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找你谈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门户之见。这一点,希望你了解。”桔姬深呼吸一下。“可是,我仍然要说,麦达之所以会养成这样飘浪的天性,你,纱缦,难辞其咎!”
纱缦猛地抬起头,怔怔望着她。
“麦达极清楚,无论他流浪多久,去了多少地方,让多少人头痛,他永远有你的身边可以回航。一直以来,你都在默默纵容他。如果麦达的不负责任是他的天性,那么,你就是助长他的帮凶!”
纱缦想反驳,想大叫,汹涌的情绪在她胸口里翻揽,她反而因为太过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吧,让我问你一句话。”桔姬的语气再度从尖锐回复到平和。“从今天开始,你愿不愿意绑住麦达,让他在一个家庭里定下来,生儿育女,成为一个尽责的丈夫、父亲、和兄弟?”
“我?”绑住麦达?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是的,你!”桔姬平稳地注视她。“你愿不愿意成为那个套住他的枷锁?”
不,她不愿意!这不是麦达想要的生活!她太太太了解他了,她知道过着这种生活的他绝对不会快乐,她做不到!
纱缦用力摇头,摇得之用力,视线几乎都甩模糊了。
“因为你不愿意让麦达过得不快乐,是不是?”桔姬轻声说。
纱缦用力点头。她已经不信任自己的声音,唯有靠点头和摇头来表达。
“但是,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为麦氏一族仅余的子嗣之一,这是他的宿命。”桔姬近乎温柔地低语。“如果你做不到,就必须由别人来。”
“我……我不能……我想待在他的身边……”
“是啊,就像你过去十多年一样,然后让他一辈子无后顾之忧地浪荡下去,直到年老力衰,眼看齐磊的身边子孙成群,拥有成功的事业和可敬的名声,而他自己,除了一副孱弱衰老的躯体,什么都没有!”
纱缦猛然把茶杯放下,深怕不稳的手会不小心摔了它。
她突然对任何事都不确定了。难道,麦达的流浪……真的是她造成的?不是他天生的?
她是麦达四海飘泊的原凶!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纱缦,请你退开吧!”桔姬深深叹了一口气,老态毕露。“我知道,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必须承受我这样无理的请求……可是,请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我肩上扛担的,不只是‘儿子’而已,更包括整个麦氏家族的香烟。我不能再让你阻碍我的计画。”
“您……您对麦达有什么计画?”她虚弱地问。
桔姬突然话锋一转。”你听说过火鸟的传说吧?这个故事已经老掉牙了。火鸟必须投入火中,经过熊熊的焚烧,肉身彻底被摧毁之后,才能重生出永恒的羽翼。”
“你想摧毁麦达?”纱缦瞪大眼睛,眼底充满浓浓的保护欲和不友善。
“我不想摧毁他,我只想把你送走!你就是麦达的火焰,经过你的焚烧,他才会彻底脱胎换骨,体认到现实的重要性。”
“我不懂……”纱缦喃喃摇头。“我没有您说的那么重要,更不会是您的阻碍……您为什么容不下我呢?”
“我刚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承认自已做不到!你已经失去了留在麦达身边的理由了。非但如此,你的存在还防碍他安定下来,防碍他承担下在麦氏里应尽的责任。你说,即使我愿意,我能留下你吗?”
“你想要怎么做?”她低声说。
看见她明显地颓软,桔姬微微一笑。
“首先,你必须离开他。我已可以想见,他若知道是我送走你,一定会非常气我,甚至恨起我来!可是,为了不愧对他九泉之下的父亲,我也只好让他恨、让他气了。”
“把我送离开之后呢?”她唯一关心的只有麦达。如果不能让他快快乐乐的生活,那么,她宁死也不走!
“你是麦达眼中,最接近‘妻子’的女人,失去你之后,他会痛苦上一阵子,然后会灰心、失意,最后,任何女人对他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对他而言,娶了谁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你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真是个传神的说法。”桔姬深思道。“若要箍住一只飞扬的鹰,便必须先斩去它的翅,让它跌落尘寰,它才能褪去羽毛,进化成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不行……这样是不行的……”她心乱如麻。
这样的麦达,怎么还会是麦达呢?
“你放心,我已经设想好了。”桔姬微微一笑。“拉塔诺的族长已向我提了好几次,他女儿沙蜜雅是个贤慧温柔的女孩。她本人也承诺过我,将来若能和麦达结合,生下几个子嗣,她愿意用心照养他们的孩子,还麦达自由的双翼,让他在尽完家族责任之后,继续成为一个翱翔的自由人。”
沙蜜雅?是了!那个甜美易满足的女孩。
我只要能嫁给他,生下他的子嗣,占有他生命中的一个小部分就足够了。
将来麦达出外去旅行,他的孩子可以陪伴我啊!
