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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如扣 page 2 作者:黄朱碧

  同行的学子们,都见到了“行凶”的人,但经一问起,却个个摇头如撞钟。他们全都讨厌张志鹏那副嚣张样,又对楚毅一手利落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理所当然地就跟他同一国。

  “没吃饭,又打了架,你不怕半夜饿得任不着?”唐冀赶来时正好来得及向姓张的那家伙补上一拳,吓得他落荒而逃。

  “不打我更睡不着。”快意恩仇才是男儿本色。

  楚毅领着唐冀来到“老地方”,这儿是夜市广平楼。他表叔在里边卖酥皮铁蚕豆,每回见了他们总会送上一包给他两人解馋。

  楚毅没吃,顺手塞给唐冀,他比他更修更穷,更需要吞点东西进肚子里救救那可怜兮兮的五脏六。

  “不愧是兄弟。”唐冀充满感激地说。先放一粒铁蚕豆到齿缝间咬开了壳儿,接着道,“只是以后恐怕很难再吃到这么香酥可口的蚕豆了。”他比楚我小一岁,平常都是由他关照他,连打架也不例外。

  “何出此言?”楚毅不解地问。

  月亮升上来了。初春的新月特别显得冻黄,市声渐冉,人语股俄。来至前门外,大栅栏以南,珠市口以北,虎坊桥以东——这是楚毅最不想来的地方。除非十分十分的不得已。不得已,只因为钱。

  “我听说……”唐冀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你那二娘又使手段,想把你送到昆仑山去。讲好听的是让你去习武,骨子里根本就是企图把你撵出楚家。”他忿忿地替楚我打抱不平。

  楚毅没作反应,只淡淡地问:“听谁说的?”

  “你家的账房告诉周大婶,周大婶又透露给李公公,李公公跟我舅妈咬耳朵的时候被我偷听到的。”唐冀耍宝一样地解释得知细靡遗。

  楚毅面无表情地远望北方苍穹,一时思绪如涛。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王牡丹眼见到他日复一日长大,危机感便越来越重。她怕呀,怕有朝一日他会卯起来跟她算总账讨公道,因此急着先下手为强,早早餐他撵了出去,拔掉他这根眼中钉。

  离开本没有什么,他就不信他一定得依赖他父亲才能闯出一点名堂。他青春方炽,又有绝佳的武艺,和满腹才学,说不定解除任格后,反而得以施展身手,开创一番新局面。

  他唯一担忧的是他的母亲。

  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他需要一个人静静,仔细盘算盘算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唐冀点点头,他知道楚毅肯定能想出个因应的好法子。自小到大,每次遇到困境总是难不倒他,楚毅是他小小心灵中的英雄。

  送走唐冀,楚毅信步来到庭前的丽水河畔,心情真是如铅之重。

  陡地,河水一下急涌,激起偌大的水花。怎么着?

  楚毅惊诧地凝目细瞧,骇见水中有个人,于急瑞中载浮载沉,他不假细思,旋即跃人水里,将那险遭灭顶的人救上岸来。

  “怎会是你?”这不是日间见到的那名——名唤强贞的小丫头?

  “多谢你救了我。”甄贞一阵苦寒,身子猛打哆味,“此事说来话长,你有没有干净衣裳借我一件,改明儿还你。”

  犹是春寒料峭的天候,楚毅浑身湿淋淋,只觉仿佛冷到骨子里去,巴不得立刻脱了这身衣服,但他的脚步却是迟疑的。一走进院子就好像被钉子钉住,越起不前。

  “怎么?这不是你家?”这屋子正悄立于白天她误闯进去那间大宅院的后方,应当也是楚家产业的一部分吧?

  楚毅木然颔首:“你先在这儿等等,我进去拿。”

  甄贞殊不知这里是楚毅他娘的“冷宫”,几年前王牡丹掌控一切大权后,他娘就被她由东厢房赶到这儿,从此一病不起。

  屋里只有一个照料她饮食吃药的丫环小珠,就没旁的人了。

  楚我平时并不住这里,只非常偶尔的才回来看看她。怪他不孝吗?这样的指控他也并不在乎,因为他的确不想见到她病怄怄的,了无斗志又只会哭的模样。

  她的失宠错不在他,虽然他也从不给他父亲好脸色看,更追论蓄意去讨好他,但至少他不屈服于命运,年纪轻轻就和城中武馆的陈师父习得一身武艺,准备他日报仇雪恨之用。

  他是那么努力地在为往后日子打拼盘算,可他娘呢?她就这么无止无尽的病着,浇熄了所有的希望,连他的前程也变得灰暗。

  “谁在外面?是毅儿吗?进来,娘有话跟你说。”他娘气若游丝地唤道。

  楚毅踌躇了下:“我只是来跟你拿件衣裳,有个朋友不小心跌进河里去。”他淡淡地说,一脚已跨进门。

  “是个女孩?”否则何必跟她借衣服?楚夫人略略莞尔。她的儿子多大了?十五?十六?还是十四?瞧她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娘别瞎猜,孩儿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楚毅径自由柜子里取出一件青布衫子,挽在手腕上,“我叫她过两天就拿来还。”

  “无所谓,横竖又穿不着。”楚夫人若有所思地里住他,忽间:“有没有听说你二娘预备将你送往昆仑山的事?!”

