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她早在及笄那年就清楚了解,现在为什麽又涌起阵阵心酸?宝春略微失神。
「宝春姊,你也会说过,你并不打算嫁人,不是吗?既然如此,把皇甫公子让予我可好?」若夏亲昵地握著宝春的手,撒娇要求。她深知宝春容易心软的性格,加上宝春对她的疼爱,不论她向宝春要求任何东西,从来没有失败的纪录。
「我……」宝春迟疑著。她从不吝啬给予亲妹妹所有物品,虽然以前家境不甚富裕,但只要是最新的衣裳、最好的食物,甚至是她能力范围内所能付出的,她从没拒绝过,可是皇甫……
「好啦、好啦!」若夏轻甩动两人合握的手,娇滴滴地要求著。
「这……」让或不让,又不是她所能决定。
「宝春姊,你不觉得我和皇甫公子比较相配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对不对?」
「好——」宝春正想以「好难回答」来婉拒若夏的要求,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两姊妹的谈话,也让两人受惊吓地回首。
可怜的门板哀怨地躺在地上,而谋杀门板的凶手正站立在踢出的缺口前,眼神几乎要喷出火焰。
从没见过盛怒中的皇甫,宝春吓得和若夏抱成一团虾球。
「柳宝春,你给我再说一次。」明明是怒火冲天,他吐出来的话竟还能冷似冰、寒若霜。
宝春受惊地想躲在若夏身後,可惜若夏与她有同等的想法,两个女人只能步步往床角缩。
皇甫大掌一捉,准确地拎起宝春的衣领,将她拖出床角。
「不要!不要打我!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宝春捣住脸,她不知道皇甫在气什麽,道歉的话无意识地如连珠炮逸出她口中。
好可怕,他会不会赏她一顿好打……
「你有胆就将你刚刚答应她的话再说一次!」皇甫的吼声几乎要震破宝春的耳膜,还加上动作猛烈地摇晃她的身子。
「不敢!我不敢……我没有胆啦……」宝春断断续续地呢喃。谁有这种勇气和一头发狂的狮子辩论?至少她柳宝春没有!
「没有?!你竟然敢把我出让?!你连我都敢不要?!」方才,他不过是想找宝春一同去玩弄雪雁,没料到竟听见令他狂怒的对话,这个无知的女人竟然愿意将他让给她妹妹!
宝春方才那个「好」字几乎扯断他所有的理智!
她将他当成什麽?一件物品?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大方让给别人也不会心疼的男人?
亏他对她投在百般心思、想尽办法让她开心、想将她留在身边,结果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若夏瞧见皇甫额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出,拍著自己受惊过度的心脏,心思一转,想以娇柔的模样让皇甫转移注意力,於是强扯出最美丽的笑容,「皇甫公子……」
「滚!」皇甫想也不想地冲口大吼,连多馀的目光也不肩施舍。
「若夏,救我……」宝春睁开一小条眼缝,看见若夏惨白著脸拔腿就跑,企图请求若夏一同带走她。
皇甫右脚一勾,地板上的门随即飞起,重新镶回缺口,也阻隔掉宝春最後的生路。
皇甫粗暴地将她塞向躺椅,恶狠狠的脸孔逼近她。
「不、不要这麽生气……对身体不好的……」宝春吞咽下恐惧,安抚著他。
皇甫冷笑,「你还会关心我的身体?何必呢,你不是大大方方的将我出让?又怎麽会在乎我是生是死?」
「我……我当然在乎。」
「那可直一是感激不尽,需不需要痛哭流涕来表达我的谢意?感谢你善良好心的施舍、感谢你无私友爱的精神,嗯?」皇甫恶意地勾起她的下颚,虽然很不乐见她脸上的惧意,但他一肚子的火气又不得不爆发开来。
宝春咬著下唇,将皇甫讽刺的话句句承受下来而不回嘴。
「对你而言,我也是可以随便让给其他女人的吗?」
「她……不是其他女人,她是我妹妹。」
「你真是个好姊姊!妹妹要什麽你就给什麽!」皇甫咬牙道。他真想掐死她!再剖开她的大脑,瞧瞧里面到底放些什麽?「我呢?你有没有问过我这个『出让品』要不要接收你妹妹?」
「你……要吗?」她怯生生地问。
紧绷的理智线霎时断裂。
「我、要、吗?!你竟然敢这样问我?我要吗?我要的是什麽你不知道?!」
皇甫扣住她双肩,想推开她又想抱紧著她,左右为难。
「我……我怎麽知道……」好痛,他的手掌几乎要捏碎她的骨。
皇甫眸色一暗,冰冷的笑容在唇边荡开。
够了!他受够了!
