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儿姊姊……不不不,要改口唤愚儿夫人,不然王爷会赏我嘴的。」痴痴傻笑的杏花儿小声的说,怕人听见会受罚。
小丫头天真得可爱。「你还是叫我愚儿姊姊较顺口,夫人显得俗气。」
「愚儿姊……夫人,你不要害我啦!王爷很凶的,人家可不敢乱喊。」一不小心会砍头。
人人都说夫人丑,只有王爷独具慧眼发觉她的美,这下可有不少人捶胸顿足了吧!後悔错待了人。
瞧王爷多宠夫人呀!满屋子稀奇赏赐,御赐的铜花镜都舍得一赠,更别提将原本阳刚味浓厚的紫涤院大肆整修,变得柔和了许多。
夫人的话,王爷鲜少反对过,顶多横眉竖眼的一瞪,最後还是顺著夫人的意。
若有什么不妥的,就是老赖著不走的段爷和应爷。
明知道王爷下了令,不准任何人来紫涤院找夫人闲磕牙,他们硬是视为无状的横冲直闯,一天不试个几回不甘心,非要惹恼王爷不成。
「小花儿,你要再唤我夫人,我就请王爷调你去劈柴。」柳未央故意吓唬她。
「劈……劈柴?」她当真地哭丧著脸。
「嗯!一天要挑百桶水,还要洗全府的衣服。」单纯的心性注定是吃亏的份。
「呜……人家不要啦!夫……愚儿姊姊欺负人,我会累死的。」全府少说有五、六百人呐!
不用说挑水劈柴了,光是衣服就够洗断她的手,一个人做五十个洗衣娘的工作,她会提早当鬼。
「下回别让我听见『夫人』的称谓,我会感到别扭。」该学乖了吧!
「是,不过……」
杏花儿不用多说,她已明了下文。
「王爷那方面由我来说,你安心地顶著脑袋四处喳呼吧。」她笑笑地将脚缩回软榻。
这又是他的另一项宠爱,其实嘉惠的是他,三不五时在榻上偷偷香,恣意欢爱。
「人家哪有四处喳呼?我最乖了,所以王爷才派我来服侍愚儿姊姊。」她大声地抗议。
柳未央并未点破是她的要求,有个亲近的人在身边,好歹多个谈心的对象。
果然有了她,日子快活了许多。
「愚儿姊姊,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人家真的很聒噪,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
毫无自觉的杏花儿一开口,就像关不了闸的洪水,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言不及义的话,直到看到她斜眉谴笑的表情才住口,蓦然惊觉自己太多话了。
「怎么,口渴了?要不要我倒杯水给你喝?」她取笑地说。
「我可不敢承受,要是被王爷瞧见了,我十颗脑袋都不够搬家。」她打了个冷颤。
她打小就卖入王府为婢,见多了往来的达官贵人,没有一个人及得上王爷的鸷冷,好像冬天的火炉忽冷忽热,稍一不顺心就有人遭殃。
他的脾气不是不好,而是阴晴不定,因此服侍的人总抓不到要领讨爷儿欢心,不到一年半载就自动请辞,生怕一个不慎就没命回家乡见妻小。
而每隔一阵子,王府就得贴出徵人告示,要不是她爹已为她签下卖身契,早些年她就离开了。
就因为走不掉,所以小小年纪的她在王府里算是「资深」女婢,不少新近仆从殷慧地送礼,就为打探如何待得久而不致惹怒王爷。
临淄王府一个月的工资可让寻常人家好过半年,即使得知王爷冷面如虎,还是会硬著头皮待上几个月,直到真的受不了才走人。
「杏花儿,你在干什么?」雷一般的吼声吓得她打翻一壶茶。
「春……春管家,我……喝茶。」一见到一丝不苟的春管家,她的气不由得弱了三分。
「你的身分可以喝这壶龙泉水泡的碧螺春吗?」太不知尊卑了,他一板子轻抽了她一下。
痛呀!杏花儿噙著泪不敢呼气。
「王爷宠夫人,才命人快马取来龙泉水,你是什么命,敢剽窃王爷的心意,八成活得不耐烦。」啧!一壶呐!
