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今呢?那些受过荼毒的大官开始反击,不仅绿化得过份还推行河洛话课程,连政治议堂都用过去不许的声音大骂粗鄙字眼,世道真是艰难哦!老百姓无所适从。
站在新闻从业人士看来是很热闹,不乏没题材填满八大张篇幅,闹得越凶纸才卖得多,她也不好指出乱象惹得人心惶惶,饭碗捧得稳才是重点。
要乱大家一起乱,把台湾搞沉了就不怕中共的飞弹攻过来,叫外人笑话自家人打自家人耳光。
「玺玺呀!妳瞧瞧许仔(苦,台语发音)都不苦了,妳干么还一副天要垮下来的表情?」真是吃了糖喊牙疼。
藏玺玺用报纸盖住头。「因为我在心痛,到手的一篇报导在我鼻前飞掉。」
「妳唷!看开点,下回再努力,别去拍到艺人幽会的画面。」她根本是无病呻吟。
「拜托,妳一定要提醒我自己做过的蠢事吗?我已经打算戴纸袋出门了。」她哀号地伸出手做投降状。
「有福不会享。」小胖忍不住抽掉覆在她脸上的报纸,小肥指往她脑门一扣。
真是讽刺呀!他多想有她的运气,老跑艺文路线又捞不到什么油水,更别提奖金了。
「小胖哥,你偷袭我。」她积存的沮意化为力量,突地跳上椅子指着他。
「啧!看她精神多充沛呀!再挖几条马路新闻都不成问题,咱们都被她玩弄了。」两指一夹,许秋月笑得温柔,往她小腿拧去。
吃痛的藏玺玺赶紧跳下椅子,这些新闻界的大哥大姊可是心狠手辣的厂卫,为了日后成为伟大的财经记者,她得好好保重自已。
自我厌恶是一时,年轻人斗志恢复得快,人生总有低潮的过度期,就当是上苍的一种磨练吧!
颓废的委靡神色一收,重新振作的藏玺玺神情充满向日葵般的光彩,不认输、不服输、不放弃是她拚新闻的冲劲来源,因此小胖子笑她是拚命妞,车头总似不辨方向地往前直冲,不怕苦和累。
失败是九成功打底,挫折是为战斗力加料。
「藏玺玺,主任找妳。」
孔雀似的张桂竹穿着香奈儿新装走了过来,高傲的下巴始终抬得很高,自以为是名门贵妇,说穿了不过是休闲版的专栏记者罢了,接触的全是知名的上流人士。
「他找我干么?想给我排头吃呀!」她不高兴地冲口一吼。
「挖条八卦新闻就敢大声呀!妳是报社的摇钱树,大红人嘛!」她口气说得十分酸。
「妳……」
「财经记者去跑影剧线,妳不觉得很丢脸吗?」她掩口讪笑,扭扭腰地走开。
不来嘲弄一下心不爽,老是让她出锋头,抢走她建立多年的社花形象,拚一下阴算是出口闷气。
张桂竹的嘲讽让好不容易提起精神的藏玺玺又垮下双肩,无精打彩地失了生气,看得其它人好气又好笑,她钻哪门子的牛角尖?
「失魂落魄干什么,主任找妳还不去?」小胖推推她的背。
「不是训话就是一些老调重弹,听了伤心。」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勇敢受死去。」勇士和烈士只差一字,差别在生与死。
「美丽阿姨,妳好狠心哦!」居然叫她去死。
一言不发的许秋月抬起秀气的腿往她屁股一踹。「少装死,快去。」
就这样,尖叫的藏玺玺跌入编辑主任张太郎的办公室,轰然的大笑声在身后响起。
※ ※ ※
「藏小姐,妳不必向我行如此大的礼,我怕折寿。」似笑非笑的秃头主任抚着山羊胡。
有得有失,顶上无毛全长到下头来了,唐吉诃德式的风雅。
「我是在找地上的银子,也许有人掉了。」她没好气地拍拍灰,一脸不快地斜睨门外的众人。
一个甩门,隔绝了门里门外,没大没小的藏玺玺抬了把椅子往主任的对面一坐,中间隔了张办公桌,双手托腮地一脸认命样,要倒垃圾请尽快。
报社规模在业界不算大,和几个企业形式的大报社一比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但是销售量还算不错,不致亏本经营。
全公司上下人不多,现职和兼差及工读的员工大概四十几名,每日为「光明报」忙碌着,口碑甚受赞扬。
一间小报社要生存着实不易,全赖员工的向心力,在时局艰难的时刻愿减半薪才能存活至今,不少大企业和工厂都逃不过崩市的股票而宣布倒闭,可见报社的实力不容小觑。
当然居功厥伟的大福星非藏玺玺莫属,打从十七、八岁来打工跑基层就不时屡建奇功,掌握了不少独家的艺人动态。
