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他只是作戏,她的心还是开始痛了,像被撕成千万片似的,痛得让她……让她……直想按住心口,直奔城里索价最贵的大夫,然后把看诊抓药的帐单砸到他的俊脸上!
缓缓舒了一口大气,凤衣发现自己相当中意这个念头,等这件事过去了,她可要好好试一试。
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她的心脏,而是吴桂的失身危机!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心上人被押进婚礼──人在霸王的屋檐之下,纵有意退婚,只怕他也不得不低头。
正门不通,凤衣无奈中只得先行撤退。
临去前,她从墙外往内探了一探。
触目所及,除了金碧辉煌的格局,庭院中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格外引人注目。山庄虽是宽广奢华,一下子要安置这么多人,也显得有些应忖不来。
「喂!谁在那里鬼鬼祟祟?」护卫叫着。
凤衣连忙走开,远离了大门,才放缓步子。
「见不到人,要怎么抢?」她踢着地上的碎石子。
小石块在路面上弹跳几回,不动了。
凤衣跟着停下脚步,也不走了。
沉吟半晌,凤衣击掌道:「我真是想差了,强盗就该走偏门!」
小心绕到一处围墙之外,眼见左右无人,足尖一点便上了墙头。
只要看稳落足点跳下,隐住形迹而后展开寻人之旅,那就十拿九稳了。
可惜她预定的落足之地,十几名没当值的护卫正成群聚赌,滚动的骰子在碗公里发出清亮的响声。
护卫们虽是处于游乐之中,仍有一两人敏锐地察觉到顶上有人,抬头一看,便是一阵大呼:「墙头有贼!」
凤衣大惊,往外一跳,拔腿就跑,身后还不时传来叫骂追赶。
吵嚷了一阵,追赶的声音忽然变小,终至消失。
凤衣不敢回头,埋头猛冲。
一路跑进客栈订了房,关起房门才喘出一口大气。
这是怎么了?连见个面都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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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
吴桂的房间离凤衣引起骚动的庭院颇近,听到院里一阵叫喊抓贼追贼的声浪,便走出来一探究竟。
「刚才有个女贼跃到墙头,被我们发现后一溜烟跑掉,已经有几个兄弟追过去了。」护卫们边回答边把骰子跟碗公藏到身后。
「女贼?」吴桂心中一动。「生得什么模样?」
在山寨里,凤衣向其中一人的妻子借了衣服,再也不是当初劫走他时的男装打扮,众护卫自然不会将她与当日的劫匪联想在一块儿。
「她身子背光,我们看不清她的模样。」护卫一指远处:「啊,追捕的人回来了!也不知抓到人没有?」
只见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地合力担着中间一个,中间那人脸上不断淌下豆大的汗珠,至于吴桂关心的「女贼」,连个影子也没有。
「我们追到半路,阿丁不小心扭了脚,给阿丁这么一阻,女贼一下子就跑进人群里去了,追下去难免引起骚动,我们只好先把阿丁扛回来再另请指示。」左边那名护卫答道。
吴桂暗暗松了口气:「不用追了,治伤要紧。明日就是婚筵,眼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也没有损失,算了吧。」
虽然没亲眼见到,吴桂已认定女贼就是凤衣。
谁会在大白天里,直闯一座有着上千护卫的宅院?只有她才有这么强的运道,也只有她才会如此冒失莽撞。
吴桂摇头之余,不禁笑了出来,笑声未完,眉心已打起结来。
要门房赶她走,她却想硬来!凤衣到底明不明白,脚底下踩的是谁的地盘?大理城可不是由人横行霸道的地方啊!
更糟的是,只怕她不知安份,还会继续乱来……
正筹思间,吴父领着负责打理衣物的仆役来到跟前。
「英雄,试穿一下喜袍吧!」
听到他临时遭到窜改的大名,吴桂心中一叹,露出招牌微笑:「孩儿在家里不是穿过好几次了吗?」
在双亲的频频要求下,打从喜袍裁剪完成,吴桂前前后后穿了不下百次,二老看得眉开眼笑,吴桂虽然感到厌烦,仍旧笑而从命。
「我看衣襬下缘的绣线颜色不够大方,昨天已经要人改成金色了。」
「只是换个颜色,不试穿也行吧。」吴桂颠感无力。
爹对这桩婚事的执着,远远超出他这位新郎倌。
他本来想直接求见霸王,但今天一整天霸王忙着接待各方贵宾,退婚之事又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要求,只得等到晚上……到时他真能取得爹的谅解,进而在今晚联袂向霸王要求退婚吗?