泉水虽甘甜却不易取得,运送过程中若有一丝异物污染就失了味,前後不得超过三天,否则就会先甘後涩,甜腻不润喉,不再清口。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敢了。」只怪她和愚儿姊姊太熟稔,才会忘了分寸。
「幸好来的是我这把老骨头,要是王爷的话,你哪有命在!」他的口气中有著一丝放纵。
「喔!」她不敢多说话地缩缩脖子,视线往正得宠的人儿飘去。
「春管家,你就饶了杏花儿一回,你知道她一向笨拙傻气。」春管家的念功可不输杏花儿。
「夫人,你也别太纵容她,其他下人会眼红的。」柳未央身分上的改变让他态度恭敬了些。
以往有个嘴甜的杨仲,他对面丑的夫人多少偏袒了些,粗重的活通常使唤别人去做,尽找些轻松的打扫工作给她。
其实谈不上嫌弃,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世面见得多,本不会因她容貌有残而刻意欺陵,若认真一瞧,夫人倒真有几分姿色,不致丑得见不得人。
一般人瞧见她的疤就退避三舍,大概也只有他和单纯的杏花儿不受影响,能以平常心看待。
不过现在多了位爷知她的好,并纳她为妾,算是一种福报吧,以弥补她脸上的残缺。
「安抚其他仆从是你老的职责,我喜欢宠个丫头。」柳未央的话让杏花儿倒抽了一口气。
愚儿姊姊分明在陷害她嘛!
果然,春管家脸色一变。「夫人,宠她便是害她,你不想杏花儿被其他人排挤吧?」
「有我这座靠山在,他们巴结都来不及,哪敢蓄意招惹她?」她颇怀恶心地消遣著。
「愚儿姊姊,你饶了我吧!我会被你给害死……啊!春管家,你别再打了……」她跳开地抚抚泛红的手臂。
「姊姊是你在叫的吗?想想自己的身分。」不是他爱用板子教训人,实在是不打不听话。
「是愚儿姊……呃!夫人要人家这么唤嘛!」呜……她好无辜哦。
刻意作弄她的柳未央微板起脸假装不悦。「杏花儿,你要挑水、劈柴兼洗衣服吗?」
「我……」她真是欲哭无泪,两边都为难。
「夫人,你别再戏弄她了。」春管家看不过去地开口为杏花儿解危。
「你不觉得她的表情很逗人,像是踩了屎又不敢甩掉。」她愉快地浅浅一笑。
嗯!是很像。他忍俊地不笑出声,为了他的威严强忍住,脸皮怪异得扭曲。
「好呀!你骗人,人家不跟你好了,我要跟你绝交。」始知上当的杏花儿孩子气地蹶高了嘴。
「杏花儿,她是夫人。」春管家冷声地提醒她卑下的身分。
「呃!那……不说话好了。」她赌气地抢著和其他人擦桌椅。
「杏花儿不小了吧?」柳未央有感而发地看著她故作忙碌的背影说。
「过了冬就十五了,夫人打算为她寻一户好人家?」他了然地顺著话问。
她是有此想法。「春管家,在这王府里就属你和杏花儿待我姊弟好,以後就别拘泥太多礼节,直接唤我一声愚儿。」
「万万不可,尊卑有分,王爷会不高兴。」他没捻虎须的胆子。
「我坚持。」
「夫人别为难我这个老头子,王爷的性子你该清楚的。」对於敢违抗他命令的人绝不宽贷。
「凡事有我挡著,你知道我不爱那些繁文耨节,『夫人』的称谓让我难受得紧。」她采哀兵姿态地瞟著他。
「这……」他无措地一喟。「王爷的宠爱能有多久呢?你总不能要我豁出老命来和你赌吧!」
她黯然讪笑。「是我强求了。」
「不是我要打击你的信心,说句不中听的话,三妻四妾是男人的劣根性,今日你虽受宠,难保他日王爷不会更宠爱其他妻妾,你要有自知之明,千万别陷得太深。」他的语重心长正说中她心底的隐忧。
「我知道了,你老别为我担心。」春管家看她情绪低落,连忙手一挥地要人把一沉香木盒搬进来。
柳未央当是另一件家具,不予理会地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
「夫人,这是王爷从和阗商人手中购得的名筝,你来瞧瞧。」筝?!她诧异地回头一视,明显地有一丝疑惑。
他为何要送她筝呢?
