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要好心地替我上药?你不是应该要把我打死吗?因为我没有说出什么……”
她将头转回去,没看他。
“把你打死就问不出什么了。”他不露一丝情感地说。手指仍带起她浑身阵阵酥麻地轻轻抚滑着她的背部肌肤。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到底要知道什么?我现在的脑中一片空白,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能让你知道什么!?”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
“你说什么!?”怀疑地凝视着她的后脑勺。
她转头,认真地看着他灼灼逼人的眼,一手忍不住扯着头上的巾布。
“我的脑子里什么事都想不起来,甚至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我的脑子只装着你们!你懂吗?我记不得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也许,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是什么人……”她的眼睛无奈,却又无邪地凝着他。
丧失记忆!
穆长风不无震惊地瞅住她。会吗?她竟然丧失了记忆?莫非因为是丧失记忆,所以任他怎么逼问她,她还是不知道!?她说她不会说,不是因为她不说,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
他伸手住她又要扯开布巾的纤手,双目神光电射、威棱棱不可逼视地看着她的头。看来,若不是她的演技太好,就是她真的因为跳崖时跌撞到脑子,所以才失去记忆……
“无邪的杀手……”攫获住她一直未变、恍若稚子的眼睛,他不由轻喃。
“我叫无邪!?”她耳尖地听到他前面那两个字,不禁问。
他微怔楞,而后若有所思地直视着她:“没错!你的外字叫无邪……你叫方无邪!”
一个饶有深意的名字!
他相信她!他叫她方无邪。
※※※
一个娇小的粉红色影子从里面直冲出来,并且直接冲进高大男人的怀里。然后一阵叽叽咕咕,伴随着悦耳明爽的俏笑声从他怀中传出。
“我好想你哦!你可终于回来了!有没有带回什么新鲜玩意儿要给我的?我在家里快闷死了,二哥又老不让我出去玩,简直像个老顽固……”
大门前恭立了几外仆人,见小组仍不改顽闹的举动不由在心里暗暗一笑。而那在外两个月,终于回穆家庄的大庄主穆长风,搂着她,一向严肃正经的脸庞只闪过一抹笑意,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不高兴呢!
“你二哥不把你看牢,你这丫头现在不知疯到外头哪里去了。是我要他好好看住你,不许你出门的!”穆长风睇了她一眼,把大哥的威严全使出来。
穆小风不由气嘟着嘴,跺脚不满:“我早该想到,原来又是大哥!”
“临出门前,我可是交代你背全二十首诗,晚上考你,通过了考试才能把礼物给你!”
穆长风不必使半分气力,就可以令她乖乖投降。
果然,穆小风苦下了脸,根本早八百年就忘了背诗的事。她可以不背呀!可她很好奇她大哥到底会带什么礼物给她……
“我可不可以先知道是什么礼物?”仰起无暇美丽的小脸蛋,她扯扯他的袖子撒娇。
“不可以!”早将她的底细摸透,穆长风丢给她三个字,然后举步往屋里走。
穆小风又跺了下脚,正待转身追上他,眼睛却突地被前面一个悄默的人影吸引住。她忽地一下子跳到那个身影,前眨了眨灵亮水晶晶的眼,好奇九好玩地问:“好是谁?我没见过你,是我大哥带你回来的吗?”
一直站在那里的安静身影,是一外蓝衫秀丽的女子,恬静的气质令人感觉由衷的舒服,而且她有一双很美很美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想一直看下去那种!
她用一种穆小风看不懂的眼光盯着她,可是她不觉得讨厌,反倒感到欢喜。
穆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边,表情有些怪异,拉着穆小风就走。
“她不是谁,你也不必知道她是谁!”冷硬坚定的语气,并且依旧不慌不忙。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带她回来?”他愈是如此,穆小风愈是好奇。一边叫着,一边频频回首看着她。
那蓝衫女子被四、五名他的手下包围着,远远跟在他们后面走。
太诡异了!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我说好不必知道就是不必知道!”穆长风毫不费力地拖着她进入大厅。
而那名蓝衫女子被他们带下去。
一旁下人赶紧端了茶水上来。
“次风呢?他上哪儿去了?”他随口问起。
“去傅家堡!大哥──”穆小风还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模样,只是她才开口,就被拦截。
“你是不是把诗全背起来了?要不要我现在考考你,嗯?”他隐含威胁,根本不肯满足她的好奇心。
穆小风乖乖地闭嘴,暗暗吐舌。“不要、不要!我不问了,总可以吧!”她忙不迭地摇头,转身往后面溜。
嘿!他不说,她就不会自己想办法去打听啊现在对那蓝衫女子的兴趣可远远超过神秘礼物。她穆小风被他用如此没天良的方法闷在庄里两个月,好没容易有趣的事自己上门了,不玩玩怎么对得起自己!?