麦达像风一样,要飘泊才美丽。
桔姬夫人的话,沙蜜雅都说过!都说过!
她茫然看着麦氏主母。
“你明白吗?纱缦,你能做到的,沙蜜雅都做得到。你做不到的,她也都做得到!她比你更适合麦达!”
“我不能……我……”她茫然摇头,脑中空空的,胸口虚虚的,什么都无法想。
桔姬打下最后一记棒喝,“纱缦,若你一心只想成全麦达的快乐,你便是麦氏一族的千古罪人;但是,教你成全麦氏一族,你又不愿违背麦达的心意,因此,除了把你送走之外,我已经想不出还有更好的方法了。原本麦达可以同时拥有家庭和自由,而你却不愿意给他!现在的他或许是感激你的,将来呢?在他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流浪厌倦后,却发现身旁只剩下一个同样也是垂垂老矣的你呢?”
“我明白了。”她颓然低下头。
桔姬夫人的眼中迅速飘过一抹释然。
“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她坐到纱缦身旁去,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我已经替你找好了对象。”
“对象?”她猛然抬头,心中已经承受不住再多的惊恐。
“无论我把你送到哪里去,麦达一定会千方百计把你找回来。所以,除了让你嫁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让他死心呢?”桔姬理所当然地说。
“嫁人……”她惶惑起来。她不想嫁人啊!她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离开……麦达……
可是,桔姬夫人说,她非走不可……
“但亚是米拉酋长的独子,平时虽然鲜少在公开场合走动,却是酋长的心肝宝贝。嫁给他之后,你的身分在他们族里就像太子妃一样,从此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这都是个美满的归宿。”
可,这却不是她要的啊!纱缦迷茫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拚命摇头。
“我知道,一个晚上要求你接受这么多巨变,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桔姬叹了口气。“我让你回房去想想!你是个聪明人,其中的利弊得失,我相信你心中会有答案。”
第五章
“纱缦!”
客房门被推开来,一颗笑吟吟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
纱缦坐在床畔出神,没有听见。
“纱缦?”麦达一怔,拉开门走到她身边来。发呆可不是纱缦的专长啊!
“麦达,你回来了!”她蓦地回过神,一见是他,露出一丝强笑。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一抹鹰锐的神采融入他看似随和的眸中。
“没事。”她摇摇头。
她的眼圈是黑的。难道他凌晨离去之后,她一直没睡?麦达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
“傻纱缦,我不是说,办完正事就回来,叫你先睡吗?”
“我有啊,可是睡得不太好,你知道我会认床。”她的语声有些虚软。“现在几点了?”
“早上十点半左右。”麦达突然想起自己跑回来找她的目的。“对了,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应该走了。”
他先站起来,手去拉她,她却坐在原位,动也不动。
麦达疑问地挑起一道浓眉。
“接下来又要去哪里呢?”她疲惫地往床上瘫倒。
麦达望着她深暗的眼圈,心中再度盈满浓浓的罪恶感。
纱缦不像他,习惯了四海飘泊,在任何环境之下,一闭上眼睛就能入睡,隔天起来又是一条神清气朗的矫龙。
许是童年时颠沛流离的影响,她的体质天生就不强健,长大之后虽然经常在牧场里劳动,做的也都是比较不粗重的家务。比起健壮得像匹骆驼的他,这些日子来的奔波显然是累坏了她。
他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细吻她的脸、眼睛、俏鼻、嘴唇,举止间有着满满的怜惜。
“对不起,这几天没能让你好好休息。”他轻哑低语。“齐磊和我还是得回利雅德一趟,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把总部安全系统的几个BUG抓完,我们就回老巢牧场去!”
老巢牧场,她睁开眼睑,眸心流露毫不掩饰的思念。
她,将来还有机会再踏上牧场的土地吗?
她的心思飘回两个小时前的光景。
桔姬夫人必然知道她这一夜不可能成眠,今天一早,再度召见她,急着想知道她考虑的结果。
于是,她们俩又进行了第二度的会谈。
这两番谈话,除了当事人之外,再不会有第三者知晓——包括麦达。
纱缦怔忡抚着他的五官,那俊朗的鼻,如黑色水晶般灿然的眸,还有,最让她喜爱的,柔软的薄唇。
桔姬夫人的提议,当真是解决之道吗?
嫁人……
麦达若知道她嫁给别人,一定会激动不已,无法接受事实吧?
