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毁容之后的一个月里,他天天捧着镜子,怔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痛不欲生。每日夜里,他自一个又一个惊恐万状的噩梦中嘶吼挣扎而醒,双手掐捏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扭曲变形,眼中充满血丝,像一头陷于绝境的猛兽,随时准备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这多时悲凄的一生。若非他师父及时出现,若非他心里仍无时无刻悬念着一个人,他是绝不允许自己苟活至今的。
相思如扣呵!
“你相信我是爱你的?”甄贞两手包覆着他的大掌,轻柔地捏揉着。
不知是地洞里光线幽暗,还是相处久了,她渐渐已不觉得他的脸有那么恐怖。
“我相信你……没有害我之心,但……”他艰难地舔了下干涩的唇。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甄贞放开他的手,霍地起身,“你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但不能阻止我去爱你。”也许她现在意志还不够坚定,也许如他所言,同情的成分真的比爱还要多一点,但这都不影响她想息给他的决心。
自从五年多前被他从河里救起后,她就没打算择与别人,尽管那年她仅仅十二岁。
没有爹,娘也去世了,季师父更是出卖了她,万念俱灰的当口,全赖他冒死相救;是他为她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呀!这世上大概只有他才肯那样子对她好,不管这里头有没有爱的成分,她都认定了他是此生的伴侣。
“我不配你如此真心相待。”自惭形愧是他目前惟一能做的。
“你当然配,你值得天底下所有的好女人来爱,而我就是最好的那一个。”她厚着脸皮自吹自捧,笑出一脸灿烂。
呀,这笑颜,多么惊人的美丽!楚毅冲动地想将她拥进怀中,不理尘世种种嗅怨愁苦,竭尽所能地给于轻柔蜜爱,和无穷热情。
“你抱我一下。”甄贞忽道。“否则等我们上去以后你又要很长一段时间跟我形同陌路,害我饱受相思之苦。”
“这……”她不明白他已经很难自持了吗?
“快嘛,只要一下下就好。”他一动也不动,她只得自行偎近他,贴着他的身,与他厮磨……
呵!这感觉好好。这一刻她是爱他的,不然怎可能兴起这么大的情潮?
“贞儿,不要!”她分明是在玩火。楚毅百感交集,尽锁在情欲之间。长久困回于黑暗谷底的心,竟如情天浪海般给填平了。
“我不在乎,你在乎吗?”她的手一撩一拨,都是致命的勾引。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楚毅抓下她横在他胸前的手,哀求道:“走吧,再不走我们恐怕会冷死在这里。”
“晤。”甄贞点点头,“的确是活命要紧,小命没了就什么都甭提了。”
两人相偕走人地洞深处,光线逐渐强大,亮得睁不开眼。
“那边应该有个出路。”甄贞开心地说。
“不,那只是一个奇特的发光石,你看清楚。”楚毅拉着她越趋越近。
“嘿,真的是,这石块好特别,竟能发出这样的强光。”甄贞好奇地把手往发光石上摸了下——“嘎!烫的,正好,咱们把衣裳脱下来烤一烤。”
“这不妥吧?”孤男寡女共处已容易遭人非议;再要裸程相对岂不有损贞儿的名节?
“担心什么?这儿又没旁人。”甄贞促狭地挨近他道:“我的身子在五年前就已经让你看光光了,你敢否认?”
“我当时是……”楚毅面红耳赤地腼颜一笑。甄贞绝少见他笑,不知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情不自禁?”甄贞也不觉赧然咬道:“都已经把人家那样了,还敢不娶我。”
“对不起,我……”天晓得,他不是不娶,是不忍。他怎舍得让她在往后数十年的岁月里,天天看着他这张人鬼难辨的丑脸?
“算了,现在不跟你计算这些!还是先烘干衣裳要紧。”在大石边站了一下,外层的衣服渐渐干了,里层的却仍湿淋淋的,叫人好不舒服。
甄贞很鸵鸟地转过身子,以为这样楚毅就看不到她一丝不挂的躯体。她把脱下的衣裳—一搭在发光石上,双手环抱羞赧地坐在另一边地面的石阶上,眼睛则偷偷的往楚毅那儿瞟。
他犹豫了下,终也跟着褪去衣裤。那发光石不大,仅一人环臂大小,所幸热度很强,甄贞衫薄,不一会儿已全干了。楚毅将之取下,想拿过去给她,觉得未免太过唐突,不拿过去,又显得小家子气,正举棋不定,甄贞已走了过来。
“给我。”抢过衣衫,顺便抛给他一记白眼。不干不脆,倒显得她不懂矜持。等等!刚刚她看到了什么?
甄贞猛地回眸,直视楚毅的脸——吓!
“毅哥哥,你……你好了,你……”
“我?”楚毅不明所指,诧问,“怎么了,我的……我的睑怎么了?”