第五章
「喜欢吗?」
秦乱雨一进门就挥手要所有人下去,手一张就揽住柳未央的细腰,骄宠地贴著她的背一啄,不在意她大惑不解的神情。
当初他一见到这把上古筝器就联想到她,一口气花了十万两白银买下,未曾考虑过她是否会弹奏,凭著冲动地命人带回。
美人配古筝多相得益彰,光是想像就觉意境唯美,会不会弹倒是其次。
他就是想宠她,无止境地购买稀世珍品来妆点她的美丽,让她拥有世界最好的一切,存心要将她宠得无法无天,贪得无厌。
「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买把筝给我干么?」琴、棋、书、画她虽是样样精通,可他并不晓得。
「看。」
「看?!」多奇怪的一个字,为何不是弹呢?
他献宝似地掀开筝盖。「你瞧瞧它多美呀!和你一般清灵绝尘。」
「这是……玄月?!」四大古乐器之一。
柳未央咋舌不已地圆睁著水眸,小心而呵护地将筝身捧出,轻柔地置於平桌上,生怕擦磨出细纹。
「玄月」是所有爱乐者最想收藏的乐器之一,它的音色悠扬清脆,不带半点杂音地流露出自然曲调,教人心神荡漾人舛如置身瑶池仙宫里,静听仙女的吟唱声。
紫笛、玉笙、鸳鸯鼓和玄月筝合称上古四大乐器,流传至今少说有千年,无人知其出处,皆言天之神乐,不慎流落人间。
玄月以其筝身遍黑、呈半月型而闻名,是由一块透体冰寒却不伤人的冷玉雕琢而成。
试问天底下哪有墨艘的黑玉,且能大到足以雕成筝身作乐,若不是天上之物,人间何处能有此旷古奇色呢?
「你知晓此物的古名?」
柳未央轻抚著筝身,指尖微颤。「曾经听闻。」
「它跟你很相称是吧!留在身侧当摆饰也好。」他不怀疑她有渊博的学识得知天文、地理。
因为两人在独处时,她总在不经意的眼波流转间展露智慧之色,在以为他不注意的情况下光华尽绽,宛如隐世仙人的明镜,无所不晓。
有时他不禁猜想,她到底还有什么不会,於是他故意购筝来测其底限。
「摆饰?!」她失声地一眄。「王爷,你若嫌银两多得碍眼,不妨拿些救济乞丐。」
「愚儿,你在嘲笑我奢靡无度是吧?」他的手指在弦上舞弄著,语调诡谲。
她连忙一护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既非人间物,就将它还诸天地,反正我财大气粗,毁了倒也畅意。」他作势要一掌击碎。
「子乱--」
一见她心慌的模样,秦乱雨不由得拥紧她哈哈大笑。「瞧你认真地脸都忘了遮。」眼中净是得逞的意味。
「秦子乱。」她瞪了他一眼,继而将发覆拨回左脸。
在有旁人时,他允许她遮盖美颜,更甚之不许他人瞧见他独享的美丽。
不过在四下无人之际,他会用珍珠别饰插在她的发际,尽情地浏览她未示人的一面,像稀世珍宝似地轻轻抚触,怕力道一偏损了完美。
「别遮,我爱看你用一双美眸瞪我的娇俏模样。」那样深冷而不驯。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七色宝石缀成的玉梳,深情地拢梳她的乌发,熟练地固定在耳後上方一寸,露出她光滑的白玉肌色。
