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霸王对女儿的教养放任得很,吴父也就一心模仿,让吴桂什么都学一点,什么都通一点,却什么都不精。
「不,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而且你睡觉的时候不会打呼噜,我爹的鼾声可大了,一到晚上全家都会被他吵醒几回。你的睡姿也端正得很,我小时候和娘一床睡,老被她踢到打到,害我一觉起来身上常多出一些瘀青,有一阵子邻居还以为我娘虐待我呢!你比我娘好太多了,一睡下去几乎不翻身。」
吴桂这辈子听了无数阿谀奉承,可是从来没有人赞他睡中沉静的,凤衣轻轻几句,令他忆起之前蒙她连日照顾的点点滴滴,脸皮薄的他不由得红了脸。
「对了,那个嚣张的女人是谁?竟敢出手伤你!」想到居然有人想杀害有着这么多优点的人,凤衣顶时义愤填膺起来。
「她……」凤衣的怒声唤起吴桂的满腔疑惑:「骑走了我的马。」
「那又如何?」
「那是我小时候爹第一次带我拜见霸王时,霸王送给我的见面礼。马儿认生,不会让生人靠近,更别说去载陌生人。」吴桂陷入沉思:「也就是说,我的马认得那人……但我家可没有这般武艺高强的女性。」
「马马马,你只会念你的马,也不关心我一下,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把你背进城里。」凤衣蹶起樱唇,夺马之仇她记下了。
「我是怀疑那人身份不单纯,说不定出自……」
「霸王府」三字还在舌尖上,凤衣已握住他虚软无力的手,力道之大令吴桂顿时忘掉想说的话,讶异地看着她。
「不管那个该死的女杀手是从哪里来的,我都不会让她得逞,说什么都要保护你周全!」直视吴桂双眼,凤衣字字出于肺腑。
要不是她当时正在解手,哪容得那人嚣张!
吴桂一阵感动,随即担心起凤衣:
「但妳也得答应我,情势危急时优先考虑自身安全。」偷瞄一眼她系在腰际的破刀,他虽然不谙武艺,可也悟出凤衣那手把式只怕高明不到哪去。
「你这是说我没用,打不过别人?」凤衣竖起柳眉。
「我是怕妳寡不敌众,毕竟对方有多少人我们并不知情。」拜凤衣之赐,吴桂发现自己愈来愈会随机应变了。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一扫片刻前的不悦,凤衣露出大大的笑容:「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大哥说我会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这就是她言之凿凿的根据?吴桂直想用力摇醒她。
……如果他有这个力气的话。
「对了,你该口渴了吧?先把这碗药汤喝了,我再叫点饭菜来。」凤衣抱起吴桂的上身,将药碗捧到嘴边喂他。
吴桂微微撇过脸,凤衣手中的药汤看起来特别苦。
「唔,你不喜欢喝药呀……」侧头一想,凤衣微笑道:「我喂你!」
说着,她含了一口药汁,吻住吴桂微张的嘴唇,将药汁渡了过去,待吴桂吞下之后,她才放开他。
「你喝你的药,我多亲你几次,皆大欢喜!」笑容耀眼得意。
吴桂睁着泪眼:「求求妳,让我自己来吧,我会喝得一滴不剩的。」
「喷,小气!」凤衣满怀遗憾地递过碗去──
第七章
药足饭饱后,吴桂问起:
「对了,我们的房钱饭钱药钱是打哪儿来的?」她不就是因为缺少盘缠才去打劫的吗?
「放心,曾英雄给了我不少钱。」
凤衣自动省略了曾英雄在探视吴桂时粗心大意地遗落钱囊,被她顺手捡起并顺带收下的冗长经过。
「寨主真是位古道心肠的好人。他给了多少?改天得原数奉还才好。」
「我看看……」往腰际一摸,凤衣脸色大变:「咦?」
见她东摸西摸的慌张样,吴桂也跟着变了脸色。
「钱……不会是掉了吧?」
「别乱说,我是那么迷糊的人吗?给大夫钱的时候明明还在,后来去药铺抓药时也付清了,回客栈的路上经过市集,人多得要命……」
凤衣边说边把身上翻了一遍,若非吴桂阻止,情急的她早已脱下衣服彻底搜索了。
「大概就是在市集里被偷的吧?人多之处扒手就多。」吴桂突然感到好笑,谁会想到他会有白吃白住的一天?