「爹,孩儿有事向您禀告。」
吴桂看了吴父身后一眼,仆役会意退下。
「什么天大的事,都等穿过喜袍再说。」把喜袍往儿子身上一比,吴父的眼睛笑得都瞇起来了:「呵呵,明天你就会穿著这件喜袍迎娶无双贤媳,而我就成了霸王的亲家……呵呵呵。」
想到这里,吴父的笑声简直停不下来。
吴桂实在不愿扫父亲之兴,然而一想到外头还有个随时可能闯下滔天大祸的姑娘满城乱晃,要是他摆不平这桩婚事,婚筵十成十会溅血──前来破坏婚礼的凤衣之血。
脑海中闪过凤衣不支倒地的画面,即使只是想象,依然令他心痛如绞。
吴桂一咬牙,豁出去了!
「爹,我无法与无双小姐成亲。」
「啥?」吴父笑声一敛,随后又朗声大笑,笑得比之前还开心:「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儿也知道说笑话了。就是这样,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虽然你岳父家里就连扫地的仆役武功都好得吓人,你也不用太拘束。」
「爹,我是认真的。」
「哈哈,我也笑得很认真哪。」
「爹。」吴桂严肃而沉静地望着他。
收起笑容,吴父的目光转趋锐利:「我不记得自己教出一个不守信义、临阵毁婚的儿子。」
「孩儿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吴桂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一旦正面对上父亲,那股压力仍沉重地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长年对父亲的顺从恭敬,让他连说话的音量都拉不开来。
即使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直视父亲的双眼──那双饱受商场赞誉的利眼,传闻中有着令人俯首听命的神力。
「你另有心上人?」撇开对霸王的盲目崇拜不谈,吴父看人眼力之精准,着实已臻化境。「是在你被绑架的期间发生的?」
「是。」
吴桂平安回来,吴父欢天喜地,忙着筹备明日大典,也没细问遭绑细节,就让他几句模糊不清的话搪塞了过去。
横竖已有曾英雄这位现成的挡箭牌,牺牲他总比让凤衣被捉要好,吴桂在心底说了几十声抱歉,顺水推舟地让他正了名,日后再想法子搭救了。
「对你,她有比爹娘更重要吗?」
「爹娘养育之恩如天之高,这是不能相比的。」说着,吴桂心中一痛,为自己曾有弃婚潜逃的念头感到羞耻。
留下一场烂摊子,要尊亲情何以堪?
幸好霸王素来知情达礼,自己理应先说服父亲,再向霸王力争取消婚事。
「那就忘了那位姑娘,好好和无双贤媳成婚!」明白吴桂没有纳妾的自由,吴父连安慰用的建议都省下来了。
「孩儿办不到。把心给了另一个女孩之后,孩儿已无法坦然面对无双小姐。」吴桂又习惯性地微笑了起来,只是笑中饱含我见犹怜的哀愁。「让现在的我与无双小姐成婚,对她才是一种天大的侮辱。」
无愧于长年大把金银的教育费用,吴桂从小练笑到大,早已练成精了,即使愁绪满胸,那浑然天成的哀伤微笑仍旧耀眼得动人心弦,就连早已看惯的吴父也无法免疫。
「让我想想……」吴父不知不觉心软了。
他在心中迅速算过毁婚的下场,不消说,他吴家俨然在霸王尊贵的脸上涂了一把泥巴,霸王的追随者岂会让他们好过?更恼人的是,他与霸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谊,可是毁之一旦啊!
儿子的婚姻幸福与霸王的兄弟情谊往天秤上一摆,高下立见。
「儿啊,你的幸福是我终生所愿,能与知心恋人携手共度一生,才是人世间无上喜乐,我与你娘就是这般。」吴父露出慈爱的微笑。
吴桂心中感动,泪水顿时泛入眼眶。
却听吴父续道:
「然而为父汲汲营营十余年,好不容易与霸王建立起的深厚情谊,却比男女之情更要紧上千百倍。」沉下脸,食指一点:「明天你说什么都得娶无双!」将翻脸如翻书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
「爹!」吴桂惊呼。
他的惊愕不只于此,只见吴父召来下人,吩咐道:「派十二名护卫日夜守在少爷房外,不许外人进入,更不准少爷出房门一步。」
「爹,你这是做什么?」竟然想软禁亲生子!
「我也年轻过,知道被热情冲昏头是什么样的情况,可不能让你一时冲动,毁了一辈子。」挥挥手,吴父步出房门。
吴桂挫败地一槌紧闭的房门,门外护卫立道:「公子有何吩咐?」
「开门!」
「对不起,老爷交代不得开门,否则扣掉一年薪饷。」
「唉……算了。」不忍见护卫为难,吴桂退离门边。
他还好意思说凤衣莽撞,自己退婚之念比她鲁莽十倍有余!
光是父亲这一关,就过不了啊……
吴桂随手拿了本书坐下,其实并不是真想看书,只是如果不找点事来做,心思可能会飘去不该飘去的方向。
比如,某个冒失的女强盗。
吴桂摇摇头,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书本上──一本再寻常不过的『诗经』。
只是这样,他也能想起凤衣,这是他当初被劫走时,带在身上的两本书之一,另一本正躺在当铺里,银票则在她手上。
她现在在做什么?约莫是咬着牙,不甘行动失败?也许正抱着头,苦思该怎么混进来?
