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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盼盼 page 6 作者:黄朱碧

  盼盼的委屈易仲魁看到了,虽然他也是极力反对豫顥天把她带回紫宸堡的人之一,可,今儿九叔公他们的表现实在有失江湖长者的风范,器量忒也狭小了些。

  「无须萦怀,他们只是一时拉不下脸。」他好心安慰。

  盼盼点点头,不发一语地转入內堂。园中的景致依然缤纷,一丛丛小花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娇嫩欲滴。

  该往哪里走?紫宸堡之大,却好似无她容身之地,她没有自己专属的寢房,一桌一椅都不是她的。斜阳向晚,又到她起身迎客,精神特好的时刻,可,她却累得眼皮千斤重。严重缺乏睡眠,有礙养颜美容。

  前面有张藤蔓攀缠的鞦韆,上去歇息一会儿。其实她心情不坏,以她的冰雪聪明,自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喜欢她的,只是嘴皮子上不肯承认罢了。很可笑的,她居然有种小媳妇的窃喜,唉,她在高兴什么?走进醉颜楼那天,她就了然于心,从此以后她已失去凡人的福分,「妻」这样的身分对她而言是不切实际的,妓女要的只是繾綣。

  也不是没有过奢想,然她的渴望飘飞在水面上。西湖上常有小巧玲瓏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艾,写上了某人的芳名,放在水面,任其随着水流向风軒,姐妹们一一拾起,争相调笑,过着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十之八九的彩灯上写满对她的渴慕之情,但谁才是真心的?

  他去放过彩灯吗?小江儿说豫顥天以前从不进酒楼,那么他想必不认识她,既不认识她又为何买她?

  好怪异的人。

  她心念一动,他就出现了。熟悉而温热的大掌覆上她搭着藤蔓的柔荑,鼻息繚绕至她的嫣颊,逐步逼近,在她身后坐下,伸手由襟囗徐徐探入,用力搓揉。

  幸亏这鞦韆够稳固,方能承載两人的重量。黑云如狂捲的布幕,夕阳已滚落山的那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冉冉上腾的炊烟和灵隐寺沉沉的晚钟。

  氛围异常紧张,时间变得莫名的匆促,但盼盼的內心则已奔马几千万里,而他的心跳更快,一下一下沉篤地撞击她单薄的背脊。

  他的手从她胸脯改道游至腰下,盼盼犹如电殛,身体被迫与他叠合,脸颊亦帖上他的。良久,两人都没有动过……为这相亲如蜜的一刻。

  他宛似蛟龙般缠捲霸占着她的身躯,无论吮吻、抚触均给她最大的享受和欢愉,一如死亡般的快感。他要她知道,他不仅是她第一个男人,更是最后一个男人。

  天更黑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特地选择的黄道吉日与她野合?

  盼盼尽管出身蓬门,也未曾有过如此大胆的行径。万一让旁人瞧见了怎么办?

  涼风拂过,她突觉一阵微寒,什么时候衣裳已褪至腰际?两人几乎同时滑向地面,野草调皮地摩挲她勻称的腿,令她奇痒难耐。

  盼盼于惶惑中掩不住兴奋,皓白的膀子勾环他的颈子,像一个饥饿得急切需要慰藉的婴儿……

  豫顥天索求得比今晨益发粗暴,像在呕气或洩愤,窜进她体內的一部分,疾风漫捲地凌辱她,驾馭她,希冀将她推入黑暗的深淵。但盼盼却不由自主地施展媚术蠱惑他,使他有如千万只螞蟻在血液里抓爬,一次又一次地达到亢奋。

  在放荡的恶行过后,他躺在那里,冰冷一如隆冬寒霜,似在悔恨什么。

  他意识到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控制不了它。他出卖自己的灵魂,将它交付了出去。这期间只花不到一天的工夫。

  他心灵深处不是一直保有一个空间,存放着对某人的思念,为何会迅速消失无踪,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不会是因为身旁这女人!他甚至打从心底鄙视她,那撳入他血肉的女妖。豫顥天掉开眼,不愿去面对盼盼那謎语般难解的美丽容颜,企图忘记他曾十指张开,叉入她浓密如黑夜的发茨,那种把另一个生命掌握在掌心的真实感觉。他竟无端地恨起这个让他爱不释手的女人。

  彷彿足足有一百年之久,他才听到自己饜足的叹息声,他仰望着苍穹,身心一片空白。

  好冷,盼盼把身子偎向他,他却嫌恶地挪开。这是很伤人的举动,令她怔忡许久。

  他瞧不起她,是的,他疯狂地要她,却又忍不住鄙夷她。可恶!盼盼的自尊受到严重的斲伤,恨不能一刀剮进他的心肺。

  她不要和这表里不一的男人躺在一起,衣服呢?

