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次风双眉之间微蹙起来:“你不该想到死这个问题!”
“人不都是要死的吗?”轻描淡写,却留下一抹悬疑的意味。她不再看着他,转过身去。
他挑起眉,敏锐地似乎听出了什么。“你……”
陡地,一阵鲜活悦耳的叫唤声打断了他的探寻。
无邪姊姊,无邪姊姊……咦?二哥,你怎会在这里?”是穆小风。
她一身俏丽绿衫,浑身充满青春活泼地蹦蹦跳跳跑进后园子,一下子间,彷佛也将灿亮的阳光带了进来,在老远处,她就直喊无邪姊姊。很意外会见到二哥穆次风,然后她大眼一溜,看向柳树后的方无邪。
“你们在聊天吗?二哥、无邪姊姊?”摸摸多多凑上来的大头,穆小风亮着眼睛,笑咪咪的问。
穆次风瞧了站起来的方无邪一眼,也跟着站起来。看穆小风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由促狭地一笑,然后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大人讲话,你这小丫头来凑矢么热闹?”
“哇!臭二哥,又打人家屁股!坏蛋!”穆小风揉着小屁股,跳起半天高,不满地瞪着笑得很贼诈的二哥,严正地抗议:“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再打人家屁股!?我要跟大哥说你又欺负我!”
穆次风双手环胸,唇边带着十足戏谑的笑容:“十四岁还算小丫头,想长大,过几年再说吧!小娃儿!”
穆小风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没想到她二哥不支持她也就算了,竟然每次逮到机会就刺激她。!如果她会不大一定是他害的。
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决定当他是隐形人地直接晃过他面,前亲亲爱爱地勾住方无邪的臂。
“我们别理他!走!无邪姊姊,我们赶快到偏厅去,孟大夫来了……”她拉着她就要走。
“孟大夫?”方无邪不明白穆小风在说什么。
“大哥请他来看看你……”穆小风注意到她的疑问,却没注意到自己奇怪的语意。
“为什么你大哥要请他来看我?我不认识他!”方无邪秀眉略略上扬,停下步子。
穆小风发现自己使劲力气,根本拉不动方无邪半分时,这才回头:“咦!?你怎么不走了?”
“笨丫头!如果是要孟大夫替方姑娘看病就说清楚,你说话省文简字的,难怪人家不想理你了!”穆次风好笑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穆小风古灵精的小脸上满是迷惑,脑筋一转,终于恍然大悟。扮了一个俏皮的鬼脸给他,然后才笑着对方无邪说:“对啦对啦!孟大夫是来为姊姊看病的。大哥今天一早就派人去请孟大夫已经来了,大哥要我来带你过去……”
“我不需要看大夫!”她抓住穆小风的手,乌黑的眸子坚定地望着她“才怪!前些日子我看你有时脸色都好糟,问你,你都说没事;连大哥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为你请大夫来看看……无邪姊姊,你就让孟大夫看看嘛!好不好?”穆小风摇摇她,关切认真的神情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起码方无邪就难以拒绝。
※※※
在一阵“望、闻、问、切”之后,年近古稀、鹤发苍苍的孟大夫显然看不出他的病人有何异常之处,倒是开了些补身的帖子,让方无邪能把细瘦的身子养健康些。
“我不是说了没事吗?”待下人送走孟大夫后,方无邪对穆小风说。
“可是……”不知为何,穆小风就是还有一丝的不安。
“大夫说没事了,你还替我担心什么?”没略过她眼中的担忧神,色方无邪唇角微扬,步至她身前。“小风,为了你的关心,我会保重自己,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地一转弄,穆小风的脸突然闪现淘气,但却出人意料地甜美的笑容。
“无邪姊姊,不止是我,连大哥也很关心你呀!”
一句彷佛坦率天真的话,却让方无邪在猝不及防之下楞住。
似乎有点儿满意她的反应,穆小风笑得更甜了。
“无邪姊姊,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在我大哥的书房里发现一张画像哦!而且呀……而且还是一个姑娘的画……我大哥是英俊没错啦,可是他也冷酷得吓人!想当我大嫂的人通常先被他迷去了半魂,再被他冷酷无情的表情骇去了半魂,再有心于他的人都被他的阎王脸吓跑了,连带害我至今想有个大嫂喊的机会也没……呵呵!没想到大哥竟然在他书房里偷偷藏了一张画……嘻!”穆小风笑得太古怪了,一双眼还记得随时往方无邪脸上瞄。
心念一动,方无邪不自觉地拧起眉。她并不会注意到穆小风作怪的语调,倒是她的话令她神思恍惚了起来。脑中浮现穆长风和另一个女子相偎的身影……
她有分迷惘和荒谬的感觉,描绘不出能站在他身边的女子该是怎生模样……不!是她不敢去描绘、不敢去想像……怎么回事?她不敢呵!
