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狗窝待了十分钟,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魏天扬发现他根本做不到,长江和黄河的水最后都会流向大海,难以逆流。
不是他自私的想霸占她好汲取两人相处的一丝回忆,他已经尽力要与她画清界线,泾渭分明互不交集。
可是他实在不了解女人是由什么成份构成,明明他拒绝了她不下十次,但是她只轻轻地挽起他的手对他一笑,当下决定了他的命运——陪她上街吃饭去。
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是真的,犹如踩在不踏实的云层上担心粉身碎骨。
嘈杂的人声入不了他的耳,晃动的人影如霓虹灯般闪过,思路复杂的找不到定位,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眼中只有她。
清新高雅的女神。
“我请不起你昂贵的法国料理,和我走在一起会丢你的脸。”她是红酒、香槟玫瑰环绕下的佳人,不适合他这种市井小民。
勾着他手的方静湖优雅地一抚细颊。“我的脸还在呀!没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用不着为我保留面子。”魏天扬自厌地打算抽回手,不想她遭人非议。
但他察觉有点困难,拥挤的人潮差点冲散了两人,他不得已地反握紧她的手拉近,以身护住她以免来往的人撞到她。
一股淡雅的清香在此时潜入他鼻内,温热的女体跌入他怀中,在他理智回来前,手已自作主张的搂着她的纤细柳腰。
是雀跃,也是不安,仿佛初尝情欲的青涩少年。
他可以放任自己一时的冲动吗?她不是他所能亵渎的对象,他会污了她的纯净与灵性……
唉!算了,只要她温柔的露出恬美笑容蛊惑,他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像长了双翅似地臣服笑靥之下,毫无剥离的意思。
“吃顿饭不需要面子吧!而且应该是我请你才是,你的伤因我而起。”法国料理吃多了也会腻,尤其是鹅肝酱和蘑菇。
他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影,像新月初升的夜。“不要提醒我的盲目,我正努力忘掉它。”
愚行恼人,凌驾而上的行动力总快过思考,他太过在意她了,以致失去正确的判断力,让自己出了个大糗。
“人之所拥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回忆,你要珍惜而不是舍弃,人与人邂逅便是一种缘份。”像她和其它十一位住户的亲密。
几千万,甚至是几亿中才有的一颗星球,有缘相逢在人的世界里是何等幸运,她从不抗议上天对她的安排,一切冥冥中自有定义。
“即使是恶梦般的回忆?”停下脚步的魏天扬意味深长的说道。
楞了一下,方静湖回想起那件令她逃离掌声的一幕。
“这就是成长吧!有甘有苦,有涩有辛,幻灭后的事实才是我们所属的世界。”
“你不快乐?”眉间那抹淡淡的愁绪令他心一揪,他以为她是那种生在无菌室的高贵花种。
不受风雨侵袭,与世无争。
“前几年我真的很不快乐,认为一项对我很重要的东西遗弃了我,我的手再也没办法去碰我最心爱的钢琴。”
那阵子她痛苦到极点,茫然无依地不知自己为何而活,镇日傍徨要找回昔日的感觉,如行尸走肉般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
直到有个满脸胡碴,身穿蓬蓬裙的怪男人来敲她的门,她才勉为其难的走出自封的象牙塔。
由维也纳来到台湾。
“我认识几个有趣的朋友,她们开广了我的视野,让我对世界的看法有了不一样的解答。”顿了顿,她难为情的在他手臂上轻弹。
“这些话我没向他人透露过,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摇摇头,魏天扬眼露爱怜地望着她,但夜色掩去他的眼神。“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倾诉的对象。”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所拥有不为外人知的她,为他所独有。
开心一笑的方静湖带他走进一间古朴的日式料理店。“老板是我的房东可以打七折,偕伴同行打六折附送一瓶清酒。”
“你不是不能喝酒?”她所说过的每句话他都牢记在心。
“所以我是特例,荷花蜜酿鸡一盅,外加荷香糕一盘,不过你千万别当他的面喷饭。”在日式料理店吃中国菜可是一大侮辱。
日本籍的师傅常常发出抗议声,可是人怪心性更怪的花忧从不理会,薪水照发照过日子,寿司夹油条照吃不误,而且还配豆浆喝。
“为什么?”