  「躺下。」他低沉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以后没我的命令,你哪儿都不许去。」

  「也包括前面的大厅?」他的怒气是为了她的「拋头露面」而来的吧?易仲魁想是跟他鉅细靡遗地报告完毕了。

  豫顥天低垂的眉睫倏然掀起。「这儿是紫宸堡,不是你的风軒,不要把你那一套送往迎来的本事搬进我的地方。」

  「怕被污染还是羞辱?」她做了什么?唱歌跳舞也犯法吗?「既然嫌弃我,就不该带我回来,请你搞清楚,我从没乞求你怜憫收留我。」才支起身子,又给他按回原位,可她并不示弱,张大晶眸和他对峙。

  「泼辣并不能提高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粗鲁地把她抓到臂弯里,一脚跨过她的腰腹,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除了娼妓和情妇,我尚能冀望什么?」

  「你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甚至收买我的族亲长老,不会只是一时技痒,或者仅是为了卖弄风情吧?」

  他居然把她的好意当做驢肝肺。盼盼气得火冒三丈,一拳捶向他的胸膛——没打到,反而让他攫入掌中。

  「在我面前永远没有你撒泼的余地。」他狠戾地将她的手放入囗中啃咬,那纤细的青葱经不住摧残,不一会儿已是齒痕累累。

  「你是疯子!」盼盼气不过,掄起另一手还想打,不料他身手矯健,旋即给他擒住。

  「妄想成为疯子的妻或妾?好好求我,我也许大发慈悲,赏你一个名分。」

  「哈哈……」好笑,真的很好笑,盼盼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好个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自大狂!卖身契还给我,我马上走人,从今尔后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瓜葛。」

  「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他眼里燃起两簇野火,危险而阴森地燎原向她。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尝够。」他低头吻住她的唇,使劲吸吮,彷彿要一口将她吞噬。

  盼盼突然发难,狠命一咬,咬破了他的舌头和嘴唇。

  豫顥天嘴畔带血,怔住。他用手背抹掉甜而腥膩的鲜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盼盼,这个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的魔女。

  盼盼轻狂地仰天大笑。她推开豫顥天,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她。櫻唇沾着他的血漬,益发红艳得教人惊心。

  盼盼任由血丝挂在朱红小囗上,如出軌的唇彩。她裸着身躯,冶荡而妖媚地笑道:「这血真好吃,可惜一次没能尝个过癮,下次我还要。」

  语毕,她立刻跳往一旁,避开豫顥天的魔爪,就着月色,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籬。

  「休想一走了之。」豫顥天觉得他的威严和感情被侵犯了,他要严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打橫将她抱起,阔步走向离别楼。

  ※   ※   ※

  火炽的吻,坦白洩漏了他对她无法自拔的迷恋,那焦渴如快马飞馳的惊叹,驅策他如火如荼地掠夺和付出,像逆风中拎着火把,反烧自身…

  盼盼没有反抗的能力,她的喘息几乎被他淋漓的汗水所淹没,无助地屈服在他狂暴的肆虐之下。

  小江儿费心铺陈整齐的被褥,凌乱得比之先前更不堪卒睹。全是他的杰作。

  盼盼幽怨的凝睇并不能使他稍稍产生半点的愧疚,和她有着宿世冤仇似的,他一心只想将她杀伐殆尽。

  两天两夜没好好睡上一觉,她累垮了,翻过身,立即进入梦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梦中有个绮丽繁华的世界,鸟语花香人跡杳然,没有任何人,只有她,和他。嗄!怎么又是他?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离去,害她头痛欲裂。盼盼猛地拚尽力气把双眼睁开,夕阳斜挂天际,又是「新」的一天。

  「你醒了?」他的声音像来自幽冥府邸,陡地从耳畔响起。

  不要见他。盼盼连话也不跟他讲,重新闭上眼睛回到梦中。但,不行呀,梦里也有他哩,真是进退维谷。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他恶劣地咬住她的耳垂,不让她裝蒜。

  「离我还一点,小心弄脏了你至高无上的身体。」忆起他昨夜的行为,盼盼就有满腔的怒火。这人喜怒无常,爱怨难分,是个矛盾的结合体,还是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妓女也有生气的权利?」他忽地抓住她正要跃下床的腿,让她跌坐在身上。

  「不要逼我。」打掉他攀上来的手,趁势溜到床下,拎起櫥柜內一瓶女儿红,威胁道:「否则我就自杀给你看。」

  「我豫家家财万貫,你捨得这么死了?」貪慕虛榮是娼妓的天分,她也不可能例外。

  「钱我多的是,谁稀罕你的。」为证明她所言不假,盼盼霍地打开她由风軒带出来的布包,刷地将所有银票,以及珠玉首饰全部洒落地面。

  「原来你还留有一手。」他似笑非笑的脸,代表着对她那「一丁点」财物的无比藐视。「准备和情郎私奔?」

  他为何一口咬定她心里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既是如此,她不如将计就计。

  「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堂堂名震大江南北的漕帮帮主,可否高抬贵手——」

  「办不到。」盼盼话还没讲完,他就急于回绝。「你是我的女人,谁胆敢染指,必杀无赦。」随着他掌风轻轻击出,盼盼手中的酒瓶立即应声碎成一地,香醇的汁液四散橫流。

  「唉!白白糟蹋了一瓶好酒,可惜可惜。」盼盼惊吓之余,还不忘对着溅湿的地面哀悼一番。

  「你刚刚不是还想拿它击头自尽?」他只是帮她解除「危机」而已。

  「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死有重于泰山,轻若鸿毛。为一个瞧不起自己的男人自杀?她又不是脑袋瓜子坏了。「你还不值得我为此走上绝路。」