谁会去关心国家大事,杏林史是做给新闻局看的,艺文和社会版以温馨和写实为对比,带给读者视觉上的冲击感,真正让人感兴趣的是满天乱爱的艺人们,他们的一举一动才是销售量的主因。
管他哈日、哈韩还是哈星星,只要哈迷们想看就一定有独家,维持相当的报业水准不留垢病,这是「光明报」矢志实现的目标。
凡事有利有弊,小报社在影剧版的成就凌驾大报社的闻名记者,对方在颜面上挂不住总会有些小动作,不是影射相片有合成之虞,便是含沙文字造假,诸如此类好挽回一些下坠的声望。
「捡到钱别忘了分我,最近口袋满轻的。」张太郎意有所指的口气让藏玺玺神经一紧。
「我不跑影剧新闻,你高薪利诱或是拿枪威迫都没用,我抵死不从。」她是有格调的新闻记者。
做人要有原则,该坚持就绝不妥协,六亲不认才是专业的工作态度,谁来说项都没折扣可言,即使是她的顶头上司。
山归山,河归河,山河不相逢。
「玺玺……」他张口欲言,清亮的女音早一步抢白。
「请叫我藏小姐,别想假私济公,我们不是很熟,少攀交情。」不防着他不行,越老越奸。
老姜辣口,要小心斟酌份量入口。
「妳很顽劣喔!藏小姐,读者才是衣食父母,我们有责任提供他们知的信息。」他和缓地说道。
她就知道他要洗脑了,什么加薪嘛!「把头版空下来,我去把计算机大亨的老婆拐来做专访。」
「咳!妳晓得大众的口感很挑,我们卖的是报纸,总要,呃,怎么说呢……多方位设想以达到尽善尽美,可塑性的记者不该局限于小方格,要放眼世界观……」
于是乎,以下是将近半小时的个人演讲时间,听得昏昏欲睡的藏玺玺完全插不上话,支撑着不阖上的迷离星眸,有一句没一句地瞧他说得口沫横飞。
谁说人有言行自由,瞧她多可怜呀!受困于上司的口水中无力上岸,载浮载沉地飘浮在实木地板上,穿脑的魔音一阵阵,每隔一段时间就是她的受难日,在报纸销售量平平之时。
从她成为正式员工到现在已有三年了,老调重弹了好几回,先是长篇大论,再来是情绪激荡,接着是苦口婆心,然后是报社的存亡大计,他的退休金。
每每复映一贯不变的情节,「老年人」没什么创意,亏他还是站在最前线的资深新闻从业人员呢!
「妳不想想全报社有多少人仰赖这份薪水养家活口,全球经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期,人人都有失业的危机,妳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牺牲全报社同仁的生存大计,那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说了一半的张太郎无预警地重拍桌面一下,惊醒刚打了个盹猛擦眼屎的女孩,嘴角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涎痕,一副茫然的模样。
念完经了吗?她该双手合十地说声阿弥陀佛或在胸前画十字架以示敬畏?
真不容易呀!唠叨的老头,他不懂长话短说的艺术。
「妳呀妳,不能象话些吗?浑浑沌沌坐无坐姿,真不知道妳妈是怎么教妳的,目无尊长。」当他在唱催眠曲,一睡天下平。
噢喔!他侮辱社长。「主任,你确定要去问我妈吗?她习惯拿锅子敲你的秃头。」
「藏玺玺,妳再拿我的头发做话题试试看,我打得妳满地找牙。」不长进的丫头。
「彼此彼此,别再要我当狗仔队的首席挖粪大使,大家好商量。」她软硬都不吃。
张太郎嘴角一垂。「专精的题材才好发挥,妳和艺人们的互动有目共睹,谁不说妳是人才?」
「你的赞美来自我的伤口,要发奖金请早,我去财经部逛逛。」挖点狗血出来洒。
「妳……真顽固。」他气得直扯胡子,不小心还真扯下几根。
心痛无处诉呀!
「比起你的固执还不够看。」她做势就要离去,起身松松筋骨。
「等等,这里有个Case,妳要不要去试试?」拿她没辙的张太郎从一迭文稿中抽出一份。
「先声明,腥膻色和水银灯的工作我不接。」免得被老狐狸推入虎穴。
「看看再回答我,不勉强。」眼皮半垂,他的态度和煦得叫人疑心。
不大相信他的藏玺玺接过一看,两个眼珠子都快凸了,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玩她!
「你要我去采访这个目中无人的暴发户?」先杀了她吧!
