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烈实在不喜欢听见衣戚泠的宿命论。
“对了,长孙公子,我想你身子也好得差不多,这几天你要不要到街上去找找看家仆的下落?或者是捎封信回洛阳家里报个平安,顺道要家里的人来接你呢?”
“哎呀!”长孙烈突然一下子整个人便趴到衣威泠身上去,扶着额际状似痛苦。“头……”
好香、好娇柔的身段。
多待一天他就觉得自己越喜爱她,越想将她占为己有。不过被爷儿料中他的口味,称了他的意,他想想就觉得一肚子怨气!
“你没事吧,”衣戚泠抱住长孙烈,量量他额头的温度。“你哪里不舒服?”
“头有点痛。”
“头有点痛?是不是又中了暑气?”她抱着他,他也抱着她,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环在她腰间,她羞愧地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烟。
她从未与男人这么近、这么亲昵地抱在一起,而他男性的气自心又直冲她鼻前而来。他抱着她的动作让她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让我这样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这样休息?”
长孙烈吐吐舌,语气虚弱地道:“是呀,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
“衣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衣戚泠叹了口气。“好吧。”
☆ ☆ ☆
“戚泠,你听我说……”
衣戚泠将木柴放进灶里烧,烈火侵蚀干柴的声音霹雳啪啦地响,淹没了范诩的声音。她不停地送干柴进灶里,刻意忽略范诩的哀求,对于他,她采取不理会的态度。
范诩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让她正视着他。
“戚泠,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呢?”这几天的煎熬,让他倍觉难受。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把我当成必须拿男人钱的下贱女人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可是那天在茶楼里,你的举动却让我觉得自己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女人。”她甩开他的手旋身离开厨房。
“戚泠——”范诩追了出去,“戚泠,我只是不忍看你这么辛苦。”他攫住她瘦弱的肩膀,强迫她转身面对他。“我只是不忍心。”
衣戚泠看着范诩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委屈,泪水扑簌簌地大颗大颗落下。
“你别哭。”范诩拭去她的泪水,自责地怪起自己竟让她哭了。“我真是该死,竟然惹你哭了。”他拼命打自己的脸,火红的掌印清清楚楚地印在他颊上。“你别这样,”她拉住他的手。
“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范诩温柔地喃道。
衣威泠脸红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得到衣戚泠的原谅,范诩高兴地抱住她,口快地要求:“我们一起去见我爹,求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婚事?”衣戚泠瞬间心冷,推开他不敢相信地再问一遍:“婚事?”
“我要娶你,我一定要娶你!”
她猛烈推开他。“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嫁给你的吗?”
他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所以才不想嫁给我?”
她背过身去。“你能保证从今以后只爱我一人吗?能保证以后不会纳妾?”
“当然能!”
她回过身露出苦笑。“以后的事谁能够保证。”幽幽间,她想起自己未曾谋面的爹。“我爹以前也是爱我娘的,但他却能抛弃我娘,甚至不要我。哪个男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我不想像我娘一样辛苦,我不想像我娘一样。”
“戚泠,可是你知道打从第一次在街上见到你起,我就爱上你了,我当然能保证我只爱你一人,天地为鉴!”
“发誓有用吗?有多少男人遵守过自己的诺言?只要女人稍献殷勤,男人的骨头就软了,就全然忘记以前所做过的事、所说过的话。”
“我不一样……”
她打断他的话。“我不认为自己符合范老爷的媳妇标准。”
“戚泠。”
“范诩,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做朋友比做情人好。”
范诩心冷。“你真的这样认为,做朋友比做情人强?”
“对。”
范诩歇斯底里地叫嚣:“我不相信,一定是你心里有了别人,你爱上别的男人对不对?”他攫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
她不清楚为何范诩会这么激动。她从不认为自己能与他结为连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她也清楚范老爷门第之见有多严重,所以她从不妄想能与他在一起。
“没有。”
“戚泠。”长孙烈从屋里走了出来。
当他在里头看见衣威泠与一个男人拉拉扯扯时,他差点气得冲出来将他们两个拉开!衣威泠是他的,是他的妻子,那个男人算什么东西?居然敢骚扰她!
但是他忍了下来,决定在里头观察一下情势再作打算。看了一会儿后他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就是范家少爷,然后又看到他强迫着要娶她。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戚泠,这位是……”长孙烈有礼地对着他笑,然后故意温柔地站到衣威泠身边。
范诩一见他,心里的妒意全部冲上脑门,他奋力攫住衣威泠的手。
“你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猛烈摇晃衣威泠,崩溃地叫喊:“你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支威泠被范诩猛烈摇晃,整个人晕眩得厉害,长孙烈见状连忙拉过衣威泠,将她拉到身后保护。
“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范诩怒红了眼,直指衣戚泠。“如果你不是喜欢上别人,你会反对去见我爹?你若不是变心,为什么不肯和我成亲?”
