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弄欢眯起笑眼地要她再倒一杯咖啡。“你的邻家大哥哥呢?”
“不晓得,他好久没来店里了。”没人在一边粘着好不习惯。
忘了从何时开始,她的身后总会出现一个爱笑的大哥哥,送她上、下学,讲笑话逗她开心,有时会替她做好吃的小便当。
渐渐地,两人都长大了,她发现他口中所说的邻居其实离满远的,一个住街头一个住巷尾,走个路少说也要十分钟。
很奇怪,他就像一家人似的融入她的生活,家里老老少少都和他熟捻得很,感觉仿佛他就住在隔壁方便来往,有事一喊就现身。
她没见过像他这么粘人的男人,害她一路走来都没谈过一次恋爱,人家一看到她身边有个出色的护花使者就主动打退堂鼓,绝口不再提追求的事。
可是没瞧他在身后跟着又不踏实,心里头空着一个洞填不满,挺落寞的。
“何大律师的桃花正开,三天两头就换女伴,你要找他可就难咯!台北市的宾馆、饭店那么多……”
心口一抽,妙纱感到不舒服。“学姐,何大哥有很多女朋友吗?”
“不多不多,七八个而已上星期有七天,一天轮一个还有剩。”多一个是候补。
有仇不报非女人,他太轻视女人的报仇能力。
“嗄?我怎么都不知道。”她的心情为之低落,胸口闷闷的。
挑拨离间她在行。“你是他的小妹妹嘛!男女之事他干吗向你提起。”
“可是……我们一向走得近。”她有种遭人遗弃的失落感。
以往他的身边除了她就不曾有过别人,她一直未察觉他是个男人,总当他是好玩的大哥哥,平日不找其他休闲只会腻着她。
没想到他竟然有女朋友,而且不只一个,他怎么应付得了。
是她太容易习惯的习惯吗?从未考虑过他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他是到了该交女朋友的年龄,以后不再是她私人的粘人哥哥了。
“笨阿喵,男人有男人的性需求,你能想象他剥光你衣服做爱的情景吗?”拆散的招式她也会,写了感人肺腑的情歌多年,还有什么难得倒她。
妙纱怪责地一瞠。“学姐,你别胡说,教坏小孩子。”她。
“所以咯!他当然要找别的女人发泄,你是妹妹耶!乱伦会被乱棒打死。”她说得极为暧昧。
“你……你可不可以说得委婉些,听起来好猬亵。”
害她不敢多想,怕坏了多年情谊。
“是你我才百无禁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他的累赘?”居然说她猬亵,肯定没看过A片。
下回叫东方奏去租几片精华的VCD,她来开班授徒,将附近大大小小的美女全找齐,教她们女性的性主权,以后好用来对付听不懂人话的男人们。
“我?!”吃惊的妙纱指指自己,难过得好想落泪,是她拖累何大哥!
“男人找女人都是为了那档事,你老是和何大律师搅和在一起,他憋得难受也不好丢下你不管。”
离间计,计中离。
“学姐,我该怎么做才对?”够了,她是不该再依赖他。
树大开枝,雏鸟离巢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要学着照顾自己,不能再习惯于他的存在。
常弄欢笑着搭上她的肩。“多交些朋友开开眼界,让他晓得你已经长大,不需他在一旁把屎把尿。”
“这样好吗?有点像是忘恩负义。”她的朋友并不少,而且学姐讲得太夸张了。
她几时要他把屎把尿了。
“他给了你什么恩,不过是纠缠不休,自己没妹妹就拐人家清纯小女生来玩兄友妹呆的游戏。”她非常不齿地一哼。
“学姐,你别逗我发噱了。”她为之失笑地摇摇头,不敢苟同这番说词。
“哎呀!总归一句话,日后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免得被他女友群K得满头包。”她该功成身退了。
“我知道了。”应得苦涩的妙纱有丝难受。
“光是知道还不成,他一定认为你在使小妹妹性子。”要一劳永逸,让他哭到死。
“嘎?”还不行吗?
常弄欢故作义气十足地安慰她。“没关系,我改天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给你认识,有了男朋友他才安得下心。”
嗯!她得找谁好呢?大票堂哥、堂弟、表哥、表弟的,她得用心挑一挑。
“好吧!我相信学姐的安排。”她断然决定地点点头,不理会心底模糊的声音。
心虚了一下,她不好久坐。“阿喵,老板在瞪我了,我该回去写歌了。”
目的达成就得退场,持久了会露出马脚。
“老板人很好,倒是你要警觉些,我担心刚刚那位小姐会找你麻烦。”
“安啦!姐姐我鸿福齐天,等着领人瑞的三节敬老金。”她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妙纱心里很不安。“我还是不放心,请东方大哥来接你好不好?”