※※※
被带进后院,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门外刺耳的拴铁链声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
这里就是穆家庄。而她,方无邪,一名要刺杀他的杀手,被他带到穆家庄,他的地盘?
方无邪坐了下来,让自己紧绷而又开始疼痛的背部放松,舒了口气,然后环顾着这间洁净高的房间。他对她真的算是太仁慈了!她还以为她应该被丢进迤房才对;毕竟她是要刺杀他的人!
打从十数日前空着毫无记忆的脑子醒来,她就应该随时准备承担一切她不可预知的惊险,包括当他告诉她,她是个杀手时……她甚至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只是把这个事实接下。
因为她对自己的了解不比他多,她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不是吗?她无法反驳!而且就她第一次醒来,他们质问她的方式看来,他是不可能骗她的了。他不会是那种玩无聊游戏的人!
严肃、不苟这笑的男人,可是她背部的伤,却都是他天天替她擦上药的。在他面,前她渐渐忘了害羞;因为她的背上有着最丑陋的疤痕,所以他根本不把她的身子看在眼中。而且自从第二次为她上药时,他根本话都不说;后来都是这样,为她上完,药他就离开。知道自己是杀手的事,还是一名跟随他的部下无意中说出,她才由他口中追问出来的。
为什么不杀了她!?
因为等她恢复记忆,问出所有事情──这是他的回答!
方无邪并不觉得他的回答有什么令她惊讶的。是的!她刺杀没有成功、她跳崖没有死,所以她还有利用价值,等她恢复记忆就可以说出所有事情;可是,他凭什么相信她现在真的失去记忆?难道他不以为她是欺骗他的吗?就算她失去记忆,那么等她想起一切后,她还会告诉他吗?
他不是个笨男人,想来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看了一眼房门,她不由轻轻皱起眉。看来,她会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
傍晚,下人送来了饭菜便又退出房。方无邪只吃了几口便没再动手,想到她将在这间“牢房”里也许要待到她老去,她就觉得愈发不自在;坐在愈来愈昏暗的房里,她眉头愈蹙愈深。
某种似被训练出来的警觉心,使她从睡梦中醒来。当她看到房中已经被点亮烛火时,她不由微楞,再一转头,看见正静静坐在她床边的男人时,她更是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靠着床柱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方无邪不由坐直了身子,有些惊骇地看着他。
穆长风犀利深幽的眼光从原本专注凝视她的脸上收回。
“方才!”他淡然地开口,伸手将小桌上的药取过来。
方无邪对他这动作早已熟稔,知道他又要为她换,孳可她这回却仍直直坐着,动也没动地,用一双澄亮的瞳眸看着他。
“等我恢复记忆,可以把一切告诉你,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吗?”
“你说呢?”带着某种深思的神情,他用很费人疑猜的语气,低低地道。
她的唇角浮漾出一若有似无的微笑,安安静静、温温和和地,彷佛在说勒与她无关的事。
“其实我没有资格问你这个,是吗?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落在你们手中,我早该死了。因为你想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所以我还有一点用处,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你可以任意处置我……”
“是的!我可以任意处置你,让你生、让你死……”他森冷的语气很符合脸上的表情。
“如果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呢?”方无邪瞪着他问。
“那么这里会成为你这辈子最终的地方!”他严厉地抿紧唇。将药倒在手上。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方无邪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她并不想永远被关在这里。她是杀手,可她没有一丁点那种感受;那是她失去记忆之前的事,现在的她,宛如新生,她必须为她失去记忆前杀手的身分付出代价,但那并不表示她甘愿一辈子被禁锢在这里。
“你根本不须要再替我上药了!”方无邪仍然不明白他既然下令鞭打她,为什么还要费心地替她抹药。就算为了她还有一点用处,他也不必这么做;她是要杀他的人,毕竟她痛苦地生不如死才是应该的。
穆长风二话不答,投给她凌厉的一瞥。“趴下!”