「你早晚会因为宠我而败光家产。」她似嗔似怨地说,这只玉梳价值非凡。
「你值得我怜宠。」他轻划她脸上不该存在的凸疤。
「怜?!」她突兀的笑了起来,笑声凄凉。「我看起很无助、很可怜吗?」
「不要曲拧了我的意思,我还没见过此你更傲骨的女子,执意要我难受才开怀。」他埋怨地一拧她的眉心。
「我有那么坏心眼吗?」她不是一直任由他予取予求,不曾拒绝。
「有,这里最坏心,毫不珍惜地抹煞我的一番努力。」他将掌心贴在她的胸口,顺手磨搓了两圈。
柳未央假意听不懂他的语意。「想听听玄月的音色吗?」
「告诉我,天下有你不懂的事物吗?」他不逼她,顺著话尾接道。
她心中有个结,他知道强逼不得,只有耐心地等待她愿意剖心,信任的告知缘结,否则只会逼她结深无解,拚命闪避。
对於和她有关的一切,他从不预设立场,因她是多面天女,蕴藏无止境的丰富才识,不细细挖掘是得不到她的倾心。
就像豢养野貂般,必须先松懈防心,一步步喂食安抚,然後才能得到它的忠诚。
况且,貂牙锋利无比,爪儿快又猛,须带点血才能使驯服的过程更加有趣,直到一方心诚悦服。
而他向来不是输家。
「天下何其大,渺渺如我岂能尽运掌中,别太高估小女子的能耐。」她不过略通音律罢了。
一脸眷宠的秦乱雨可没轻易让她唬弄过。「我来点首曲吧。」
「考我?」她掀眉一问。
「说考太慎重,我只想看你十指纤舞地拨著弦。」他爱极地一一亲吻。
「出题吧!我的王爷。」她可不信他的说辞,男人的心思复如迷宫。
那一句「我的王爷」说到他的心坎底,他不禁心花怒放地咧开嘴傻笑。
「就先来个『听筝』好了。」要她邀宠。
柳未央笑笑地先拨弦试音,接著曲调一扬地低声吟唱。
「呜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清亮的歌声伴随筝弦音色,相辅相成地如绝妙仙乐穿透天云,教人魂梦难舍,萦章如令地绕梁不绝。
窗外乔木突地飞来雪鸽白雀,停驻在枝桠侧著头,似在聆听此等美妙天籁,圆眼不眨地凝神倾注,羽不落絮地弓於背。
天,在一瞬间变亮了,灿灿金粉洒落泥地。
目瞪口呆的临淄王爷为之失神,痴迷得说不出话来,久久不能自己。绝妙音感盈耳,四肢五腑如沐春风,筋舒骨畅得如置身浮云间,烦忧尽净。
难得调皮的柳未央顽性一起,高音一拨地震人耳膜,吓得白雀落地,雪鸽高飞。
「愚……愚儿,你在搞谋杀是不是?」秦乱雨痛苦地敛眉捂耳。
「马有失蹄,人有错手,你该有雅量原谅小女子一时的失误。」她说得毫无愧疚感。
雅量?「你最好想好补偿方法,本王的怒火可不好安抚。」
她只是微扬羽睫,清眸冷清。
起指一落弦,轻拨三、两声,天音云中来,流水行调间,似高似低,似语似泣,喃喃情思复转哀愁,但闻风声倏而雨啸,浪打沙花粒粒催。
忽而和风略过,抽地冷阳拂面,雀鸣切切,杜鹃呜咽,牡丹急开。
金凤花开桃花瓣,十指绢纤玉笋红,尖扣银弦点点跃,化作彩鸦灵犀心。
抚魂。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