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只希望不要连累到她,要是她闹上婚筵,我又这般无用,只怕保不住她……」清澈的双眼不知不觉笼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吴桂感叹着抬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珠。「哎,果然没用,居然哭了……」
小易只觉得一股热气上涌,往床前就是一跪:「还是让我助您逃走吧──」
「我不愿让爹承受我任性的代价……」吴桂又是一叹,随即漾起感动的微笑:「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仅是爹,我也不想连累到你。」
吴桂不知自己含着泪水的辛酸微笑令小易的忠诚心瞬间膨胀了十倍,剎那间,小易一跃而起,义愤填膺地握住主子的手,慷慨激昂地说:
「公子请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小命,也要护您冲杀出去!」
「慢……」
吴桂伸出手,但什么也没抓着,小易早就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拉开门往外探去:
「你,就是你!进来一下,帮我抬个箱子。」
被指名的护卫不疑有它,步入房内,侍从接着合上门。
「箱子在哪……」
护卫话还没完,就被小易由后打昏。小易立即接住他软倒的身躯,往里头的置物间拖去,动作一气呵成,吴桂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从置物间出来,小易再度往门边移去:「还有十一个。」
「这样不行,我怎能置爹于险地?你的忠心我十分感激,可是我一走,爹将面对无数责难,吴家也将颜面尽失,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回过神,吴桂赶紧下床拦住他。
「公子不需担忧,老爷对这种事很有心得的。」
小易冷笑数声,将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秘辛说给吴桂听,至于当初在父亲面前发下绝不泄漏的重誓,与主子的幸福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爹……居然把娘从婚礼上抢出来,为了阻断追兵,还对外祖父洒石灰粉,害他左眼失明?爹只说他跟母亲那边的亲族有些争执……」吴桂听得有些失神,难怪母亲那边的亲戚会跟吴家老死不相往来。
瞬间,吴桂作出决断:「有我可以做的事吗?」
「公子只要对进门的护卫微笑就够了,令夜轮值的这批护卫是新招募来的,对公子的笑容抵抗能力不足,而我就趁他们闪神的时刻……」小易做了一个横劈的手势。
「我尽力而为,你也要小心。」
吴桂点头应承,心里却有点悲哀。就连这种非常时刻,他也只有使美男计的份,当真是无用至极了。
然而,笼罩了一整天乌云的心,总算拨云见日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会吃亏,他怎么可以低估爹的能耐?在他手上无解的难题,到了天纵英明的父亲手上,想必是迎刃而解吧。
小易依样画葫芦,把护卫一个个叫进房来,其中几个多疑的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找出破绽,就被吴桂精心显露的微笑弄得闪了神,一一栽在虎视眺盹的小易手上,纷纷加入置物间的堆放行列。
「大功告成!」小易拍了拍手。
望着已无阻碍的门口,吴桂终于松了口气。「我们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妙了。」
「我这就去备马!」说着,小易率先跨出房门。
吴桂迈步跟上,走没几步却撞上小易的后背。
他正感有异,身后几处穴位受制,瞬间无法动弹。
「什……」才发出一个字,哑穴也被点住。
只听远处有人狂呼:「不好!十几辆礼车同时起火!快救火啊!」
近处,则是陌生女子的耳语:「总算找到你了。」
吴桂心中一警,礼车上的财宝并未卸下,自然有重重护卫严加看守,怎么可能有十几辆车同时起火?
正思量着,他的身子就被扳了过来。
一名蒙着头脸的青衣女子站在他身前,语调柔和地对他说: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火呢,当然是有人故意放的,只要有合适的价码,就是几十个同时当值的守卫也能一齐买通。」
吴桂着急的眼不断瞥往小易的方向。
见他如此,青衣女子又道:「我要找的是你,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
青衣女子的面容虽被布巾覆住,显露于外的谪蔼双眸却令吴桂似曾相识,那是一双温柔得彷佛能滴出水来的美丽瞳眸。
她不是山中出手伤人的女杀手,而是……
口不能言的吴桂无法呼喊,只是震惊地紧盯着她。
青衣女子提掌打在吴桂的后颈上,并俐落地接住他软倒的身子。
失去意识前,吴桂的心神仍游移在惊讶与不信之间。
袭击他的怎么可能会是她?
只要见过她一面的人,绝对无法忘记她一如芳名的绝世姿容──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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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桂被劫走的同时,毫不知情的凤衣正挥汗如雨地进行劫夫计画。
手上提着一大桶灯油,她气喘吁吁地赶着夜路。
自己干嘛没事找麻烦,想出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烂计画?
重得要命哪!提着一大桶油已经够蠢了,又怕被人发现,舍弃康庄大道,专挑弯曲迂回的羊肠小径走。
从捕头父亲那里,她多少对纵火这种恶行有点认识,想将一座又大又宽的山庄付之一炬,绝不是三两滴灯油就能办到的事!
