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眼睛对视住──挑战而充满浓烈的抗颉。
良久,在他逼人的视线下,方无邪咬了咬下唇。冷不防地,双臂绕上他的颈子,柔软的身躯整个偎进他的胸怀,在他脸颊印下一个轻吻,然后将枕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喟叹了声。
“对不起!是我自己弄错了!我以为我真的能脱离我是杀手身分的包袱,我以为我真的得到你全部的信任了……”
她的身子猛然被一双结实若铁环的臂弯圈紧,她的耳畔响起穆长风一阵半疼半恼,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声音:“你也学小风那丫头耍赖撒娇起来啦!?你明知道你现在的身分只有是我的未婚妻,你明知道你已经得到我全部的信任……无邪,你这是在指控我吗?”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象!”
他的叹气声在她耳畔制造出一阵骚痒。“这并不在我的计画之内……”
方无邪迅速抬头,还来不及说话,旋即就被他用唇封住了口。
“许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他了……”放开与他缠绵的唇,爱怜地拥紧在他怀里喘息不已的方无邪,他的声音混着浓浓情欲的重浊和喑哑:“夏家虽与我们穆长往来,可是夏门侯专靠非法做生意的手段是我早就烈赞同的!而自从我接掌穆家船业后,我更坚决地切断了与夏家的生意往来……”
断了与夏门的生意,刚开始船业确实受了些影响,可是穆长风以他过人的商业头脑,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不仅度过了初期的震荡,甚至至此一路开始创下佳绩。只花了一年的间时,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领导南方船业的巨头是穆家;而专行不法的夏家却日渐走向没落……
“近一年来,我已经遇上好几次刺杀事件,愈来愈多的线索都告诉了我主使者是谁……”在他淡淡的语气中听得出一丝森寒的味道。
方无邪这时已经平稳了气息,只是双颊仍染着未褪的红霞。听到这里,她不由低声地说:“是夏门侯……”
“没错!”他手指轻轻抚过她柔亮的黑发,眼睛直视着前方。他的神情过于冷峻、过于严苛、过于淡漠:“他以为我死了,夏家就可以恢复以往的声誉跟地位,对他来说,穆家是抢尽他的生意、阻挡他成功的绊脚石,所以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除掉我!”
脑海里浮现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栗,而他注意到了。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背。“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可是我必须知道这些!”方无邪深吸口气,还不打算停止挖掘出她还有的疑惑。“既然他非除掉你不可,他怎么还肯让夏嫣来穆家庄!?”
他冷哼道:“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甚至在我遇刺后,他还派人来关心我……
哼!他是派人来看看我到底死了没有才是真的!这老狐狸,这回我非抓到他的小辫子不可!”
“难道你以为夏嫣她是……”方无邪轻淡的语调,把这话的严重意味冲淡了些。
“我不以为她不知道她爹做的事,而且我确实怀疑她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的目的!”他的声音冷而硬。
“所以你才要我别对她大意,是吗?”她伸出手,轻柔地划过他紧蹙的眉。
握住她的手,轻吻着她的手腕,他的神色仍未放松下来。“提防着点总没错。在我还没找到证据前,我不能公然地对她下逐客令……而且我要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不是我所推测的!”
“我可以帮你吗?”
“看着可以,我不许你插手!”
她明白,他的话无论多么柔和,都有着无上的权威,但是她并没有错过其中隐含的关心。所以她答应了。
夜晚的风吹来,微带一丝凉意;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她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穆长风立刻察觉到她轻颤的身子。“夜深了,我带你回房去……”
脑中闪过的那个影子,猛地令她不由自主背脊泛寒,她紧紧捉住他的衣襟。
她的异样全落入穆长风的眼中。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低眸凝视着她蓦然发白的脸色:
“怎么了?无邪?……是不是头又疼了!?……”他的神色一紧。
方无邪闭上眼睛,摇头。“不是……我……我没事……长风,我没事……”她低喃。
“你竟敢说你没事!?”果然,她的耳畔响起一阵低吼。“无邪,我不许你对我隐瞒,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睁开眼,乍然落入他急切的眸海里。方无邪的心一暖,暗影似乎在霎时被驱除了去;吐了口气,她双手环紧他,更加贴近他的胸怀。
“只是刚才我的脑中突然又出现一张面孔……相信我,我真的没事了。”那是以前曾在她记忆浮现的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面孔似乎有一种打从心底的惧怕……她知道他一定曾在她失去记忆前的生活里占了一角。
他到底是谁?