“小题大作,咖啡钱下回再算。”已经走出店外的常弄欢举起手遮阳光。
“希望是我多心……”说着,她的双眸蓦地瞠大。
“怎么了?”她后头有妖魔鬼怪不成。
回头一瞧,一句拖长的尖音“小心”和一道白光同时近得让她无法分辨,脚下一颠就往后仰倒。
常弄欢在晕厥前看见一把沾满红艳的水果刀,而躺下的四周一片湿粘。
这味道……
真难闻——
第九章
“欢儿、欢儿,你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医院走廊有道急促的奔跑声,急风暴雨地焦虑吼音中透着一丝哽咽,飞也似的撞开虚掩的门,大步地走向正在啃苹果的美丽女子。
两手用力一抱,紧得好像她会在瞬间溶解,化成一缕轻烟飘向遥远仙境,从此生死两茫茫,天上人间难聚首。
“欢儿,吾爱,我的宝贝。”
接踵而至的落吻如点点繁星不肯罢手,很想喘大气的常弄欢直翻白眼,实在不好意思接受他如排山倒海的热情,她可不想和白雪公主一样死于噎死。
口中嚼得还不够烂的苹果屑勉强吞下,手一招,有人送上现挤的果汁让她润喉,一点伤患的自觉也没有,身上的新衣是新一季量产的夏衫,香奈儿大师的作品。
原因无他,她根本不会受伤。
喔!正确来说,她的自尊受了不小的伤害,耻于启口诉说当时情景。
“东方奏,你太久没挨揍了是不是?要是我身上有伤口肯定会死得很快。”骨头都快被他抱碎了。
闻言,他紧张万分地松开手。“你哪里痛,要不要请医生?我有没有抱痛你了……”
一连串的废话让他身后的医生群起了各种反应,有人微笑,有人怒视,有人眉头直皱,还有人想冲上前揍他一顿。
“停,你话多得让我头痛。”一说完,有人送了开水和止痛药过来。
她瞪了一眼不理会,对方坚持了一会才收回。
东方奏的眼眶略红,深情款款地抚着她的发。“别再吓我了,我不能失去你。”
“到底是哪个多事鬼打电话给你?我好得可以去跳伞,害你穷担心。”咕哝的语气微露女孩子的娇态。
“没事会住院?我吓得连闯十几个红灯,一口气撞碎了急诊室的玻璃,你究竟伤到哪里?快告诉我。”他的眼里只有常弄欢,无视四周怒不可遏的视线。
“你撞破人家的门……”噢喔!他会惨遭海扁,常家的人脾气都不好。
但是接下来的话消弭了所有人的怒气。
“天底下没有一件事物比你还重要,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黑夜里的星辰,我的骨和肉,要我如何不心疼。”
天呐!他看太多诗词了。“呢!我没事啦!你不要肉麻兮兮地直读诗。”
一下子十几道视线射向她,怪她没浪漫细胞,和化石同样麻木不仁。
“欢儿,你确定真的没事吗?医生怎么说?不许瞒我。”他不放心地东摸西看,“医生”咳了好几声都听不进耳。
“我很好,正打算去竞选下一任总统。”没见她满脸无奈吗?
遇到他是霉事不断,稍一放松神经就大灾小灾地排排队,一日不得闲。
谁敢说神经兮兮不好,至少她以前是生人匆近,一双保密防谍的雷达眼四通八达,她连一根头发都没逃过,逞然受惊吓而状况百出。
她快糗毙了,分明没伤还要住头等病房,医生、护土,照分探诊,几乎无一刻安宁。
“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住院?咖啡妹解释得不清不楚,只说你受了伤在医院。”瞧她脸色红润有神,大概不严重。
死阿喵,尽做错事。“还不是你的风流账积下的因,我成了受害的果。”
说来冤枉,她是不问世事的“修道者”,只因认识他而染了一身红尘。
“你是指莫妮卡?”他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她。
“先生,你欠下太多债搞不清债主是谁呀!还有别人吗?”她狠狠地往他手背拧去。
他震惊得已不知痛楚。“她伤到你没,有没有报警?最好把她关到下一个世纪来临,省得出来害人。”
常弄欢心口一暖,这还像句人话。“她拿刀的姿态可真专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开膛手女杰克。”
“刀?!”东方奏吸了口气脸泛白,忍不住搂紧她。
又来了,他打算勒死她。“我是有福之人,天劈下一道雷震松她的刀子。”
说来诡异,好好的大晴天突然闪了道雷,不偏不倚地击中莫妮卡高举的水果刀,触电瞬间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她真该庆幸老天的眷顾,没让刀子留在体内。
在她倒地后,好像身边也跟着好几道重物落地声,在朦朦胧胧之际,她似乎看见云端有个鸟面的古人,脚旁有几朵小花对着她喊:芍药仙子、芍药仙子……
八成是撞晕了头做梦,现实与梦境重叠,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以为是天庭里的芍药花神。
“真的,你没受伤?”他狐疑地瞧瞧她,不太相信她的神话。
“我没事,你当医生吃饱饭闲着没事做呀!”她再一次重申,眼神瞅着一群没事做的白袍人员。
这时,东方奏才发现病房里聚集了一堆医护人员,靠着厕所的角落还堆了一些维生器材及急救设施,只缺个手术台,好像要抢救濒临死亡病患的完整措施。
“呃!我是弄欢……常小姐的主治大夫,我叫常弄散……”第一个三十来岁的医生还未自我介绍完,旁边有人跟着抢话。
“我是她的治疗医生常弄逍……”
“我是观察室医生……”
“我是实习医生……”
“我来换点滴……”
“我是护土长,我来量血压……”
“我来替她导尿。”
说到最后,没借口的护士小姐连导尿都搬出口,天晓得常弄欢病得有多严重,必须靠导尿管来排尿。
“常弄喜,你要不要顺便帮我刷睫毛?”当她是死人不成。
“我……呃!我来换床单。”自觉失言的小堂妹赶紧改理由。
“一个小时换七次?”她的眼中冒出火花,口气冷得要宰人。
她大言不惭地说道:“我有洁僻。”
“你活腻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去她的洁癖,房间像垃圾堆的人敢睁眼说瞎话。
“大堂哥,你的病人血压太高,快给她打一针。”
好可怕的火气,不是模范病人。
常弄欢冷笑地望着拿针筒的男人。“常弄棠,上回的内伤好多了吧?”