凤衣多少对纵火一事感到歉疚,但是为了贯彻她震烁古今的伟大计画,也只好牺牲几幢房屋了。反正庄里全是身手矫健的护卫,应该不会发生被大火波及的惨剧吧?
先前那个故意让自己被抓的计画,瑕疵太多,况且露了形迹,事后吴家找她讨人,又是一桩麻烦,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带着吴桂离开,让别人想破头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不见的。
须知在凤衣眼中看来,只要没有波及无辜,就不算是伤天害理;而凤衣所认定的「无辜」,又仅限于一般百姓,山庄里那些身手高强的护卫就是因此受伤,也是江湖历练一桩,算不了什么。
计画的详细内容如下:
庄里楼阁众多,总有一两处僻静少人之地,她就在那里放火烧屋,全庄的人想必都会冲出来救火,吴桂虽不至于亲自动手,总该闻声而至吧!她就趁着大乱的当口现身,想他势必心悦诚服,包袱一卷就跟着她走……
完美啊!
「咦?那是……火?」
凤衣定睛瞧去,山庄内火光冲天,今晚风大,火势迅速蔓延,才一会儿工夫焰光就把半座庄子照红了。
自己还没走近呢,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火攻法之妙,似乎拥护者不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凤衣不由感慨。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她赶紧蹲下身,藉草丛隐蔽身形。
一匹快马急驰而过,速度之快,凤衣根本看不清马上是什么人。
她没有看清御马者,却瞥到一个横趴在马背上的人影。
直觉告诉她,那是吴桂!
而她正好是个完全信赖直觉的人。
──追!
凤衣才迈开步子,一顿,先放下油桶再跑。
就这么点停顶,等她追上去,已不见吴桂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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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桂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正处在某间简陋的房里。
他起身下床,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试了试门窗。
门竟然没上闩!
吴桂伸手推门,门一开,却是一个手拿虎头锤的彪形大汉,坐在凳子,还比吴桂高出一个头。
「你要吃一锤子,还是回房去?」大汉吼道。
吴桂以行动代替回答,他关上了房门。
愁眉不展地在床边坐下,吴桂开始回想今晚发生的事──
虽然自己只在三年前见过无双小姐一次,但有些人就是拥有令人永难忘怀的特质,南霸天如是,其女亦如是。
他敢肯定那双美丽黑眸的主人正是无双小姐。
她想破坏婚礼,不论原因为何,吴桂都举双手赞成,他现在担心的是凤衣。
凤衣不会坐视婚礼进行──不,多半连看他为其它女人身着红袍都不愿意,势必会下手抢他,以凤衣的思维方式,吴桂自认这是相当精准的推测。
出手时机就在今晚,婚筵前的最后一夜。
凤衣不知他已被劫走,万一真去迎宾山庄抢他……不是他有意长他人志气,以她与曾英雄的交手情况看来,被护卫擒下的机会实在太高了,而他此时偏偏不在,要是连他的失踪也被栽到她头上……
吴桂愈想愈是心神不宁,得想法子脱逃才行!
硬来?吴桂对自己有多少斤两,这是心里有数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他脸上挂起招牌微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微笑。
未语先笑,向来是他传达善意的不二法门。
等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善意,再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就是人家不为情理所动,自己也可以搬出万贯家财的家世背景,直接收买对方。
想定,吴桂打开房门。
「我警告过你了!」大汉虎头锤一挥,虎虎生风。
吴桂赶紧关门,巨锤砸在门框上,整扇门都摇了起来。
「下次再敢出来,我就把你砸成肉酱!」又是一声怒吼。
吴桂连忙缩到离房门最远的床上。
他烦恼地抱头苦思,如何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这个鬼地方?
以武力强行突破,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对方连他那充满善意的微笑都不懂得欣赏,要他怎么化敌为友,如何绝处逢生?
就是不想让凤衣浮上台面成为众矢之的,他才会悄悄进城,满心想自己解决退婚之事……虽然想的跟实际上相差颇多,可要是凤衣遭擒,那他的苦心不就付诸流水了?