但事实正是如此──自己从不带钱在身上。
在家乡闲晃时,所有支出一律记帐,由商家月结后直接找吴家帐房领钱,吴桂压根儿没有带钱的必要。后来,虽然领着六十六车的金银财宝出发,他身上依旧是半个子儿也没有。
凤衣更不用说了,就连打劫用的兵器都是捡来的。
总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凤衣在房内踱了几圈,一击掌道:
「那就没办法了,这里是我带你来的,我应该负起全部责任。好,我这就出去找只肥羊下手!」说着就要起而立行。
「别乱来!」吴桂赶紧拦住她,灵机一动,往怀里摸了起来。「不见了……妳有没有看到我那两本书?」
问着,想起当初在树林里被她扔过一次的惨事,吴桂刷白了脸:
「妳不会又把我的书给丢了吧?」
「这不是吗?」凤衣从怀里掏出书本,推到他面前。
「妳没乱丢!」吴桂喜出望外。
凤衣白了他一眼:
「你当我那么蠢,看不出你很宝贝这些书啊?在林子里我明明随手扔了,后来在山寨给你擦洗身体,发现这两本又回到你身上,自然明白你是怎么宝贝它们了。」
「有了这个,我们就有钱可换了!我们去找间当铺当掉其中一本,打发食宿费绰绰有余。」
「哈,这种破书怕连几文钱都卖不到。」
「我这就去当铺。」吴桂不和她辩,拿了书就想起身,挣扎了半天,人是坐起来了,却也流了一身的汗。
「别忙着起来,不舒服就多躺一会儿,当铺我去就好。」凤衣按住他。
「不,当铺老板看妳不识货,会刻意杀低价钱,我必须亲自去。」
「好、好,我扶你。」
吴桂伤在肩膀,在凤衣看来原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势,只是吴桂养尊处优惯了,伤后才会格外虚弱。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步出客栈斜对面的当铺。
「一本破书竟然那么值钱!」凤衣首先发难。
「五百两,」吴桂满意地瞧着她张口结舌的呆样:「已经是很低的价码了,要不是急着用钱,我也不会狠下心出让。以后得派人带钱赎回来。」三百年前某大诗人的亲笔手札,可不是随处能见的宝物。
凤衣说不出话,一本破书也值这么多钱?
她忽然想起自己好象在哪里看到一堆破书……
「啊!你坐的那辆车!」
「对,当初妳要是直接抢书,早发一大笔横财了。」想到凤衣忙了半天,也没捞到什么油水,吴桂不禁失笑。
「反正我就是笨嘛!」不满被嘲笑,凤衣鼓起腮帮子:「不但不会看人,连宝物的价值都看不出来。」
「别气了。」吴桂把银票塞进她的手心。
凤衣傻眼:「这么一大笔钱,全都要给我?」
「照妳这缺盘缠就抢的干法,我担心妳迟早会失手……」见凤衣脸色不善,吴桂连忙改口:「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妳照顾了我好几天,光是口头道谢,实在无法表达我心里的感激。」
「我照顾你,可不是算计你的钱!」
生气归生气,凤衣毕竟体验过现实严苛,银票自是照收不误,转眼间已折得好好的,收进怀里去了。下一刻,她释怀一笑:
「不过,夫妻有同财共居之义,我收下也是当之无愧。」
吴桂风度翩翩的笑脸当场垮掉。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以往如呼吸般的笑脸,在她面前似乎是愈来愈难维持下去了……
「哇!」
结帐完毕,一踏出客栈大门,凤衣惊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便跳,跟在她身后的吴桂冷不防这一撞,顿时跌到地上,正挣扎着起身,耳中却听到──
「爹!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好意思问我?不肖女!」
「嘿嘿,这个……这是有很深的原因……」
「妳离家出走时留在房里的信不是写得很清楚了?说妳死也不要嫁给阿康,还威胁我如果不让妳哥休了妳嫂子,妳就一辈子不回家!」
「嫂子和阿康有奸情啊!」
「就算是这样,妳也不该用离家来威胁父母!」
争执愈演愈烈,父女二人把饭馆门口当成自家房门口般吵了起来。
吴桂拉了拉凤衣的衣角:
「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谈吧!挡住人家大门,馆子不好做生意。」自己和凤衣还好,捕头身形壮硕,一站上去几乎能把门填满。
凤衣的捕头父亲循声望向吴桂,指着他问凤衣:「这小子是打哪来的?」
「我抢来的!」
「啥?」
「伯父,在下是令千金在旅途中认识的朋友,贱名吴桂,家里是从商的。」吴桂赶紧插嘴。他明白捕头此言是在问自己的来历,却被凤衣依字面解释,还直言不讳地作答,难怪捕头听得直瞪眼。
正如凤衣一开始的反应,他的名字同样引不起捕头的注意。
见父亲随意点了点头,凤衣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妳笑什么?」捕头喝道。
「没什么。」凤衣又被吴桂扯了一下,忙道:「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三人来到一家茶馆落座。
捕头怒气未消地盯着女儿,凤衣一脸倔强地回瞪过去,吴桂则是脸带微笑地捧茶轻酌,十八年的修养可不是白修的,这类小场面损不了他的好涵养。
捕头扫了吴桂一眼,眼神之凌厉,让吴桂当场打了个寒颤。
「这小子是妳的情郎吧?没用!」
不愧是父女天性,凤衣居然听得出这声「没用」,其实包含了两层意思──
一是指吴桂没用,看起来不够威武有力,不是做大事的人才。
二是指凤衣没用,与情郎私奔也该找一个够份量的男人才是。
凤衣有点不高兴,既然吴桂被父亲评成无用之辈,那对他满腔爱意的自己不更是没用透顶了?