他笑了笑不作声,放下针筒一脸尴尬,她强而有力的拳头叫人印象深刻。
看出一点端倪的东方奏握起她的手一问:“你的家人?”
“常氏宗亲还不见礼,你们不是麻雀投胎?”叽叽喳喳。
常家第七代的年轻人纷纷表明身份,听得东方奏头昏眼花,什么三叔公的直系孙子,二伯父的次子,堂伯公的小孙女,堂哥的老婆,表弟的未婚妻……
他悄悄地俯在她耳边低问:“他们都是你的亲戚?”
“如假包换。”她没好气地回道。
“你不是孤儿吗?”天呀!瞧他错得多离谱,多令人惊讶的家族。
“孤儿不能有亲戚吗?我只是死了父母。”会飞的猪还是猪,绝对不会变成美少女。
咋舌的东方奏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该向你哪位长辈提亲?”
“嗄?!”
现场一片静默,十几双耳朵竖直地等结果,一致投向怔愕的常弄欢。
“你……你刚刚……说什么?”该死,害她口吃。
“我爱你,欢儿,嫁给我为妻好吗?”他单膝跪在床前求婚。
惊吓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常氏家族替她点头。
距离上一场灾难不过数小时而已,莫妮卡的刀没有刺中她,可是同样一吓地往后倒,后脑勺扣到长铝架,倒下的身子撞翻了正在刷油漆的工人,红似血的漆汁淋了她一身。
好不容易洗干净才发现笨阿喵把她送到自家医院,常氏纪念医院的绝大部份医护人员都姓常,不管有无血缘关系,以姓氏为第一录取好符合医院名称。
大抵来说,他们都有一点点神经质,这是家族遗传,所以……
“常弄欢,你高兴得中了风吗?还不快点头说我愿意。”
皇帝不急,急死天上神仙。
“我……”她开口并非为了答应,而是准备破口大骂。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发挥泼妇本性,另一波探病人潮已急惊风似的涌进来,嘘寒问暖声压过先前的声势,大包小包的补品丢给常氏宗亲第七代,将病房挤得水泄不通。
望着一群平均年纪超过四十岁的中老年人,东方奏傻眼地一哺,“他们到底是谁?”
※※※
亲友团是他得到的回答。
揉揉眼睛再定神一瞧,证实不是他的错觉,蜂蚁似庞大的家族体系叫人大为震撼,一个孤儿怎会有众星拱月的可恶家人?
今天是东方奏的订婚日,可是自从被一大票关心过度的长辈给挤出门外后,他和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完全遭剥夺,直到今天还是难以如愿。
母鸡似的保护让人大呼头痛,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跟监,好听一点的说法是随侍在侧,免得他们的心肝宝贝又受了伤害。
笑话,欢儿才是他的心肝宝贝,他们到底懂不懂情侣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谈情说爱?
听说某位有力人士动用关系将莫妮卡驱逐出境,由警政单位负责押解到美国受审,罪名是一级谋杀,引起全球音乐界轩然大波。
不少歌迷联名请命要求轻判蓝调天后,在舆论的声浪支援和来自台湾当局的内部压力下,法官判处她罹患精神官能妄想症,得立即住进疗养院接受长期治疗,为之扼腕的歌迷遂拉起白布条抗议。
以常氏宗亲广大的医学人脉,莫妮卡的“痊愈”遥遥无期,至少有五十年要接受重度观察,她的偏执程度已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再多的心理专家也枉然。
“对不起,各位,请把老婆还给我。”硬是突破重围的东方奏将美丽的未婚妻抱到阳台,不许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