吴桂苦闷地闭上眼,溢出一声叹息。
「如果……如果我当时能说服凤衣,不去动无双小姐,光我们两个离开,那就不会节外生枝了。」吴桂生平第一次生出后悔的念头。
他倏然醒觉。
是了,他是喜欢她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那他的理由或许是,凤衣对自己做尽了别人不敢对他做的事,更让他做了他从不敢让自己做的事。
「要是早点明白……」吴桂苦笑着耙起自己的头发。「凤衣好象又说对了,我真的是想太多了……」
那就别想了吧!只做自己做得到的。
他仰起脖子,深吸口气,一张嘴──
「救命啊!我是吴桂,我被恶徒关起来了!」
吴桂这辈子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大的音量,这声嘶喊,让门外看守的大汉跳下椅凳,急冲冲地踢开房门,并以从外表上看不出的敏捷身手,在下个瞬间一拳打昏他。
「呼呼,真是大意不得的小子!」大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天刚大亮,要是让你闹开,可是一桩麻烦。」
关门离去前,大汉回头朝床上昏迷的吴桂得意地笑道:
「你再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因为这整间客栈早被我们包下来了。」
第十章
就在吴桂大声求救的同时,在街上走了一整夜,希望找到蛛丝马迹的凤衣也正经过他被囚禁的客栈之外。
可惜吴桂被囚禁的厢房在客栈内离街上最远的一角,他又中气不足,喊得声音虽尖,却传不出去,被街上晨间彼此招呼的杂音一盖,谁也没有听到这声急切的叫喊。
凤衣经过也只是抬头看看招牌──悦来客栈,便继续走了下去。
凤衣没听到吴桂的求救,他的爱马却听到了。
彷佛察觉到主人的危机,这匹忠心耿耿的神驹趁众人救火之际冲出马厩,循着主人的气味一路追赶,并在途中以其灵敏的听觉捉住主子求救的讯息,直冲向悦来客栈。
而凤衣则是忧心忡忡地到处乱晃,找不到线索的不安使她焦躁不已。
远远听到城南传来了阵阵骚动,说是常乐公子不见了。
凤衣心里焦急,他身在何处,自己一点头绪也没有。
「呜哇,疯马乱窜!谁去阻止牠啊!」
一名小贩眼见自己摆的地摊被一匹无主野马快步踩过,还差点踩到他脚上,张嘴就是一阵大嚷。
凤衣闻声望去,也是大吃一惊。
虽然天底下的马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模样,可是自从被某匹马眼看人低的牲畜摔过、踢过、顶过之后,凤衣自信不会认错牠!
灵马毕竟是灵马,一眼瞥到凤衣,立刻在她身边停下,并张口咬住她肩头的衣服,拽了一拽随即放开,再转头一点自己背上。
凤衣讶道:「你要我上马?」
至此,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匹神驹,因为马儿居然看着她点了点头!
凤衣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马儿长鸣一声,撒蹄狂奔。
在路人的惊慌走避中,一人一马冲进悦来客栈!
掌柜几时见过这般狂态,有心想拦也不敢靠近,只能躲在柜台后穷嚷:
「客倌、客倌!小店谢绝牲口进入,请客倌将坐骑停在店外。」
伙计也从旁补充:「本店已被人包下,请姑娘改天再来。」
马匹身躯庞大,进不了通往后厢房的狭长走廊,朝走廊不断嘶叫。
凤衣翻身下马,一把揪住掌柜前襟二,苦无用武之地的破刀终于扬眉吐气,风风光光地抵住掌柜瑟瑟发抖的脖颈。
「说!吴桂被关在哪里?」
「呜,小人不知什么吴桂。」掌柜哪管架住自己的是好刀烂刀,满心只想快快送走这位煞星。「小的只是个生意人,不知江湖中事。」
「我这匹马暂且寄在这儿,你们谁敢动牠,小心我刀下不留情!」凤衣大刀一收,径往后院行去。
包下客栈的是无双小姐隐瞒身份雇来的人,霸王府能人虽多,谁也不可能助她破坏婚筵,无双又不欲人知其真面目,无法求助于正道之士,只好雇用只问钱财不问源由的杀手组织,帮忙看守吴桂数日。
看守者虽是三流杀手,可仍然是一名杀手,武功比之于凤衣的三脚猫把式自是强上许多,若要硬拼恐怕凤衣也占不了上风。
但凤衣的强运终究非常人所及。
她才踏入后院,守门的大汉便闻声回头。
目光相对,彼此都是一怔。
大汉立即撇过头,满脸心虚。
凤衣打量他,愈看愈眼熟。
「啊!你是黑狗嘛!」恍然大悟之后,则是滔天狂怒。
凤衣快步冲上,直到大汉跟前。
「死黑狗!当年偷了你娘的钱,却栽赃到我头上,害我被罚跪算盘一个晚上,还被禁足整整一个月!你倒好啊,拿了偷来的五十两银子,装蒜装了一个月就离家出走了!」
「妳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黑狗。」大汉装模作样地耸肩,还想装傻。
「我叫什么名字?」
「凤衣!」
物以类聚的道理,挪在这两人身上也适用,都是单纯得近乎愚蠢。
「那你还敢说自己不是黑狗?哼!」
「嘿嘿,我当年想出来闯天下,可是身上没钱,连城门口都出不了呀!只好向我娘借一点盘缠了。」说溜了嘴,黑徇不好意思地傻笑。
「可是这笔帐你却赖到我头上!」想起数年前无辜受害的自己,凤衣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大吼:「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件事,我被说得多难听?街坊都说我手脚不干净,弄得没人敢来提亲,我都十九了还嫁不出去!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对象却是隔壁的鼻涕鬼阿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