嘶的一声,宝春的外衣瞬间化成破布摊散满地,她惊恐瞪大的双眼中映出逼近她的皇甫,手掌触及她的内袍,宣告著它将与外衣有同等的命运。
「不要——」宝春紧抓著衣领,不让他逾矩。她虽然未经人事,但也明白身子是不能让夫君之外的男人瞧见、碰著。
「或许,我该直接强占你的身子,让你明明白白知道,我、要、什、麽!」
他眼中表达他的坚决,而他的举动说明他誓在必得。他要留住她,即使必须用这种卑鄙无耻的强迫手段,也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
宝春吓坏了!
她死命扳开他的手,奈何无法撼动丝毫,皇甫不容她抗拒地圈握她双腕,箝制在她头顶,右手轻而易举就要撕去她最後的防线。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好怕……」她楚楚可怜地哭喊著,一声声刺激皇甫的罪恶感,置於她颈间的手缓缓停止动作。
「呜……呜……我好怕……」猫咪似的呜咽声指控著他的残暴。
皇甫松开箝制,宝春当下快速将身躯移到躺椅最内侧,紧闭的眼禁不住受惊害怕的泪水泛滥。
「不要伤害我……求你……」
见皇甫有下一步举动,宝春一惊,正想以手捣脸,皇甫却只是默默转身,到衣柜里为她取出一套全新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瞥见桌上安躺的药书,他翻了数页後便撕下其中一页举至火烛旁,让火苗放肆地吞噬掉那一页。
她连他这个人都不要,又何必要知道他的名!
宝春呆愣地看著他一举一动。
为什麽要独独烧掉那页?呀!那一页是代表著皇甫名字的草药!
火光闪动在他脸上,落寞的神情教宝春好生不忍,却又不敢和他交谈,生怕一不留神又激怒皇甫。
他坐回她身侧,俯下首来,任银丝掩去他大半的面容。
许久,皇甫的声音缥缈得像是自远方传来。「这就是你所能为我做到的自私?」
他缓缓侧过头,四目相交,让宝春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刻画在他眼眸间的,是深沉的伤害。
「柳宝春,我不稀罕。你的自私,我——不稀罕。」他的声音好轻好柔,像虚幻又摸不著边际的云朵。
天!她伤到他了!宝春猛然惊觉,情急地抓著他的手,不让他飘离她越来越远!
「我没有要将你让给若夏,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皇甫,不要这样!」
他不断的传达给宝春一种被离弃的情绪,但她没有呀!她怎麽放得下?
皇甫冷漠地自她温润的掌间抽回自己的手。
宝春心急之下,身子一扑攀在他臂上。「不放!不放!我就是不放!你没有听完我和若夏的对话,你不可以定我的罪!!我什麽都可以让给若夏,就是你不行!就算你真的喜欢若夏,我也不要放手!我没有答应她!我正要拒绝她,你就进来了!我不是要说好,我不可能说好的,你是我的!」
她一古脑地低吼,一字一句将她情窦初开的感情呈现在他眼前。她以为自己永远都能做到不自私,但她没有这麽伟大!
她自私的想要他呀!
皇甫的情绪缓缓回归到最初。想必是他吓坏她了,所以她才会这般激动的解释。
不再拒绝她的触碰,他静静地、用心地将她的感情听入耳、放入心。
「你不要误会我……不要不稀罕我做的一切,如果你不稀罕,我又该何去何从呢?我很笨、很迟钝,你想要什麽就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猜,不要让我傻傻地想,我猜不到、想不透的……我只是一个识字不多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乡村丫头,我没有玲珑的心思去理解那些迂回的想法。你要什麽就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做……」
他的冷漠及远离教她如坠深渊,光一句不稀罕就犹若要掏空她的心。
皇甫伸手轻抚著她的发,和以前一样。
「我不要你猜,也不要你想。我以为我做得够明显。」他为了她破过多少例?哪个明眼人瞧不出来他的心思?独独她,像个傻瓜似的。「你喜欢施舍、喜欢给予、喜欢为善、喜欢无私,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对我,你必须要绝对独占、绝对自私。我不管你的道德观念里承载著多少施比受有福、助人为快乐之本的观念,对我,你要自私。」
他捧著她的脸,认真的对她要求著。
他不在乎宝春的性格中有多少他看不惯的心软及善良,但她必须明白,她可以在其他方面不自私,可是独独关於他的事,她就要。
「倘若有人向你要求出让我,你要大声地告诉她:『皇甫是我的,谁也别想抢!』就像你方才说的那番话。」他爱死她刚才说「你是我的」那句话。
「你不生气了?」宝春小心翼翼地问,同时也观察著他的眼色,发现他开始回复她所熟悉的戏謔及轻柔。
「消了。」谁能在听完她掏心掏肺的告白後还生得起气来呀?「吓到你了?」
「嗯,我还以为你会打我……」宝春心有馀悸地嗫嚅道。她在年幼时曾见过邻居的伯伯痛殴瘦小的伯母,硕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苍白哭泣的脸上、身上,她知道有些男人会以暴力让女人臣服、惧怕……她不禁又缩缩肩。
「我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皇甫的招牌笑脸又重新问世,顺道为她扣好外衣的绣扣。他可没占她便宜呢,就连方才撕掉外衣时,她连一寸不该露的雪肤也没让他瞧见、摸著。
「可是你生起气来好可怕……」
「我生气的次数?喏,你的单手就数得完。」他扳弄著宝春的指尖。
「三次?」
「够少吧?」皇甫骄傲得像只孔雀。
他洋洋得意的模样让宝春不好意思打破他的吹擂,她这辈子生气的次数还不超过一次呢。
「你、你每次生气时都会剥人衣裳吗?」好奇怪的癖好喔。
皇甫仰首大笑。小宝春当他是色男吗?他对那个睡进棺材十几年的亲爷爷及不肖妹妹可没有这等嗜好!