“好了,全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肩膀和手臂。”怎么会这样?那些怵目惊心的疤痕呢?是什么东西让它消失不见的?“毅哥哥你看。”
楚毅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果见原本纠结的手臂已光滑如昔,再摸摸面颊和颈项也是一样。
“这……怎么会?”他心绪一转马上了解是这块怪石的作用,“是它,是它解了我身上的剧毒。”难道这颗发光的石头,便是传闻已失落百年的“玄阳石”。
据说“玄阳石”能解百毒、令伤者迅速复原,且有起死回生之能,雄霸天必是靠“玄阳石”之助,才得以称霸武林。
“你身上有什么毒?”甄贞不明所以地问,她以为那些恐怖的疤痕是刀伤所致。
“我不知道,”楚毅回忆当年中毒时的光景,“那年我离开安丰前往华山学艺,王牡丹虚情假意帮我准备了好些干粮带在路上食用,不想,走了不到三天,干粮才刚刚吃完,我的脸上和颈间就越来越不对劲,先是发热,继之红肿麻痒难耐,幸好这时遇到我师父才没有毒发身亡。但逼出的毒素却累积在脸上,形成如盘根错节一般的伤疤.也就是你先前看到的模样。”
“天哪。”甄贞心疼地抱住他,压根儿忘了自己了无遮蔽的身子,“你在写给我和唐冀的信中怎都没提?”
“当时我心想自己恐怕来日无多,说了只是徒然让你们操心而已。”一触及她柔嫩的肌肤,楚毅整个人整颗心都火热了起来。
这心爱的女人的身躯,是他梦寐以久的。长时间痛苦地克制,令他如烈火燎原,转瞬已熊熊狂焚。
烈焰熏红了甄贞粉嫩的脸,连身上的四肢肌肤也由白皙而透红。楚毅睁大眼睛,他从没见过如此风情万种,教人心荡神摇的甄贞。
发现到他双手在她身上仓促游走,甄贞感到口干舌燥,娇喘而抖颤。她很清楚心中渴望的是什么。心跳得很厉害,面颊微微地痉挛着,一滴欣喜的泪水消息无声滚落两鬓,心底泛起浓甜的感动。
他们抵死纠缠着,双双倒卧地上,四周的光芒,催促他俩进人一个状似酪议又销魂的奇诡境地。
***
光芒吞噬了周围的一切,汹涌的情潮吞噬了他俩。
他的索求一如乍现的光辉,遮天盖地而来,比射矢穿日更令人口应元措,承接不及。
不知天明了没,他宽广的怀抱,让她疲累的身体栖息着:“休息一下,我们必须养足精力,回到上面去。”
“不用,我很好。”年轻的活力是永无止境的,这点挥霍算不得什么。
“那么……”真是折磨!此时此地原不是适合欢爱的,料不准什么时候有人寻来,也不知里头藏着哈妖魔鬼怪,刚刚已是冒着天大的危险。作为一个男人岂能为了短暂的欲求再度陷心爱的女人于危厄中?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光亮饱满的前额,依依地说道:“来吧,我要给你一生一世。”
“唔。”甄贞体会到他的心意,急急收拾起欲罢不能的妄念,听从他的指示,将衣衫整肃妥当。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入地道内,远离了那光源,洞里渐趋幽暗。楚毅以钻木取火的方式,摄弄了一只火把。
蜇过几个弯,前面是长长的两道,楚毅牵着甄贞朝前直走,只觉而道一路左倾斜,越行越斜,约实走了六十来文,前头忽然现出闪烁的火光,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有人。”
“嘘!”楚毅谨慎地示意甄贞不要作声。
两人蹑足缓步走向声音来源处,侧脸往斜前方窥视。
“义父?”楚毅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师父竟然被囚禁于此?旋即仓惶奔过去查看。
“他就是你师父?”甄贞好奇地往牢笼里的老者打量。这人有七十好几了吧?头发白得一根黑发都不剩,颧骨凹陷,身形瘦削,眯成一条缝的眼神涣散而茫然。做梦也想不到楚毅的师父长得这么不威严神武。
“是的,一定是雄霸天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楚毅用掌力劈开栏门,扶起他师父,“师父,徒儿来救您出去了。”
“是……毅儿吗?”龙翔飞艰难地抬起如有千斤重的眼皮,盯着楚毅的脸好一会儿,“真的……是你?你的睑怎么……你得到解药了?’”
“此事说来话长,让我先救你出去?”他虚弱得像一摊软泥,手轻轻一放,即重新滑落地面,“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太……饿也太……渴了。”想是太久滴水亦滴来未进,嘴唇干燥得裂出一条条血丝,看上去十分吓人。
“我先去盛点水给你喝。”甄贞揣想他师徒二人想必还有很多话要说,自己站在那儿显得有些多余,不如帮忙跑跑腿。
龙翔飞只见一个娇小人影,一忽儿就跑了开去,连脸面都没瞧清楚,乃问:“那娃儿是谁?”
