妳的生辰,娘都会请画师给妳画像,就是为了记得妳的模样……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妳都长大成人要出嫁了……」
「爹、娘……女儿在家时没有好好尽孝道,来不及为你们做些什么……」
「别这么说,妳向来善解人意,每次爹娘有个什么争执,总是妳在其中相劝,否则我们早就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了。」
「妳可是我们唐家的骄傲,哥哥们在外都会向人夸耀,说我们的妹妹有多聪慧、多善良……我们七个兄弟都不爱弹琴作画,老天爷把全家的天分都放在妳身上,这安排多值得、多应该,」
景瀚平完全不予劝导,就任他们一家人尽情抒发,他明白这都是其情流露,何必横加阻止?直到宴罢人散,他才上前相劝。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好不容易喊完所有的人,他深深鞠躬道:「我得一一送客,请你们替我护送雨悠回房好吗?」
「没问题!这是我们送雨悠的最后一程,不过,我们应该要高兴点,因为这是送她进洞房,是喜事!」唐老大率先答应。
「那就有请各位长辈帮忙了。」景瀚平心底很清楚,这群「亲卫队」比任何人都有用,如此一来,雨悠插翅也难飞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雨悠不情不愿的走向「乾坤楼」……不,它已经改名为「百合楼」,就是祝福这场婚姻百年好合之意。
一路上,唐家两老和七兄弟们有感慨、有怀念、有叮咛,也有期许。
唐世璋首先开口说:「雨悠,瀚平对妳一片真诚,妳别老是给他脸色看,多少也对他温柔点吧!」
唐老三点点头,遥想未来,「说不定你们很快就有孩子了,到时我们全部来喝
满月酒,就像当年我们喝妳的满月酒一样,只是前后相差了二十二年……」
唐老六则是回想过去,「记得那时我们成天找新玩意,就是要讨雨悠开心。城里的铺子都让我们踏遍了,还去求路上的小孩把玩具卖给我们,想来真是……」
唐老二学佛甚久,对世事看得比较开,「大家相处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能做一家人都是缘分。」
唐老四则提出卜卦的结果,「我研究过瀚平的生辰八字,他跟雨悠确实是天作之合,再也没有比他更匹配的人选了。」
唐老大则作出结论,「倘若只有我们七兄弟,长大后一定各谋发展,分散在五湖四海,幸好雨悠让我们有相同的牵挂,以后云南大理就是我们第二个家了。」
雨悠静静地听着亲人们说话,只愿这短短的路程不要有终点,就这样被亲情暖暖的包围着、被回忆柔柔地环绕着。
然而,不管她的跛脚走得多慢,终究还是来到「百合楼」门口,众人停下步伐,这就是终点了,他们不能再送雨悠了。
「爹、娘……你们当真不带我走?」雨悠还是觉得志下心难安。
罗琬嫣慈祥地笑道:「傻女儿,这是妳的新婚之夜,难道妳要逃婚不成?别教我们到这时候还为妳担心。」
是的,那就坚强点吧!雨悠告诉自己,至少要让家人放心,于是,她缓缓下跪,诚挚地道:「雨悠在此谢过爹娘和兄长的教养,但愿爹娘身体健康,兄长万事如意。」
「好妹妹……」唐老七呜咽一声,强忍住泪水,「我、我不哭了,我要哈哈大笑……」
唐老五拍拍七弟的肩膀,「好,我陪你一起笑,为了雨悠而笑,哈哈哈!」
如此的大喜之日,笑声本该是欢畅惬意的,在他们之间却显得离情依依,不只七兄弟大笑,雨悠也笑了起来,抹去泪滴说:「谢谢……谢谢哥哥们……」
罗琬嫣拉起女儿,特别嘱咐道:「小琴,妳们好好替小姐打扮,知道吗?」
梅素琴欠身回答,「是的,请夫人放心。」
「答应我们,一定要幸福!」七兄弟同时端正站好,做出最后的请求。
「是!」两悠也振作起精神回答。
看过众人最后一眼,雨悠转身进房,脚步稳定,从此以后,她不能再让家人牵挂、担忧,她必须是个幸福的新嫁娘,唯有如此,才能报答海般亲情。
第七章 洞房
悲莫悲生离别,
乐莫乐新相识;
儿女古今情,
富贵非吾事,
归与白鸥盟。
--辛弃疾.水调歌头
人初静,月正明,丫环们都离开了,只留雨悠坐在床畔,细数往事多少,只能说这真是命中注定吧!
远远的,有个脚步声接近了,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她的夫君!没多久就要来揭开她的盖头。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哪想得到会有这天呢?
推开门,景瀚平每一步都走得慎重,唯恐这是场梦,而他的仙子随时都有可能飞去。
当那红色头巾被掀开时,雨悠清楚听到了他的喘息声,那是惊艳,也是满足,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老爷,您喝酒了?」她皱起眉,对那浓浓的酒味感到刺鼻。
「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喊我老爷,叫我的名字。」他为她拿下凤冠,轻轻搁在案上,正想继续解开她的衣领,却见她站起身走到屋后。
「老爷,您得洗把脸,您臭得要命。」雨悠总是理智胜于情感,当下就作出决定,她得好好照顾这个喝醉酒的男人。
景瀚平站在原地,看她端来了银质脸盆,把长巾弄湿了又拧干,仔仔细细擦过他脸上的每一处。当她确定他没那么臭了,就开始为他宽衣、脱鞋,换上干净的白色长衫,才扶他到床上躺好。
「老爷,您快歇着吧!明天您醒来后可能会有点头疼,到时我再煮药茶给您喝,我娘都是这样照顾我爹的。」雨悠替他盖好被子,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