魏天扬的不解很快有了答案。
在绘有硕大紫荷的屏风后有间隔局颇优雅的小包厢,点的菜才刚上到一半,一道妖娆娇媚的美丽身影袅袅而来,一把金扇遮住大半张脸。
金风袭人玉生香,烹菊煮兰花笑春,瑶池不下三月雪,惊闻虫辈过墙来。
一股浓郁的刺鼻香水之后,口含着生鱼片的他终于了解何谓惊为天人,身子一颤地像爬满蟑螂起疙瘩,筷子掉了好一会仍未有所察。
他太惊讶了,以致久久找不回声音。
光看背影他绝对不会怀疑“她”是女人,腰肢的摇摆姿态十分风骚,与一般女人无异,足以引起男人的狼性冲动。
可是那笑声一出低沉宏亮,有如洪钟初响般震人耳膜,简直是史上最怪异的现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卡车刚辗过一头牛。
等到近在眼前时,他的讶异根本无处躲藏,一口美食顿成发酸的牛肉难以下咽。
原来喷饭的主因在于“她”是
“他”,一个如假包换,而且不怕人家知道的男人,故意不刮干净青髭的他似在狂笑,好象以吓得人目瞪口呆为乐。
“他……他穿这样不热吗?”浓厚的假发起码有三斤重。
抿着唇轻笑,方静湖摇着手要花忧别过来吓人。“习惯成自然,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张开血盆大口的花老大娇嗔的一翘小指,学女人使小性子的跺跺脚走开,金扇直搧地朝一群大学生拋媚眼,风情万种呀!
只是吐的人也不少,又可多吃几样小点心,他算是赚到了。
“是可怕吧!他脸上的妆很像我们工地所用的石粉。”一抖一抖地往下洒。
“那是顶级珍珠粉,一小瓶不到一百公克要价三万,由日本进口。”她也有一瓶,房东送的中秋礼品。
不过她从未用过,搁着当装饰品。
“你别看他一副不正经的姿态四处勾搭客人,其实他才是身处红尘却不沾尘的高人,科技之神。”没他化解不开的机密。
神?!
神经病还差不多。
视线一移的魏天扬不想因为人妖老板而坏了胃口,一身廉价的衣物让他背部直发痒,他感觉到凝结的血与布料紧密粘合,稍一摩擦便传来撕扯痛,叫他坐不安稳的想离开。
可是一看到对面的佳人连吃相都优雅得像一幅画,梗在喉咙的硬结化成千丝万缕,沉醉的不知自己吃下什么,一脸痴迷。
蓦地,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飘然而过,他分心的瞟了一眼。
咦!她是……
“我们交往吧!”
二度掉落的筷子滚向屏风,表情震惊的魏天扬忘了刚才走过的干练女子是谁,两眼发直的盯着那张柔嫩小嘴的主人,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
是不是在作梦?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串烧的竹签往大腿一刺,疼痛感立刻传到大脑,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同一句话——
我们交往吧!我们交往吧!我们交往吧!我们交往……
一抹荷香覆上他张大的唇。
他想他醉了,有点神智不清。
摇摇摆摆的起身,他像醉酒的老客扶着屏风,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作梦一般的拢起眉心不肯醒来,生怕那是自作多情。
突地。
眼中迸出精明镜光,他一个跨步捉住佳人纤细双肩,目光炯炯地如初醒的雄狮盯紧猎物,慑人的眸中充满侵略性。
他听见了。
那句梦寐以求的咒语。
“我们交往吧!”
然后,
他吻了她。
第四章
魏天扬和方静湖交往了。
这个消息如火如荼的传开,跌破不少人的眼镜,也揉碎一地男老师的心,痛心疾首的直呼乌鸦凤凰配,月老瞎了眼。
一个是整天和砂土、砖石为伍的骯脏工头,一个是清雅如临水仙子的气质美女,两人怎么搭也兜不在一块,为什么他们会交往呢?
这点魏天扬也猜不透。
糊里胡涂的多出一个女朋友,他的心里有如吊了半瓶醋,酸酸地,却不难受,嘴角往上扬的时候与日俱增,近乎傻笑。
他问她为何要和他交往,她的回答让他如坠五里雾中,因为他有双令人感动的手。
什么样的手令人感动?
左看右看仍是一堆粗茧,横瞟纵眺粗糙得很,仔细瞧来不过是一双劳动的手,值得她柔情似水的一再轻抚,感动不已的红了眼眶吗?
一直有作梦的感觉,他还是不敢相信她会走向他,并提出交往的决定,恍如踩在软绵绵的云上倍感惊惶。
如果这是上苍怜悯他的一场梦,那么他希望永远不会醒。
田中毅手一拍,“喂!你可以停止傻笑了吧?我的图呢?”真叫人愤慨,他几时成了隐形人,能让人视若无睹。
一回神,痴迷的神情骤然冷沉。“不要拍我的背。”
“啧!你好象搞不太清楚谁是工地老大,敢对顶头上司狼咆你是第一人。”哼!给他个死人脸干么,他又不收尸。
差别真大,枉费他的用心良苦,独排众议力保他为工地监工,不因他身上曾背负的污点而受人歧视,他真是太不知感恩了。
养条狗会看家,教只鹦鹉会说人话,但是他连禽兽都不如,回以冷漠当是报答,多看一眼都嫌挡光。
到底是谁做人失败,用心为朋友两肋插刀,到头来薄情寡意将恩情闲置一旁,以后谁敢施恩乱担保,惹来一身臭。
“滚开,别挡路。”魏天扬工程帽一按,推了一车的砖便要往他身上压。
连忙跳开的田中毅直拍胸口压惊。“你呀你忘恩负义,不过要你帮我画张图而已,你小气个什么劲。”
又不是他要占为己有,明年的春季大展快到了,他是好意要为他占个名额好翻身,别老当个没没无闻的脏工头。
文凭不代表一个人在建筑上的成就,十年前天扬可是哈佛建筑系的高材生,曾获名建筑师贝聿铭的赏识,极力邀约他合作建筑全世界第一座日光塔呢!