「我不生气时也会剥人衣裳啊!」皇甫坏坏地咬著她的耳垂,宣告他的主权。
「色猫!」宝春双手推拒在他下颚处,将这个由暴怒猛狮退化成偷腥贼猫的家伙给推得远远的,不过皇甫轻而易举地又赖回她身边,只差没有喵喵叫两声。
皇甫大掌贴在她颈间,缓缓游移,连带抹掉凝结在她肌肤上的细小汗珠。
「小宝春,你流了好多汗……」他轻笑。
「当、当然啦!天气很热耶……你不要一直黏著我啦!」宝春哇哇抗议著。每次只要皇甫靠著她,总会令她热得难受,她知道不是因为气候的原因,但她不明白欲望的起由,也无力从漩涡中自拔。
汗水已浸濡她的衣裙,宝春半合著水眸,檀口微启,吐纳满腹热气……
咦,不对呀,今天怎麽特别热、特别难受?
她侧过螓首。
「呀!」宝春指著方才她收拾成一堆的棉纸处,熊熊火光正放肆地燃烧著。「皇甫,失火!失火了啦!」她失声尖叫,推著皇甫的身体,只见火势越烧越旺,从棉纸堆开始延伸到了衣柜。
「怎麽会烧起来呢?」天不乾物不燥,怎麽会无缘无故起火呢?皇甫纳闷地坐在躺椅边抚著下巴思考。
「快来人呀!」宝春像只蚱蜢在屋内蹦蹦跳跳。
皇甫开心地拍击手掌,「对了!刚刚我烧掉那页药书,然後,随手一丢——」终於发现罪魁祸首是谁了!
「救命呀!」他的笑声中夹带著宝春可怜呼救的哀呜。
第八章
奉皇甫之令,十九到苏州城打探柳家父女的下落。
沿途市集井然有序,客店茶馆、瓦子勾栏林立,酒馆招子飘扬於晴空之中,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混杂著络绎不绝的人潮,形成热闹非凡的景观。
而他——十九,必须从一堆多如海沙的人中找出两个未曾谋面的人。
所谓民以食为天,吃饭是每个人必要之需,所以十九从饭馆旅店开始著手。首当其冲的想当然耳是苏州城最最著名的「膳缘馆」。
十九挑了二楼最靠城街的位置,正巧可以将整条街尽收眼底。
「这位小哥,您要来点什麽?」甫坐定便有夥计亲亲切切地上前招呼。
「来壶香片和两、三盘小菜。」十九的目光扫向街道,半晌才落回夥计的身上。那是一张温和善良的老好人脸,笑吟吟的模样让他相当有熟悉感,十九放下冷然的脸色,试著让表现在五官上的神情是亲切的。
由於受到府里那个善良到不行的宝春影响,他也开始会出现和善的表情。
「是,马上来。」
「等等。我想打听两个人,一对姓柳的父女,最近才从外地来到苏州定居。」见这个跑堂的相当顺眼,十九总算愿意开口询问柳家父女的事。
跑堂的睁大双眼。姓柳,父女,从外地来的……那不是在说他吗?
没错,这名跑堂的正是宝春他爹,柳带贵。
与宝春她们分手一个多月的秋月和柳带贵已经在苏州定居谋生,正巧就在「膳缘馆」内当起跑堂小二,而年纪尚幼的秋月原本只能做些小零工贴补家用,却在阴错阳差下,在饭馆掌柜的面前表演一套惊人的算帐能力,当下升格成为膳缘馆的帐房一员。
「这位小哥,您在找的人说不定正是——」柳带贵还来不及承认,街道上就传来男女的争吵声。女孩的声音铿锵有力、字正腔圆地朝著高她足足一个人的汉子叫骂。
十九侧首打量著女孩的模样。
那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丫头,鹅黄色的绫罗将她的娇俏衬托得淋漓尽致,双手擦腰的举动完全符合日前宝春向他描述的「老母鸡」模样,十九缓缓露出笑容。
「不用了。我想,我找到了。」
「呃?」在柳带贵的惊愕声中,十九从饭馆二楼一跃而下。
秋月甫教训完在称斤称两上动手脚的不肖商人,准备要回膳缘馆干活。
「柳秋月?」
听见背後有道冷冷的声音念出她的闺名,她回头,对上一个看来八百年不曾笑过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