  「是吗?或者,你根本貪生怕死,唯利是图,奢望将来有朝一日我娶你。」他这话其实含有试探的意味,只是盼盼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听出来。

  「倘使我曾做如是想,就让我天打雷——」豫顥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至她身旁,摀住她的嘴。

  「你,」她发狠地咬住他的手指。「为何不让我表明心跡?」

  「因为……」我不想听。

  豫顥天松开她,双手负在身后踱向窗囗,面向染上一层金粉,淒美得令人备觉惆悵的庭园。

  他也不明白呵!为什么?

  ※   ※   ※

  豫顥天惯常地喜欢站在离别楼顶远眺湖中的景致。「离别楼」原本叫「攬月楼」,当年他在这里写就休书交与忆容,并在这里与她惜别,从此攬月楼便成了离别楼。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在西湖的岁月不曾如此诗意又恓惶不安过,直到风盼盼的出现。这阵子,他的心情特别浮躁,经常在顶楼上来回踱着方步,一如此刻,刚湊近嘴边的酒杯不耐烦地往几上一搁,无声地溅上三分之一,他的心抽动了下,是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发出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矯捷如他的手。

  武官侠客,山野沙杨,稀世名剑总是伴随它的主人,忠心不二。不像女人之善变。

  风盼盼会背叛他吗?会像六年多前的苏忆容那样,让他黯然神伤,从此将火热的心尘封起来,过着无爱无欲,宛似苦行僧般的清修岁月?

  那年适逢忆容二十三岁寿辰,他老远由东海带着三粒夜明珠回来为她祝寿。酒酣耳热之际,他正渴望邀她共赴云雨,孰料她委婉拒绝后,坦诚告之,她心里已有了别人,希望他「君子成人之美」。

  昨日,他再度听到那句教他剮肝剜心的话。有那么一剎那,他几乎要痛下杀手。

  忆容一定没想到当她带着他给的休书到攬风崖与她的情郎会合时,对方竟因惧于豫顥天三个字在江湖上的威望而失约,让她忧愤而死。

  是他间接害死了她,如果他不醉心于武学,又忙碌于商务,忽峈了她的寂寞和需要,她不会移情他恋,更不会因此走上不归路。

  剑锋一个逆转,咻地扫落几案上的酒杯,瓷杯掉落酒汁四溢,然酒杯却安然无恙地被他接在剑身上并未碎裂,临地仅寸许。沿着剑尖朝前不远处,有一双赤足,洁白无瑕,小巧玲瓏。

  「你几时上来的?」豫顥天脸臭口气也差,手一扬将剑递予盼盼,示意她放入剑鞘。

  「刚到。」呀!好重,她必须用两只手才握得住,费好大的劲才把剑鞘套上。

  豫顥天就站在那儿看着她手忙脚乱,面上虽无特殊表情,心里则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的确很反常,不知是想藉折辱风盼盼以达到发洩长久累积的悔恨,抑或是利用此非常手段逼自己承认她存在的事实。总之,他喜欢望着她那如猫的愁苦又可爱的小脸。

  「找我有事?」平常她总躲他躲得远远的,巴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今儿自动跑来,定是有求于他。

  盼盼点点头。「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不行。」他不问原由,拒绝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盼盼木着脸,怒目回睇他,嫣红的唇瓣抿得死紧,不肯开口多恳求一声,便掉头离去。

  「站住。」他冷冽地重申禁令。「听清楚了,我说不行。」

  盼盼停下脚步,听他废话完毕,即不声不响地下楼去。

  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豫顥天顿生不捨。但话已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在紫宸堡,任何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数,他从不曾朝令夕改,即使是她也不能享有特权。

  ※   ※   ※

  一夜辗转反侧,不仅因为长久日夜顛倒,积习难改,更因心事重重。

  七月十五,正是民间的盂兰节,过往在这一天,勾栏院的姐妹们便相约提着牲果,步出整整一年没离开的「家」,到庙里诚心无比的祭饿鬼打清醮,希望今生贖完前生債,来生转世到好人家里当儿女。

  而她呢?她才不在乎前世今生,她到庙里是为了祭拜她的爹娘。他们亡故的那年,她还太小,已不记得是哪月哪日,所以就选在盂兰节一併祭拜,聊表她为人女儿的一点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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