方无邪秀眉一拧,然后默默地转身,背着他解下上衫,无这顺从地将身子趴在柔软的床上。
她的伤早也好得差不多,只是仍有些麻痒、不舒服。在他再次替她抹上药时,她顿感背部一阵清凉,麻痒的感觉一下子消逝大半,然后他厚暖的大手轻轻柔柔地在她背上按摩着,她更觉得全身开始散漫着一种懒洋洋的舒适。
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将眼睛闭上……
藉由他指间传来的温热似乎正透过肌肤蔓延至她的全身,包覆住她所有思绪。她的意识渐渐恍惚了起来,像飘浮在一个虚幻静谧的空间,说不出的安泰与舒服。一如以往,被催眠似的,那沛然不可抗拒的他的力量,使她再次沈入梦境。而在她意念模糊,前她似乎感觉那带着春风的手,正轻巧地拂过她的背、她的颈,然后在她的脸颊上逗留……深深地凝视着她酣然沈睡的面容,穆长风平静而深思的英俊脸庞,不由浮现一抹神秘而莫测的笑意。
第二章
做了一件每回为她换好药、按摩她入睡后不可或缺的事──他缓缓俯身在她朱润的唇上印下一吻。
敏锐地听到外面一阵蹑手蹑脚的声音。
一个奇怪的低呜声响起,接着“卡达”一声,被压低的、气嗔的说话声:“笨多多,你再叫,我就把你踢回去……”警告威胁完毕,停了一下,然后脚步声又悄悄往这里接近。
方无邪手上仍未曾喙息地继续画她的画。在桌上的纸正逐渐勺勒出一个严峻男人的面孔……
外面的声音现在正靠在门外,一会儿移到一旁。
方无邪手中笔,画出了男人锐利却隐含一丝温和的眼睛。
“叩!”一声,然后西面的窗子轻轻向外滑开。一种动物粗重的喷气声似乎很是兴奋地响起,还有团团转的跳脚声,被低抑的汪汪声出现了两下,显然又被某人“卡达”一声制止后,变成十足委屈的低呜。
画好了男人的眼睛,她继续勾出他高而傲挺的鼻与薄而坚毅的唇。
“……喂!喂喂!有没有看到我呀!?”一个娇甜的轻唤声从窗子那儿传来。
方无邪画完最后一笔。
偏头,静静地看着从窗子外冒出的一颗小小头颅。
那张绝美灵黠的小脸蛋在看到方无邪转头后,一下子泛开灿烂兴奋的笑靥。两只手搭在窗子上,笑看着她,清脆的声音说:“她一定要告诉我你是谁,我那整天只会皮着一张脸的臭大哥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给我,如果连你也不肯告诉我,我一定会难过地睡不着……”
看着她活泼天真的模样,方无邪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奇异寞然的情绪。好像……曾在谁身上见过种神态……
“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呀?……”见方无邪只凝着她,却奇怪地默然不语,穆小风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
“无邪!我叫方无邪!”迅速掩去不该有的心绪,方无邪不忍她失望地说了自己的名字。事实上这名字是穆长风告诉她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喜悦之色重新染上她的俏脸,穆小风呵呵笑着:“咿唷!原来姊姊叫无邪啊!我叫穆小风!是大哥的小妹,我还有一个二哥,他叫次风。我们家有三阵风,我是最小的风,可是我二哥老说我应该叫狂风!因为他说我总有办法将穆家庄扫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其实我只是希望大家跟我一样能快快乐乐地玩而已。为了大哥严肃吓人的可怕压力下所制造出来的沈闷气氛,身为他妹子的我,当然得义不容辞地为他们舒解舒解身心,否则久了,大家不是变得跟他一样,就是疯掉……”咭咭咕咕说了一堆话,又加上手舞足蹈,连带在她脚下让她当踏板的那只雪白大狗也跟着饱受骚动。
方无邪没有插嘴地听她说,似乎有些了解穆家的情形。
穆小风总算说完。喘了一口大气,很高兴她肯听她说,对方无邪的满意程度不由又上升;通常她在家里只要一说话,大家不是没怎么耐心地听她说,就是乾脆直接叫她自己到一边玩。
“对了!无邪姊姊,你跟大哥是朋友吗?我以前没见过你耶……咦?不对呀!如果你跟大哥是朋友,他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你出去,又不让人接近这里?无邪姊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末了,穆小风终于问出她的困惑,她真的不明白她大哥莫名怪异的举动。
方无邪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因为我是个要刺杀你大哥的杀手!”
穆小风初时有点儿疑惑地盯着她美丽的眼睛,等她说的话在她脑子发生作用,她的手不由一松,没抓好窗子,大叫一声直直从上面摔下来。不过幸运的是,她底下还有个替死狗──那只大狗多多当了垫背。被它主人不怎么优雅地重压下来,多多趴跪在地上,接着它主人的惨叫,它也抗议地汪叫两声。
穆小风滚下多多的背,然后屁股落在草地上。
“你没事吧?”方无邪的声音轻柔地在窗旁响起。她正站在窗子后,关切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一人一狗。
多多晃着头,朝她汪汪两声,表示很神勇地摇了摇尾巴;没被它那早该去减肥的主人压死,等一下记得回窝里向那两个孩子,及孩子的娘炫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