“无邪姊姊!”有人扯她的衣袖,将她从出神的境界拉回来。
方无邪终于注意到她凑到她面前,穆小风那张绝美灵秀的脸正泛着某种愉快的笑容。
“你在发呆对不对!?”她很有深意地问。
她……呃……确实是在发呆!为了那个……惹她无由心烦的男人!
向来宁静无波的心,并不怎么习惯此时这种令她无助的躁乱感,所以方无邪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似乎想藉此甩掉那莫名其妙的感觉。
只是她才步至门前,门突然被打开,随即一个高硕的身影大步跨了进来。
“咦,大哥,你来啦!?”穆小风首先叫出声,却用笑咪咪的神情,按地不动地继续坐在那里盯着两人的举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方无邪被他挡住,只好停下,视线由下往上移,最后却留驻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掺揉着一丝异样心情地不肯再向上。
两步便占据她跟前的空间,穆长风紧贴着她身前站立。而他浑身属于男性的强烈气息像宣告什么似的,一下子攫去该属于她的空气……
她想也没想向后退了一步,没料到一双长臂如影随形倏地伸出来,扣住她的肩。
方无邪心一跳,有些仓皇地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期然被他全然冷肃的表情震慑住。
“孟大夫替你看完之后怎么说?”专硬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关,切执意地望进她的眼。穆长风问她。
“他……”她根本无法别开眼、无法挣开他的锢制。低低地说。
“他说无邪姊姊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若不好生照顾,恐怕……”冷不冷出声截去她的话,最后还卖关子、吊人胃口地留下一句余韵。穆小风正经八百地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孟大夫真是这么说吗?”
“不信你问无邪姊姊嘛!”穆小风老神在在。“不过为了不让你担心,无邪姊姊一定说没事。她刚刚一直要我不能让你知道,可是我觉得这种事是不能隐瞒的,无邪姊姊,你说对不对!?”她还挺义正辞严哩!
“小风你在胡说什么!?”方无邪震惊地一时无暇去顾及因他的靠近,再次造成的心绪不整,转头连忙想制止穆小风的胡言乱语。
穆小风聪明地扬扬手上的单子:“大哥,我下去派人替无邪姊姊抓药!”像阵旋风似,她匆匆跑掉了。
在留下一堆烂摊子后,她竟敢就这么溜掉!
方无邪伸手想把她揪回来,不料她自己反被揪进一具宽阔温热的胸膛里。
“……你……我……我是……”是穆长风。方无邪被那紧贴的男性体温吓了一跳,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昨夜的回忆霎时又冲回她脑中,让她的脸蛋不由自主一直臊热起来。
“我知道你没事。”搂住她馨香满身的娇躯。低首,他的唇滑向她的耳边说。“你知道!?”随着他说话的吐,息吹拂着她耳畔一阵痒,方无邪摇着头企图躲过。
他成功地攫去她九分半的心思,仅利下半分可以去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话。
“方才我遇到孟大夫……”他又在对她呵气了,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难怪!
方无邪懂了。在明眼人面前说瞎话,看来穆小风这回是糗大了。
“为什么你没说?”
“不想扰了她的玩兴。只要你没什么事就好……”他看着她的眼,说。
“如果我真的有事呢?”反抗似的,方无邪瞠视着他。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直视着她,问话是犀利的:“莫非你比孟大夫更清楚?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了什么事了!?”
他的眼光可以将她逼得无所遁形。方无邪却依然勇敢地迎视着他:“就算我恢复记忆,就算我告诉你一切的事,你还是不会放我走,不是吗?”
穆长风嘴角微弯,抓取她颊旁一绺青丝秀发在指中缠绕。
“显然你没忘记我说过的话。”他的声音意外的温柔,似乎已从她话中得到他要的答案。
趁机夺回她的发,方无邪也趁机脱离他的范围。
“想忘也忘不了!”她淡漠着语气。极力克制他所带给她翻腾汹涌的情绪。“你喜欢将一切掌控在你的手中,连我也只是在你掌握下的一个东西而已。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长风大步一跨,轻轻松松又将她锁回他的范围内。
“你能早明白这一点就好!”一手攫住她小巧秀气的下巴,不容许她美丽无邪的眼睛看着除了他以外的地方。“我更要你明白,我说话算话。如果你没忘记我说过什么,最好牢牢记住它……”他的语调慢悠悠,却隐含着绝对的坚定。
“你要禁锢我一辈子……”倏忽脑中跃出一个面孔,让她下意识地微合上眼,而且莫名所以地打了一个寒栗。
穆长风注意到了。眉峰一挑,锐利的眼睛逡巡着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和遥远空洞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说!”没错过她眼中闪过一抹回忆,但却恐惧的眸光。双手扶住她的头,他坚持要知道有什么被她忆起了。
同一张男人的面孔!昨夜她脑中也是闪过这个面孔!而且……这个温和的平凡面孔让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他是谁?