「还是别来的好啊……」吴桂掩卷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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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桂对凤衣的认识是正确的。
遭到挫败,凤衣不但不气馁,更打起十二分精神,满心只想突破难关,完成抢亲大计。
房中,凤衣负着手来回踱步,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指天划地,想了好几种法子上逼是无法定论。
「原先想抢无双小姐,现在少了吴桂的合作,也只能暂且按下。反正只要抢走吴桂,无双小姐成不了婚,形同恢复自由之身,后面就请大哥自己奋斗了。」
凤衣率先决定变更劫夺目标。
「我已露了形迹,如果不易容改扮,迎宾山庄是不能再去了。可是我又不懂易容术,总不能上街随便抓个人问吧?」
想到庄里满满的护卫,凤衣的眉心几乎要打结了。
「那么多的人,就是到了夜里,也会排下成群警备,我就是进了去,找到人以前恐怕就会先被抓住……嗯?抓住?」
凤衣大喊一声,兴奋地一跃而起。
「对!我被抓住就好了嘛!他们抓到入侵者,少不得要向吴桂说一声,吴桂一听说是女的,多少会想到我,当然要亲自看看,这一看,就是感动的重逢!哈哈,我果然聪明!」得意忘形的她推开大门就冲了出去。
片刻后,她又慢条斯理地踱了回来,这回则是一脸凝重。
「不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要是没盘算好就冲过去,要是失败就再也无法挽回了……还是夜里再去比较好吧?」
面对一生一回的大事,凤衣难得慎重了起来。
一旦成功,她便多了个巧笑嫣然的可爱夫婿。
若是失败,只怕抢亲不成,倒落得壮烈成仁。
面对着这攸关生死荣辱的重大抉择,凤衣以前所未有的慎重姿态,拟定出一个就她的层次而言,颇具战略意义的作战计画。
其实也只是将原先的一字诀,扩展到两字。
一言以蔽之──先「火」,再「抢」!
「对了,得去买灯油跟火折子才行……」
第九章
笨!笨!真是笨得无药可救了!
是夜,吴桂无法合眼,坐在床上心烦意乱地扯着头发,愈想愈烦闷,手上也更加使力,丝缎般的黑发转眼已被他扯断了好几根。
若明日婚筵如期进行,以凤衣的性子,只怕不会善了──霸王府中卧虎藏龙,就是她想善了,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若他弃婚而逃,又置爹于何地?爹是那么盼望这桩婚事。
家人、凤衣,他谁也不想伤……
话说得冠冕堂皇,自己又该如何从这场泥漳中脱身?
服侍他十年的贴身侍从小易端了个餐盘进房,吴桂沉浸在思绪之中,竟浑然不觉。
「公子,您从早到晚没尽过一粒米,还是吃一点东西果腹吧。」
「我吃不下,你收下去吧。」
想起自己进府没多久就被父亲软禁,吴桂眉眼之间无意中显出委屈之色,和着习惯性挂上的清浅微笑,格外惹人心疼。
「您别饿坏自己,老爷说的是气话,您可别往心里去了。」终究是贴身侍从,小易敢说的话就是比其它下人多了些。
尤其他长年沉浸于主子宛如春风拂面的和煦微笑之下,一见主子前所未有的眉眼含愁样,那颗忠诚耿耿的心登时疼了起来。
「我哪敢拂逆爹的意思?你就别管我了,反正捱到明天……唉!」吴桂轻叹一声,强颜欢笑的愁样更加动人心魄。
也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念头,小易冲动下竟脱口而出:「如果公子想走,我愿助公子脱身!」
吴桂轻吁一口气:「难为你有这份心意,可是我不能让你背负责难。」小易出身于吴父的贴身侍从,父子二代皆是吴家老少的随身亲信,深受倚重。
「公子心里有喜欢的人,我怎么忍心见公子日后为相思所苦?何况公子还是笑着好看……哎哎,瞧我胡说的,公子恕罪。」小易红了红脸,没敢说自从吴桂出门前夕那成功的霸王之笑,他对主子就死心塌地到底了。
「我现在不是笑着吗?」吴桂摸了摸脸颊,摸到微笑的弧度。
「不一样!」心腹可不是当假的。
吴桂胸中一闷,连小易都看得出他不快乐,宁愿牺牲眼下平稳的生活,冒险助他脱逃,父亲却……
他求的不多,只想父亲重视自己,胜过重视霸王而已。
当然是奢求了,世上有谁会重他胜于南霸天?
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个吧!
是不是被说喜欢,被喜欢的人就会喜欢上说喜欢的人?要不然,自己为何会对她朝思暮想?分开不过一日,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可笑啊!与她在一起,至多不过六、七天,其中五天他还昏睡着.。
只是如此,就能让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爹不听我说话,我根本无法说服他……」吴桂感叹自己蠢到自陷于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