“她叫甄贞,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先脱困要紧,至于他和贞儿的关系,还是等以后再跟他师父解释好了。
“水来了。”甄贞在洞口摘一株野荷叶,盛了满满一荷叶的水来,“快喝下,您一定渴惨了。”
龙翔飞等不及回答她,超快速地把水一骨碌灌下,又大大喘了一口气,才终于有力气将眼睛睁得大一点,看清站在他徒弟身旁的,原来是一名生得如闭月羞花的美丽妙龄女子。
“你叫甄贞,是我徒弟的媳妇儿?”他问得有气无力,表情则是相当顽皮。
“还不算是呢,义父。”楚毅连忙辩道。
甄贞则脸面一红,螃首低垂。心想这老伯伯怎么这样不含蓄,大家第一次见面,就问起这么敏感的问题?
“那她以身相许了没?”龙翔飞继续抛出火辣辣的问题。
“老前辈!”虽说她已经是楚毅的人,但,也不该这样单刀直人,全不给人留余地吧?“我们可不可以先出去,以后再谈这个问题?”
“不行。”龙翔飞道,“雄霸天在这地道设下了重重机关,稍一不慎就很可能尸骨无存,如果你还不是毅儿的人,我们当然就没必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你出去。”
原来如此。甄贞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你说反了吧?我身手勇健且灵敏,想逃出这儿并非难事,倒是老前辈您,您才要毅哥哥冒死相救咧。”
“所以喽,若是你还不肯乖乖的给毅儿当媳妇,我就叫他撇下你不要管,专心救我一个人出去就好了。”
“这样啊!”这个老伯伯心地不是很善良哦,“那……万一我很想嫁,可毅哥哥不肯娶,怎么办?”
“若是那样,也留你不得。”
“什么?忘了刚才是谁拿水给你喝的?”甄贞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悄声跟楚毅抱怨,“什么人不好认,认一个这么坏的人当师父还兼义父,眼光有够差。”
“嘿嘿,船过水无痕是行走江湖第一条守则,怪只能怪你太滥用同情心啦。”龙翔飞把楚毅拉近身旁,以表示他们师徒二人才是一国的,存心教甄贞气得头顶冒烟。
“义父。”楚毅夹在他两人当中,为难地只有苦笑耸肩的分。
甄贞殊不知他师父即是江湖上有名的老顽童,生平最喜欢与人抬杠,凡事即便理亏总也要争到赢才肯罢休,即使在这节骨眼亦不改其性。两人再这么拌嘴下去,只怕直闹到雄霸天发觉了仍没能逃出去。
正苦无排解的法子,诧见甄贞眉飞色舞地从怀袖中取出一把坚果,楚毅认出那是掉落在洞口的长寿果。
“好,你左一句右一句,横竖不让我活着出去,那我只好啃啃果子,坐以待毙嘤。”她吃就吃,还故意喷喷咬得震天响。
龙翔飞正饿得前心贴后背,看到她手中的果子只差没把眼珠子瞪得蹦出来。
“毅儿,去把果子抢过来。”
“义父你……”欺负一个弱女子可不是他的本性,他是怎么啦,莫非饿得理智全失了?
“来啊!”甄贞张开嘴巴,将手中的坚果全数往口中塞,随即又吐了出来,“你想尝尝我口水的味道?”须知她是跑江湖出身的,什么阵仗没见过?想欺负她?门都没有!
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龙翔飞见状,非但不生气,反而高兴得击掌叫好。
“不错不错,这小娃儿还不算太笨。毅儿你就娶她吧,反正她将来要是表现欠佳,顶多麻烦点再纳一两个妾。”
甄贞闻言气得险险要口吐白沫:“是是是,人多好福气嘛,一两个其实也不够,最好娶一二十个,一个帮你捶背,一个替你捏腿,另十八个则专事陪你耍嘴皮子供你消磨时间,好不好啊?”
“是毅儿娶媳妇又不是我,大家都来陪我,谁去侍候毅儿?”龙翔飞纳闷地问。 “我啊。”秀眉一扬,笑得贼兮兮的。回身倚向楚毅,双手挽着他的臂膀,娇嗲问:“毅哥哥你说好吗?”
“贞儿,你就少说两句嘛。”念在他师父甫大难获救,又已上了年岁,让他几句不行吗?楚毅没想到甄贞也是“口水战”的高手,真教人头疼。
“那好,你告诉他,我才是你最爱的人,今生今世除了我你谁也不娶。”她不要当大老婆或小老婆,她要当总老婆(总共只有她一个)。
“哎,别说了别说了,我鸡皮疙瘩掉满地了。”一瞧见楚毅望着她的那副深情绸缨的样子,龙翔飞就知道他十成十已经被迷得团团转了。
咦!他的脸?对啊,这么要紧的事怎么忘了问,净跟这个小妮子乱杠一通,
“毅儿,你的脸……”他曾经延聘不下数百位名医替他医治均告无效,怎地这会儿竟好了?
“此事另有一番曲折.咱们先想办法离开这儿,徒儿再慢慢跟您禀告。”楚毅深知他师父的个性,如果再让他和甄贞闹下去,他们恐怕一辈子都要固守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