“若戚泠不愿与你去见今尊,表示威泠根本不愿与你成亲,你怎能逼婚?”长孙烈微笑道。他恨不得赏他几拳!
“你算什么东西!”看见衣戚泠小鸟依人地躲在眼前陌生男子身后,范诩简直是怒火攻心!
“范诩……”
“水性杨花的女人。”范诩微眯双眼,不屑地看着衣戚泠。“以前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忠贞不贰的好女孩,和衣华佗一起医治贫穷人,是个善良的人,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荡妇!”
“你说话小心点!”
范诩的一席话让衣威泠身子猛然一震,虚弱地靠在长孙烈背上。
长孙烈能感觉得到由背后传来的湿热,他明了她哭了。意识到这点,他更是怒不可遏。“戚泠既没有说过喜爱你的话,那你们便什么关系都不是,你何以能这样说她?”
看见衣戚泠整个人已靠在陌生男子背上,范诩恨红双眼,心底更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怒!他气!他这么爱她,为了她情愿与自个儿的爹抗衡,心里已准备要彻底拒绝与花家小姐成亲。只要她答应,答应与他一同去见爹,依她与衣华佗的善行,爹一定会答应的。
没想到……
范诩牢牢地瞅视着他。眼前的男人,有股他所不及的气势,他肯定是个富家子弟。想到此,他不禁讽笑。“真的厉害,你真的厉害,能够吸引两位富家子弟为你争风吃醋……”
长孙烈想也没想地一拳就揍过去。
范诩一时不察,来不及接下他这一拳,整个人便往后跌坐在地。
“不要!”衣戚泠见状,不禁大喊。
长孙烈揪住范诩的衣襟将他拉起,拳头才要落下,手肘便让人拉住。
“不要……”衣威泠将脸埋在长孙烈背上。“不要打他。”她哭喊着。
长孙烈恨透了!他恨透了范诩这么伤害她,她却还维护他。他握拳咬牙隐忍,最后放下握拳的手。“滚出去!滚出这里!”
范诩狼狈地站起身,眼中再也没有对衣戚泠的爱慕,没有了对她的爱,只是冷冷、冷冷地看着她。“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你爱和哪个男人在一起、爱和哪个男人鬼混都是你的事!你在我心里,不再纯洁无瑕。”说完,他甩头就走。
衣威泠闻言,身子虚弱地下滑。
长孙烈及时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
他好心疼……他绝不让她伤心。
第六章
从前的他游戏人间,不曾付出过真感情,是因为他从未遇上喜爱的人;直到她的画像闯入他的生活,看着画像几个月的时间,他都在思考着究竟要不要去找她。
纵使有好几次,他都想和他的兄弟一样,拿着画卷起程找寻,但他却又不甘因此称了爷儿的意。
拖了几个月,渴望见她的心益发揪疼,日日夜夜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清丽的脸庞。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战胜他的克制,就算被爷儿笑,他都要来找她!
衣威泠让长孙烈紧紧抱着,将脸紧紧埋在他怀中,泪水无法克制地狂流,置于他胸前的手握拳抵着。
“为什么要哭?对他,你不需流泪、不需伤心,他没有资格这样说你,你不应该为了他那一番话而哭。”他恨!恨范诩竟能让她这么伤心。
她摇头。她心里对范诩仍有所留恋,不可否认地,他那席愤恨的话让她非常伤心。她对他有感情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的话能伤害到她,只是连她自己都还无法厘清对他的感情。
“威泠。”长孙烈扳正她,看着她。“忘了他吧。”
衣戚泠不解地看着长孙烈,被他眼神中的霸气与温柔搞得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用这种看情人的热切眼光看她。
他擦去她颊上的泪痕,那温柔的举动与刚才范诩粗鲁的口不择言相比,让衣威泠不禁有些动心;而他俊逸的脸庞带着淡淡的浅笑,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受宠的女人。她娇怯地低下头,推开他。
“谢谢你出手相助,但那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该动武的。”
他气死了!“我不该动武,他就可以怒言相向?”他攫高她的下颚,心疼地看着她。“难道你不生气吗?”
她深吸口气,旋身背对着他。
“戚泠。”
“长孙公子,我想你身子也差不多好了,我就陪你上城里去找你的家仆,说不准,你的家仆也正急着找寻你呢。”她避开话题。
长孙烈走到她面前。“你认识一名来自洛阳的长孙老员外吗?”