“……没有……没事……”她的头在他宽厚的巨掌中摩挲着,否认。回避穆长风炯亮乌黑的眼。
“有事!”定住她的头,执意望进她的眼,不容躲藏。穆长风确定她的小脑袋一定想起了某种东西,而且她并不怎么喜,欢甚至是让她害怕的画面。“我不许你对我有任何隐瞒,说你想起了什么,无邪,说!”他的表情严厉。
“一个男人……只是一个男人的脸孔……”方无邪知道瞒不过他锐利如神的眼睛,只好轻声道。
穆长风的眉头重重地皱起,继续以灼人的眼神看着她。
“就只是一个男人的脸孔?你认不认得他?”
她摇摇头。一股冷颤却没来由掠过她的背脊。
“你在发抖!”穆长风没有忽视透过指间由她肌肤传来的轻颤。凝视着她苍白却依然坚毅勇敢的模样,对她早不容置疑的怜惜与深情霎时又全涌上他的心。
他早已爱上这个欲置他于死地的杀手了。
在她不肯屈服于鞭打下时,她勇敢无畏的模样震慑了他;而她那一双彷佛天地间取清亮无邪的眼睛更让他为之深深眷恋。带她回来并没有很大的期望她能说出重要的情报讯息,他自己很清楚大半原因只是单纯地为她。
她是杀手也好、寻常人也罢,他是要定她了!
不要的,他不屑一顾;只要他想要的,他就会不择手段去攫取,然后拥有。而且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由于这分自信与个性,使他成了敌手眼中铁血冷酷的象征,也使得他成为南方船业的龙头。
而方无邪是他要的,他很确定这一点!
恢复记忆,她是杀手,他的;没恢复记忆,她是方无邪,他的!
所以,恢不恢复记忆、是不是杀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是他的!
穆长风可不允许她出一丁点差错。
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整个搂入怀中。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冷硬,反而低低柔柔,似乎要将她融化。
“既然那个男人令你害怕,听着,无邪!我要你别再想,别再想那男人的事!把他忘了,听我的话,把他全部忘掉!无邪……”
这回没有挣开他环护的怀抱。静静地,反而在他温暖的怀中,享受到一种全面包围着她的安全感;而他低沈柔缓的嗓音,竟像催眠似的,她真的渐渐忘去那男人的事,她的所有意识似乎只容许这不顾她意愿就霸占着她的男人的存在──这个霸道又温柔的男人!
她还是不明白他!他对她,不该是这样啊!照穆次风的说法,被捉到的杀手通常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了;而他,除了最先那几鞭外,对她比较像样的刑罚也不过是把她囚禁在房里而已,离“生不如死”还有一大截呢!
第四章
穆长风到底在想什么!?
“下准堂口的负责堂主被人暗杀?”一个绝然森冷的声音乍响。
“是!这是刚从下准堂口飞鸽传回来的消息。”专门负责收集由各处传回来讯息的飞信组部属,刚才一译出信号立刻赶来报告穆长风。
盯着手上的报告,穆长风一张脸布满寒森森的杀气,而他的浑身上下更是泛出一种危险致命的气息。
饶是早见惯了他的冷酷像,吴南天仍被穆长风此刻所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微低下头。
神情渐转为肃然。“暗杀!第二桩相同的手法,刺客还是被脱逃了!”
十天前是下江堂堂立被刺杀,在部属严密的守卫下,仍在睡梦中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遭暗杀;没有挣扎的迹象,一剑正中心脏要害,验身的结果,显然之前被下了迷香。而这次,一样的暗杀手法,死的是下准堂口的堂主。
下江堂口、下准堂口俱是固守穆家船业的两个重要的据点,穆家有一半的事业中心正集中在这两个地方。现今这两个地方竟一齐出了事,两处堂主先后被暗杀而亡,十之八九大概可以猜出是为了什么。
“商场如战场”这句话用在波谲云诡的船运业更是贴切。为了巩固各航道自家的势力,众家表面虽维持一番和平景象,可实际上扯暗脚的事仍不断在发生;只要有关利益就会有冲突,更何况这块有关输送物资来往南北方的利益大饼。
而穆家在穆长风延续他爹的掌理下,不仅超越他之前的事业范围,更一跃成为南方的船业巨头。树大招风,自然所树立的敌人、遇到的风险也不少,只是这次竟严重到两名堂立接连被刺杀!
这无异是在向穆长风宣战。
穆长风嘴巴严厉地抿着,一双神目中闪起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