同时,她也有点幸灾乐祸,瞧父亲平日说得口沫横飞,将无缘结识霸王引为生平第一憾事,要是知道眼前坐着的是霸王之婿,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凤衣又有些郁闷。
她有胆量逃自己的婚,还怂恿他逃霸王千金的婚,但吴桂毕竟是霸王之婿,自己再怎么喜欢他也是一样……事情如果没有顺利解决,只怕后患无穷。
之前凤衣瞻前不顾后,一力要吴桂学她弃婚,甚至要他帮忙抢人;如今思前想后,越发不安了起来。
凤衣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捕头早和吴桂谈了起来。
也由于凤衣想心事想得太过专注,根本忘了周遭事物,当她终于回过神来,赫然发现,原本满腔怒气的父亲竟大笑着与吴桂把酒言欢!
「爹,你不生气了吗?」凤衣愕然问道。
「哈哈,不气了,一点都不气了。」捕头笑得可乐了。「吴桂告诉我妳这一路上干了不少好事,说我教得好。可不是吗?我平常说的那些做人处世的道理,看来妳都有好好记在心上。」
凤衣更迷惑了,转向吴桂:「你说了什么?」
「这种好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妳一路行侠仗义,先是奋不顾身地拯救一对落水的母女,而后上门严惩一位剥削良民的不肖奸商,后来更单身匹马,逐退强盗为民除害……种种义举良行,着实令人钦佩不已!」
说着,吴桂佐以微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微笑。
捕头看在眼里,更加信服吴桂之言。
凤衣看在眼里,手指头却开始发痒,直想伸出手去,把那抹怎么看怎么奸巧虚假的微笑从他脸上抹掉!
「我告诉令尊,一路上妳多么难过,每每看到路上有人全家同行,妳就黯然神伤。其实妳根本不愿意让家人担心,只是一心为兄长打算,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吴桂的笑显得愈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了。
凤衣瞇起眼,原来他说起谎话如此顺口。
捕头却是大力点头:「妳本来就是个莽撞的孩子,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做的方法不对。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妳就乖乖跟我回去吧!」
「我不要!」凤衣猛摇头。「哥的事怎么办?」
捕头大大一个瞪眼:「还能怎么办?妳这一逃,人家也不敢要妳了!阿康更是连夜带着你大嫂私奔,现在家里一团乱!」
「你怎么不早说!」凤衣大喜。
「妳跑得不见踪影,我找谁说去?走,我们回去!」捕头急着回家。
「爹你先走,我过两天再回去。」凤衣看着吴桂,后者回以无奈的微笑。「我跟吴桂要去大理。」
「大理?那是南霸天的根据地哪!」捕头兴奋地抓着吴桂就是一阵急问:「你住在大理城啊?听说霸王府跟皇宫差不多大,是不是真的?」
吴桂只能微笑,这些答案全是否定的。
「好了,爹,别吓着吴桂了!」
显然凤衣爱挑自己想听的话听,且死活都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的个性,得自于其父的真传。
被捕头抓着问个不停的吴桂,只见捕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彷佛就是花个三天三夜,也要让自己明白他有多敬重霸王。
吴桂忽然有了领悟──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等捕头说干了嘴,停下来喘口气时,外头天色已全黑了。
「说得嘴巴好干呀!」拿起刚送来的酒壶,捕头边斟酒边问:「看你们好象没怎么吃喝哪,要不要来一杯?」
凤衣白眼一翻:「被爹吵得没心情吃喝了!」
「我不渴,伯父请自便。」吴桂答道。
「那这壶就由我独享了。中午才喝了八壶白干,根本解不了馋。」捕头咧着嘴端起酒杯。
「你喝了八壶?」凤衣闻言大怒,伸手就去抢他手上的酒杯。「不是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一天最多只喝三壶酒的吗?」
「妳听错了啦!我说的是八杯,八杯啦!」捕头死不放手。
「说谎!出了家门,就放肆起来了!」凤衣也不罢休。
你争我夺中,酒杯翻覆在桌上,顿时兴起一阵白烟,酒液所到之处,侵蚀出大大小小的凹洞。
「这是什么酒?这么强的后劲。」凤衣瞠目。
「笨!酒里有毒啦!」说着,捕头一愣:「嗯?有人下毒?」
「找掌柜的问个仔细。」吴桂蹙起眉头。
经过捕头一番接近逼供的询问,掌柜说用餐时间店内高朋满座,他没看见是哪个伙计送的酒。再问店中上菜的三名伙计,无人承认有送酒来。
「对喔,我根本没有叫酒嘛!」捕头想起来了。
「有我在场,别想偷喝!」凤衣瞪他一眼。
「为了安全起见,剩下的酒菜就算了吧。」吴桂忧心仲仲地提议。
「爹快回去吧!我们先走一步。」不等父亲回答,凤衣拉起吴桂就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