“长孙老员外……记忆里似乎有这么号人物存在。”她蹙眉看他。“为什么这么问?那位长孙老员外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那是我爷儿。”他将手背到身后去,走到石阶上坐下。“到这儿坐,我慢慢说给你听为何我会这么问。”
“告诉我。”衣戚泠依言在长孙烈身边坐下。
“我爷儿活不了多久了。”长孙烈摇头叹息。
“啊?”衣戚泠惊讶不已。
“爷儿的心有问题,看了好多大夫都没用,虽然没有立即的危险,但是时常揪着心口喊疼,最后让宫里的一位御医看了病,御医说爷儿大概不久于人世。”
衣威泠不禁揪住衣襟,善良的她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长孙烈见状,立即加把劲,哀愁地低下头。“我爷儿曾在今年五十九岁大寿时将家里的十二位堂兄弟召了去,递给每人一幅画像,要大家去把他的孙媳妇找回来,当成是他六十大寿的贺礼。”
“那么你们应该去找啊,将画像里的人找回去。”她直觉认为应当这样才是。
对于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实现他的愿望,让他在生前能开开心心地度过余生。
“所以我便来到京师。”
“那么你找到了吗?”她忽然尴尬地笑笑。
他在视她,热切得让她羞红了脸低下头。
“找到了。”
☆ ☆ ☆
衣戚泠后来才知道,长孙烈口中“找到了”其实是找到了她。她这也才知道,原来长孙老员外她曾见过。
那时她与母亲上街买衣料时,碰巧在书画店前碰上长孙老员外,长孙老员外一见到她,二话不说地就把她拉进书画店里要替她画个像,说是要给他孙子当媳妇的。她本来极力反对,但见长孙老员外为人正直,看起来又慈祥,她娘又教她要敬老尊贤,心想反正只是人像画,长孙老员外的孙子也不可能会大老远跑到京师来找寻,说不准,这只是老员外一时兴起而已,所以,她就答应了。
没想到他还真的找来,还奉命要将她带回去。
这怎么行!“我不能和你回去。”知道自己这样说长孙烈肯定会错愕地看着她,她只好低着头以摘选青菜来避开他热切的眼神询问。
长孙烈笑了笑,他知道她一定会拒绝的。“我爷儿将他生前最后的愿望放在十二个孙子身上,他曾说……”
“说什么?”衣戚泠就是无法漠视生了病的人,尤其是慈善的老人。
长孙烈敛起眉头,沉重地摇摇首。“他说,要看到他的十二位孙媳妇,他才能安心地离开人世。”
长孙烈果真捉到衣威泠的弱点,只见她眼眶里已盈满水气。
“戚泠,我知道我们还不熟,不该这么要求你……”
“我和你一同回去。”
长孙烈吃了一惊,他没想过会这么顺利,三两下就可以把她拐回家!一旦她与他一同回去后,他就不会让她离开洛阳,他甘愿为了她不再游戏人间。
谁料得到,一幅画会改变他的想法,甚至让他爱上她。就算他们相处的时间仍嫌不够,但他能够如此肯定一件事情,这还是第一回。
“戚泠,你不用勉强。”
“不!为了长孙老员外生前最后心愿,做晚辈的应该替他完成。”
“但是,此番和我一同回去,爷儿若要求看着你与我成亲才算了结心愿,你也愿意去做吗?”
她有些错愕,她愿意吗?
她才刚决定不想步上娘的后尘,所以才强烈拒绝范诩的哀求,甚至让他带着恨意离开。若此刻却因长孙老员外的心愿而与他成亲……
衣戚泠看着长孙烈,或许……
“也有可能你爷儿不会要求的不是吗?”她尴尬地笑笑。
“但也有可能。”他锐利的视线正对她而来。“他会要求的,不是吗?”
他竟然将问题抛回给她!
“到时再说吧。”她左顾右盼,神情显得有些慌乱。“我去炒菜了。”
衣戚泠几乎是用躲的,急急忙忙捧着一堆蔬菜就往厨房里去。
她将盘子置于灶上,手撑着灶面喘着气。
他的追问,让她无法置喙,她甚至无法当下回绝。对于他,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想抗拒!但他却是温柔地对待她,而不是像范诩一样命令她,要她顺着他的意去做事;他不会要她肯定他的想法,反而给予她足够的思想空间。
一想起范诩的事,衣戚泠就难过。
她无法忘怀那天范诩愤恨的眼光,无法不去想自己已经伤害到他,更可能是彻彻底底地伤了他。否则一向温文的范诩不会口不择言,尤以范家是富裕人家来说,家教更容不得他说出歹毒的话,除非他真的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