  “唐冀今晚跟我说了。”他道,“我不肯去,她到底也奈何不了我。”心想,他娘一定很担心他这一去,此后她就真的完完全全孤立无援了。

  “不,娘要你去,但不是去昆仑山。”她一改往常的柔弱,语气变得刚毅而果决。

  “哪儿都好,去任何地方都比在这儿强。”她勉力支起身子,指着角落一个斑驳的木箱道,“把它打开。”

  楚毅不明所以,纳纳地掀开木箱盖子,里边尽是一些陈旧的衣裳和褪了色的布料。

  “把上面的衣服拨开。”

  “这……”是大叠的银票,少说有上千两。楚毅惶惑地盯着他娘,“这是……?”

  “那是为娘忍气吞声十几年,帮你攒聚下来的,趁你二娘没发现,赶快收起来。”

  “娘!”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娘居然还留着这一手,而这一切全是为了他。楚毅霎时觉得脸红耳热,愧疚难当。

  天!他竟然还误会她,以为她只知道来顺受,不思因应之道,岂料,她设想的心比他还要周详且深远哩。

  “记住,”楚夫人沉肃地说,“不可以上昆仑山,在半途或客栈尽量想办法开溜,走得越远越好。”

  “可,孩儿这一走,您怎么办?”

  “娘自有自处之道,你毋需挂心。走吧,不成功就别回来见我。”她把脸转向里侧,坚决在今晚与她心爱的儿子道别。

  “娘!”楚毅怎舍得就此一走了之?须臾已泪流满腮,悲不自胜。

  “没出息!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尽管她天天哭,时时哭,却不许儿子掉一滴泪。

  楚毅被他娘一喝,止住了饮泣。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刚毅果敢,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要你衣锦荣归,让我母以子贵,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他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语毕,她拉起被褥遮住半个头脸,奄奄地闭上双眼。

  楚毅站在床前好一会儿,才依依地匆匆离去。

  ***

  甄贞快冷死了,搞缩着身子躲在一株大树下。口中不住地呼呼低吟。

  “对不起,来晚了。”楚毅忙把衣裳为她披上。

  “唉,你再不来,我真会冻死在这儿。”接过衣服。发现里边湿外边干,还是无济于事,央求道:“我可不可以到里面把湿的衣服换下来?”

  “不行。”王牡丹严禁任何人靠近这栋宅院,小珠就是她安排在这儿的眼线,万一给通报过去,他娘恐怕又要遭殃,“你要换就在这儿换吧。”

  “这儿?”甄贞火得杏眼倒竖,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我纵然是个跑江湖的,但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如此鄙视我?”

  “我才没有呢。”他的身份又没比她尊贵多少,干嘛鄙视人家?“我是想,反正你只是个小女孩——”

  “谁说的?我已经够大了。”怕他不信,还特意抬头挺胸,两手叉腰以示成熟。

  “你……”楚毅见她赫然挺起胸脯,竟没来由地羞得面红耳赤,“好好好,你够大,行了吧?”

  “才知道。”甄贞也没发觉她的举动有欠淑女,还皮厚地沾沾自喜,“让我进去换吧?”

  “还是不行。”和他娘的安危比起来,她的身子根本不算一回事,“我救了你的命,还借衣裳给你,已经报仁至义尽了。”

  “常言道:送佛送上天,好人做到底。你不会想眼睁睁地看我冻死在这里吧?”

  “可……”楚毅见她脸色煞白,嘴唇泛紫,心下有一些些儿不忍,“好吧。”

  “让我进去?”据及开心地间。

  “不,我用袍子帮你挡住,你…你就在这儿换。”

  “什么?”铁石心肠的坏男人!甄贞恨不得狠狠骂一顿,然现在就是骂死他也没用呀。君子报仇三年不及,眼下还是活命要紧。“你拉好哦,要是被旁人偷窥去,我唯你是问。”

  “放心,你尽管换就是了。”女人真麻烦,简简单单一件事拖拉个老半天。

  楚毅张开双臂,以身作墙,为她遮掩。

  “眼睛闭起来!”万一被他看了去岂不亏大了。甄贞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臂膀下,突然嗅到近在飓尺的他的胸膛有股奇特的魅惑气息,是她前所未“闻”的。

  她才十二岁,情窦犹未开启哩,为何方寸间澎湃着壮阔的波澜?呵,她八成是中邪了。赶紧转过身子,免得泄漏了心底的秘密。

  ‘好了没?手好酸呐,怎么换个衣服要这么久?”楚毅不悦地皱起眉头。

  “还没啦。”天气冷衣服穿得多嘛,这小小的地方尤其不好穿脱。

  甄贞好不容易脱得光溜,青校衫子犹未套上呢,楚毅已因不耐烦倏然睁开眼——

  暧!这身子骨……居……居然白净胜雪,在黝黯的天光下,分外地晶莹剔透,引人遗思?