可惜发生了那件憾事毁了他的光明前程,一扇铁窗阻隔展翅巨鹏凌空,以至于建筑界的天空少了一颗耀如日光的璨星。
不只是他,很多建筑界的前辈都希望看见天扬再度扬翅,重新将荣耀披挂上身,为低沉的建筑界带来新的活力。
但还是那句可惜,可惜他不思振作甘于马后,凉凉的闲差不干非要日晒雨淋,当年校园中那位骑着白马的二世祖都成为一块木炭了,真不知天扬要折磨自己到几时。
要他田中毅扛捆钢条爬上爬下走单板,他肯定得先去吊两瓶点滴再说,绝不拿生命开玩笑。
“话说完了没,哪边凉快哪边蹲。”他没工夫和他闲嗑牙,这批工程有进度要赶。
白眼一翻,田中毅寸步不离的跟着,“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先画个草图给我,等你有空再润润笔。”
“二一OO年再来。”到时他的时间都给他。
到地府讨。
“呵呵呵!真幽默呀!你要我坐着轮椅来还是抬棺?”抹着汗,他苦哈哈的哀求。
有谁听过建筑师还得看工头脸色,有史以来他是第一人。
“闪开。”妨碍工程进度。
“我闪,我闪,本来我想向你透露一二的,可是你不领情就算了,反正你的方老师人人爱,总有人搬着板凳来求我说……”
恶!想勒死他呀!
前脚刚一转身,话还没说完的田中毅被迫中断,颈上一紧多了一条麻绳,硬是把他往后扣回到原点,害他差点舌头一吐当枉死鬼。
什么义气,什么朋友之谊,同窗六载还不如对面的音乐老师重要,才起个头就要他的命。
人家的姻缘关他屁事,要不是有利可图他何必来趟这淌浑水,红颜祸国的殷鉴比比皆是,有了诱因还怕蛇不出洞。
魏天扬眼一沉,“别把静湖扯进来。”没有人可以拿她当筹码威胁他,他不允许。
喝!认真的男人真帅,他若是女人肯定爱上他。“最近很幸福哦!每天都过得香艳刺激。”
“田中毅——”他一把拎高他,作势要修理他发臭的嘴。
“不要打我的脸,不然我不告诉你从某人那里得来的第一手资料。”一手挡在脸前,他紧急地推出护身符。
他可是付出相当的代价,荷包严重大失血。
“说。”魏天扬不带一丝感情的甩开他。
真没人性,有了清荷就嫌弃老朋友。“你要我说我就说未免太没个性了,我好歹是个知名人物。”
“嗯——”冷沉的音一落,他只用眼神就让人屈服。
“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你,听说你的方老师不喜欢吃辣,讨厌宴会,不爱话多的男人,贪静,唯一的嗜好是弹琴,有座白色大钢琴……”
田中毅洋洋洒洒一口气数了十多项
“秘密”,大如房子的坪数,少至家中有几根针全无遗漏,几乎记得住的全一古脑掏出,听得魏天扬的眉头直打结。
他上哪收集到这些小琐事,有些他已知情,有些他听都没听过,一个活生生的梦中佳人就这么毫无遮掩的赤裸在眼前。
“……不要怀疑我以下的话,根据可靠人士爆料,方老师因为心灵曾受过重创,所以她的世界只剩下红、蓝、绿三种颜色,其它诸如黄、白、黑、橙、紫之类的色彩完全消失在她的眼眸。”
感谢他吧!心痛的付出是值得的,不过一个月的薪水罢了,他咬咬牙喝白开水也能度日,谁叫他识人不清遇上吸血鬼,被个麻花辫女孩给算计了。
现在的小孩真可怕,玩起大人来毫不留情,先扮可怜的模样博取信任,再笑容甜美的狮子大开口,好象不按她定下的规定付钱就是欺负她,害他被美若天仙的警察当现行犯,差点要去吃牢饭。
不过他还是有点怀疑,那么美的脸蛋和身段怎么会是男人呢!
老天在开什么玩笑。
“谁伤了她?!”魏天扬表情冷厉,寒森的双眸透出冰雪之色。
田中毅心一凛。赫!吓人呀!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变了个人。
“这个嘛!我的线人说她也不清楚,有待你去化开方老师的心结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