「人家现在是房地产大亨、珠宝商人,对我国经济有不少贡献,以偏概全不是好记者的工作态度。」瞧她多鄙视「田侨仔」。
她咒骂了几句,表情阴森森。「听说他谋杀了自己的妻子,你要我去凑整数?」
「传闻是未婚妻,但事实真相只有妳知道。」他把饵丢了出来。
「为什么只有我……喔!不,你这个老奸臣,秦桧再世。」恶毒的老男人。
气得牙痒痒的藏玺玺很想把文稿掷上那张老脸,他根本笃定她天生的好奇心会发烫,终究抗拒不了诱惑而盲目接下自杀工作。
人对传说总是特别感兴趣,尤其是感性重于理性的二十四岁年轻女孩,当她的职业栏凑巧填上记者二字。
悬而未明的疑问等于秘密,而秘密和新闻几乎可以挂上等号,不知道的事物比较值钱,如果此事发生在一夜致富的男人身上,故事性将更有张力。
而她,受不了不明不白,不探个分明会睡不好觉,老觉得心里犯疙瘩,不清不行。
所以,他是贼秃子。
「没那么严重吧!看我对妳多好,把压箱底的好料全给了妳。」管他秦桧还是刘瑾,他眼中只有上升的销售量。
她轻哼了一声,「他上回在电视中对媒体破口大骂,说他这一生只讨厌两种人,一是记者,一是女人,你想我能活着回报社吗?」
「这……气话嘛!他不喜欢别人贸然闯进他的地盘,会叫的狗不咬人。」他抹抹额上的汗,勉强编出拙劣的理由。
「万一他不仅叫得凶又会咬人,你打算修改我的保险受益人?」她一向只写自己的名字,其它人……靠边站。
六亲不认、六亲不认,她就是六亲不认,怎样?
张太郎好笑地板起脸装正经。「看来妳是不接喽?那我派朱清玉去……」
「舅,这一招不高明,玉姊今天搭飞机去纽西兰度假,为期十三天。」嗟!老年痴呆症。
甥舅关系在报社是秘密,也没人知道报社创始人是她继父,而其夫人也是她寂寞难耐的母亲挂名为社长,她不想因特殊身份引来不必要的注目,因此要所有人保密,谁也不许张扬。
就因为如此,她才敢和「上司」大小声,据理力争坚持的目标,偶尔和他斗斗智免得他无聊。
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阿舅最大。(台语)
「呵呵呵!妳妈要我问妳一句,几时回马来西亚看她死了没。」这阿姊哦!口无遮拦。
表情一拧的藏玺玺用不屑的口气说道:「她有没有搞错,我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要回哪去?」
应该是「去」,老女人的地理观念差,原谅她太过幸福而忘了自己是谁。
「母亲想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尽孝道是妳的义务。」这对母女的个性简直一模一样。
「不用费心了啦!舅,她会想女儿才怪,她想念的是台湾的小吃。」想女儿为何不是她飞回来?
「瞒不过妳。」阿姊的确这么嘱咐。
不可否认,阿姊的运气和这小外甥女一样好,先后嫁了两个老公都疼她疼得要命,头一个丈夫是穷了些,但是家事一把罩,不让她有沾阳春水的机会。
第二个丈夫则是她的上司,日久生情也发生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因为当时的姊夫已有妻子,两人正在打离婚官司,光是赡养费和儿女监护权就拖了五年,结果造成结婚至今已十年,儿子却有十五岁的笑话。
「公是公,私是私,该我的奖金拿来吧!我等着付房租。」超便宜的一层楼房,她住得都有点不好意思。
「小鬼。」他从抽屉拿出一只信封递给她。「妳住的那幢大厦未免奇怪了些,没大厦住户带路居然进不去。」
不用锁,不用钥匙,没有大厦管理员,一扇无法由外透视到里面的黑色大玻璃门,他甚至看不到门把,除了进口处设有十三个住户通话键,外人没办法入内。
「人性化高科技大厦嘛!咱们这些房客可是娇滴滴的大美人,而狼儿太多。」抽出支票看了一眼上头的数目,藏玺玺很高兴地往外走。
忽地,一回头。
「舅,你那条花领带是我妈买的吧!嗟,你竟然相信活在五O年代女人的眼光,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摆摆手扬长而去,一脸错愕的张太郎抚须的手为之一冻,笑得难看地考虑要不要拿下领带。
第二章
抚抚削短的薄发,不太习惯的送牛奶小弟骑着单车,算准了时间往前冲去。根据多日来送牛奶的观察,这家人的作息很奇怪,一分一秒不偏不倚,比格林威治时间还准。
凉飕飕的风让少了头发的后脑感觉一阵寒意,拉高套头毛衣暖暖颈子,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最近几天起了个大早送牛奶,严重的睡眠不足产生两个黑眼圈,整张脸看起来瘦削又没精神,正好符合现在的伪装──营养不良的惨绿少年。
「唉,我的头发,几时才能再见妳长发飘飘……」她怀念的单手抚摸刺刺的脑勺。
太过轻信自己的平衡力,像个小男生的藏玺玺车头稍微一偏,后座的牛奶瓶跟着不稳,为了抓稳摇晃不定的车头,一个低头用脚拄地好使牛奶不倾倒。
是幸还是不幸?高墙围起的大门此时突然打开,一辆急驶的房车冲了出来,不仅她吓了一大跳,连开车的人都连忙踩下煞车。
可是,令人遗憾的事发生了,杵在人家大门口的送牛奶小弟,还来不及闪避便被撞个正着,辗碎了一地的牛奶瓶及那辆快报废的老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