他必然同她一样,从未想过,两人会有分离的一天……
她低低叹息了。
“麦达,我好累。”她埋进他怀里咕哝。“你自己去利雅德,忙完之后再回来接我好不好?”
叮的一响,脑中的警钟重重敲了一下。
麦达稍微推开她一些距离,拧着眉心观察她。
不对!这不像纱缦会说的话。她应该很期待,即使再如何疲累,都迫不及待想陪他回利雅德把公事处理完,两人再一起回牧场才对。
她居然建议他,两个人先分道扬镳?将她留在纯然陌生的环境里?
“是不是我娘见到你,说了什么话?”他一针戮中血脉。
纱缦回避开他精利的眼神。爱笑爱玩爱闹只是麦达性格的一部分,他体内仍然深深埋藏着麦氏家族与生俱来的凌厉呵。
“没有,我只是觉得……”她甚至没有机会把话说完,麦达已经风也似地刮向门口。
“我就知道不应该把她和你单独留在这里。天知道我娘会灌输你什么鬼念头!”人老精,鬼老灵,他老娘则是又精又灵。表面上的温柔驯良只是一层保护色,实则是玩弄心理战的高手。否则他和齐磊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男人,怎么会被他娘整治得乖乖的?
“麦达,麦达!”她叫不住他。
麦达只离开了一会儿,顶多十分钟,然后又风也似的刮回来,揪起她未打开的行囊,弯身扛起她,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麦达,放我下来!”纱缦用力拍打他的后腰。
“她昨晚跟你说了什么?”麦达停下脚步,把她放落地,质问的眼神显得火爆。
“什么也没有。”老天,她为何这么累,头为何这么疼呢?纱缦踩着颓软的步伐,堪堪倒在床沿。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麦达挫败地瞪着她。方才他抓了几个女侍来问,结论只能确定他娘和纱缦密谈过,内容却全无人知晓。
“因为我……”纱缦勉强坐直身体,呼吸却越来越不顺畅。
“纱缦,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麦达终于看出,她的不适并非借口或推托。她是真的病了!
纱缦虚弱地微微一笑。
别担心,麦达,我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舍他担忧害怕的神情,她心里想开口安慰他,嘴一张——
却往后一倒,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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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走,我随后就来!”麦达两只脚岔开,两只手臂盘在胸前,坚定地黏在沙发上不动。
“随后是‘随’到什么时候?”齐磊一脸铁青。
“你不要因为自己急着回利雅德见老婆,就硬把我拖走!你悬念青萝,难道我就不会担心纱缦吗?”麦达斜睨着弟弟。
齐磊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一张完美绝伦的脸庞几乎扭曲了。“医生已经来诊断过,纱缦只是体力透支过度,加上没有足够的睡眠,才会昏倒,等她醒过来,好好休息几天,就又能生龙活虎了。这几天你跟我回利雅德把系统漏洞修补好,再回来达曼接她,时间轧得恰恰好,你究竟在跟我瞎缠什么?”
“总之,没有纱缦,我不会一个人离开达曼。”他冷冷地道。
什么?原来他不是想等纱缦醒来即可,还要守到她体力恢复为止?
“如果这段时间之内,骇客攻击麦氏油业和沙城的防护网又该如何?”
“不如何。”麦达撇撇嘴。
齐磊气到了极点,反而冷笑起来。
“麦达,我没听错吧?”一个清清冷冷的质问加入兄弟俩的缠闹。
麦达偏眸一看,他娘亲大人由侍女扶着,缓缓从楼梯上步下一楼客厅。
“麦氏一族不是齐磊一个人的责任,你自诩为他的大哥,更应该以身作则,难道,整个麦氏比不上一个纱缦吗?”桔姬夫人似乎对他的话心痛极了。
麦达撇开头不语。
即使他性格不羁,对母亲仍然有一份天生的敬重,平时没大没小是一回事,当母亲着恼时,他仍然不会回嘴冲撞她。
“纱缦有我的人照顾着,还会有什么问题呢?”桔姬努力平抚下激动的语气,心平气和地转向齐磊。“你和麦达先回利雅德去,等纱缦的健康回复了,看是麦达回来达曼,或者我和她一起回利雅德,都是可以的。”
虽然他们兄弟俩名义上都是她的儿子,然而,齐磊是她丈夫的外室所生,麦达则出自于她的肚皮。虽然两个儿子她同样喜爱,可是,她对齐磊的态度一直都是温柔可亲,和蔼到近乎客气,不像对亲生儿子的严格管束。
“娘,你和纱缦素不相识,为什么突然对她如此关心?”麦达冷眼旁观。母亲的热诚太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