方无邪不想让以前的梦魇再干扰她。如果可以,她甚至不要忆起过去,她只要当方无邪;她只要当他的未婚妻!
搂住她馨柔的身子,穆长风的神情有些沈凝,而且若有所思,似乎比她还清楚了什么。
※※※
替方无邪做完了诊察后,慕容展对她鼓励地笑笑:“你头痛的毛病没再犯了对不对!?
我相信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方无邪充满灵秀的眼神看向他。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没什么!这对我来说只是牛刀小试而已,我可是完完全全把好医好了,穆长风那小子可不能再把我看肩了吧!?”慕容展嘿嘿地笑着。
眼睛望向在草地上和大狗多多开心玩耍着的穆小风,方无邪不由一阵出神。
“人,如果丧失记忆,回复的机会有多少!?”她困惑地皱了眉头,突然问他。
慕容展知道方无邪的情形,以为她急于想恢复记忆;英俊的脸庞现出专注而智慧的神色。
“人类的一切思维、一切活动都是由脑部起始,脑子可谓是最精密奥妙的部位,现在的医术还是无法解开许多脑部的秘密。我知道有许多人在脑子受到撞击后,失去记忆的情形,可是脑子就是这么奇妙──有的人失去记忆只是一天、两天,也有的是一年、两年,因为某种事物的触发,而再度开启了记忆之门……可是也有些人失去了记忆就永远没再回复了,等于是他们之前的记忆被完全洗掉了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有可能永远失去记忆!?”方无邪将他的话听得十分仔细。
慕容展点点头,被她露出微笑的表情弄迷糊了。“难道你不想恢复记忆?”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失去记忆。”她的声音平淡地不带一丝感情,而她的眼光没有目的地落在遥远的前方。
凝视着她柔美的侧面,而她四周似乎又自然地筑出一道阻隔人探索、接近的冰墙,慕容展的神情在霎时若有所悟。
这时,穆小风突然蹦蹦跳跳跑到亭子里来,一双大眼灵晶地在方无邪和慕容展身上打转,然后倏忽对慕容展说道。
“展哥哥,你是不是在欺负我的好嫂嫂,我不理你哦!”
慕容展霍然大笑,连方无邪也不由为她的话弯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冲着你最后那句话,我哪敢欺负她?我们穆家的小宝贝要是不理我,我肯定会难过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你说我哪敢动你的好嫂嫂一根寒毛啊!”他半分揶揄、半分认真地说,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粉颊。
“她大哥稳重、二哥温文,至于慕容展就有趣多了,肯陪她玩、捉弄人的把戏也比她高明得多,所以穆小风从小就喜欢他、崇拜他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改变了!打从方无邪进了穆家,慕容展原本最受欢迎的地位得拱手让座。现在她的一颗心可是全向着方无邪的──她是她的好姊姊、好嫂嫂呢!
穆小风嘟着小嘴,一把拍掉他捏得不亦乐乎的手。“又捏人家的脸!你当我的脸是面团啊!晚上你睡觉我就偷捏你的报仇!”
“不行!姑娘家可不行随便进入大男人的房间!要就现在,不然没机会啦,丫头!”在穆小风面前,慕容展更显出促狭的本领。他摇着一根手指头,煞有其事地对她说。
穆小风翘起可爱的小嘴,杏眼圆睁:“哼!我才不上当哩!你的武功那么厉害,我没被你丢出去就好了……”眼珠子一转,她突然想到什么地拍着小手,古灵精怪的小脸一亮: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记得你答应我,要教我武功的……没错吧?”
既然她哥哥们不许她习武,她就找慕容展偷偷教她,只是每回他不是没空,就是来去匆匆,根本还没教她个一招半式的。这回总有空了吧!?
穆小风笑眯了眼。没让她当个威风的侠女,也该让她可以飞檐走壁一下,过过瘾喽!
慕容展的嘴角略微上弯:“你真的想学?”
“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在说笑!”穆小风瞪了他一眼。
“学武功很苦耶!倒不如你跟我学医好了,怎么样?”他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要!我要学武功!”上上下下瞄了他几眼,穆小风用的是一种简直是在侮辱他的语气:“我觉得我们家的孟大夫就比你厉害了,你连小风寒都医不好,我跟你学医,足出去是不是被人笑死!?
她还敢说!?