  他不由自主地直视她的背,以及腰背下那玲政的曲线。她芳龄多少?这……

  “好了。”甄贞一回眸,乍见他果愣的眼,一下但住了,“你……偷看我……、’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从何解释好呢?美色当前教他怎能不心猿意马,他毕竟已经十五快十六了呀!

  “还说,色魔!”甄贞赏给他一记麻辣掌,转身捂着脸沿着雨水河堤坊没命地跑。  “喂,甄贞,你听我说,我……”老天,他做了什么?真是不可原谅,怎么办才好呢?

  天际的月儿娘娘亦适时探出头来,欣赏这充满童稚纯真又多情的一幕。

  第二章

  半个月后,楚毅上昆仑山学艺的事,在他和他爹娘全无异议之下,便由王牡丹一人决定了。

  “该带的东西我都帮你带齐了。”王牡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乐得自个儿一早就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她帮楚毅准备的不过是几件换洗的粗布衣,和一些难以人口的干粮,还不满一只小包袱呢。

  “多谢二娘。”楚毅按捺住满腹的怒火,表面上仍客客气气地道,“我离家这段时间,就劳烦二娘多照顾我娘了。”

  “我会的。”提起他娘,王牡丹就满脸不屑,“明儿个就上路了,你自个儿看看还有什么没带齐。”

  “没了。”就算有,她也不会让他带的,“我只想去和我娘和唐冀道别。”还有一个人。

  “嗯,别耽搁太久。”能顺利将他赶出去,她已心满意足,这节骨眼上还是尽量依了他。

  ***

  是从那夜开始的吗?事情往往开始了才知道。忽然,她发觉自己长大了好多,比以前更好看、更娇媚,身子时常绷得紧紧的,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令自己羞很不安。一时面露骄矜,一时又毫无自信,迷惆如踏入雾海,一脚轻一脚重。许多时候,心里总想着一个人,千思万念,心中有无限柔情缠绕。

  多么新鲜而惊心的感觉!

  她才十几岁,这样的感觉简直如犯了滔天大罪。但,她就是没法遏止。

  小师妹季艾琳犹在羞她:“哦,要是给我爹知道了,看你丢不丢脸?”

  “知道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呀!甄贞佯装不解。

  “装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那个叫楚毅的对不对?”季艾琳比她还小一岁,却比她还早熟。

  “才不是呢,你别瞎猜。”

  两个女孩躲在被窝里卿卿呶呶地窃笑。

  一会儿季师父大声叫唤两人起床干活了,她两人这才匆匆忙忙起床梳洗。

  他们目前暂居在一处大杂院里,这儿有十多间房,住的大半是跑江湖做买卖的。有卖布头的、收沽衣的。变戏法的……每家每户每个人都忙着,季师父等几个也正预备出门,见庭院上来了楚毅,全不约而同地怔住。

  “找甄贞?”季师父笑着问,“她在里边,说不定还在赖床呢。”说着,拉长脖子往屋里叫,“贞儿,有人找你,快出来吧。”许是为了赶早市,一叫完马上领着众人出门去。

  “师父,您不等我?”甄贞边问边跑着出来,散着的辫子披了一身,正侧着头用毛巾给擦于。

  楚毅触目所及的尽是块奕奕发光的黑缎。

  黑缎!

  他简直为甄贞的一头长发无端地惊心动魄了。他从来都没想过,当她把辫子拆了之后会是这样的光景。浓浓的密密的,放任地流泻下来,泛着流光,几乎长及腰臀,教人看不清她原来的面目,这恍如隔世又如陌路的感觉真是震撼。

  “今儿你和艾琳留在屋里休息一天吧。”季师父心想,上工了十几二十天,难得她们也不喊累,今天既然有客人来,索性就放她们一天假,让她们四处玩玩。

  “嗅。”甄贞一旋身,对上了楚毅犹惊疑不定的眼,心儿猛地一跳,“你,你怎么来了?昨儿你二娘才来过哩。”

  “我二娘,她来做什么?”楚毅微愕。

  “不知,她来找季师父的,你呢?来找我?”甄贞不好意思地把长发梳拢到脑后,露出那洁净无理的脸蛋。

  楚毅更惊艳了,三、四天不见而已,她便出落得更美了。

  在清晨的微风中,纵有千般冷寒,也因这陡然衍生的奇特情债,逐渐化为和煦的春。他年轻的心跳了又跳!

  “我来……是为了跟你……”他话尚未说完,却被另一个声音掩过了。

  “嘿,楚毅,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唐冀冒失鬼似的由门外闪了进来,“不是说好了今儿一早就走?”

  “走?走去哪儿?”甄贞心里突然有股不样的预感。

  “到昆仑山峻,他被他二娘放逐了。”唐冀嘴里说得轻轻松松,心里头却是一万个不舍。

  “真的?”甄贞望了楚毅一眼,转身奔回房里拎出一件青色衣裳,是那日被专门剥削卖艺人血泪钱的地痞追得不得已跳河时,楚毅好心跟他娘借了给她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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