多少人视若神明的“赛华陀”亲自为她医治小小的小风寒,他甚至可以保证让她第二天就病愈下床。问题是,她穆小风姑娘嫌他开的药苦,只喝了一口就决计不肯再喝。
就为了那口苦药,他堂堂名满天下的神医自此成了“庸医”!还说他甚至比不上她家的孟大夫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的医术似乎跟姓穆的犯了冲!
慕容展真想一把抓起她,狠狠打她屁股一顿!
“不管!我要你教我武功!”穆小风捉住他的臂膀猛摇。
叹了口气,他的笑容可真有几分苦涩。好吧!就当她是个小孩子不懂事好了!
“长风和次风不是一直不肯让你习武吗?丫头!”
穆小风大眼一瞠:“大哥和二哥老说我没一刻安静又没耐性,学东西从没一样学全,我才不相信我学不会武功,我就是要让他们刮目相看,等我把武功学起来,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笑我!人家无邪姊姊也有一身好武功的,她一定会支持我,对不对呀,无邪姊姊?……
咦?人呢?”
闹得不亦乐乎的两人,这时才猛然发现方无邪早不在这里了!
※※※
方无邪悄悄地离开了院了,往穆长风的书房走去。
知道穆长风正在书房里,她突然很想见他;她感觉到,他似乎还有什么事没告诉她,而且她直觉这件事很重要。他会对她隐瞒了什么事吗?或许是她想太多了?
她并没有在书房找到他,倒是她看到他书桌上散了一堆显然是被人在盛怒下撕裂的碎纸时,她不禁楞了下。
下意识地,她一手一手慢慢地将那些碎纸拼凑了起,然后,慢慢地,她瞧着手中大略模糊成形的纸时,她的眼睛跃过一抹动容的光采,但只一下子,她的眸底只利下异常的平静。
方无邪将那堆碎纸全扫进放废纸的竹篓子里。然后她坐了下利来,研磨好墨水,将一张纸摆在书桌上,她开始画了起来。
日纸上,一名女子的画像逐渐成形──她的面容因为脸上一抹微微浅笑的表情而呈现令人动容的美,一双无邪、闪着温柔情意的双眸,彷佛天地间夺目的星子,那是方无邪!
她画出了她自已。那张被撕碎的画,二如撕掉了过去的方无邪;而她现在是新的、没有过去的方无邪!
突地,书房的门被推开,方无邪抬头,看见了正大步跨进来的穆长风。
“无邪?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挥退了下人,穆长风惊讶地看着坐在书桌后的方无邪。
“你在忙吗?”她放下笔,站了起来迎向他。
穆长风一眼就瞧见了桌面上的画,不由上前,诧异惊喜地仔细看着画。
“我知道你好久没动笔了,今天怎么突然想画画?而且……十足是现在的你!”他转头,热烈地凝视着她。
方无邪摇摇头,一手轻轻地搭在他臂上;抬头,迎视着他的眼。“我是突然想画……而且以前你捡的那张是撕半的,所以我想重画代替那张……”她咬了咬下唇,语音轻颤。
穆长风微蹙眉,似乎感觉有什么事不对劲。心神蓦地一动──“发生了什么事?无邪!”一手支起她的下巴,他的表情、语气都有着不容转圜的凛然。“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说!”
“是……那张画被撕了!”
听完了她说明的情况之后,穆长风的脸色变得铁青,看了那一堆被撕碎的纸。一会儿,他突然走到一旁的书架子前,神色再次恢复了冷静,专注凝重地检查过一排排架上的册子。
方无邪安静地看着他似乎颇有含意的神秘举动。
良久,穆长风终于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将抽出的册子重新摆回架上后,他这才坐回椅子上。
方无邪为他倒了杯茶。
“如我们所料,她已经等不及地开始行动了!”他的表情透着绝对的阴霾。“只是她不该撕了那张画……我不会放过她!”
“是……夏嫣吗?”她几乎肯定他说的是谁。
“我们布了些陷阱等她,这些帐册全被我们动了手脚……刚才她偷剑摸摸地溜进这里,自标真的是这些帐册。”穆长风半眯起眼,似乎非笑的神情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质。
方无邪看化冷冽的模样,心不由一跳。
穆长风注意到她怔然的神色,眼神霎时柔和了下来,长臂一舒,搂着她向外走去。
“不说这些了。方才我还到慕容展,他说你的毒已全解了,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他的手在她的额上轻触。
她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长风……”她的唤声轻柔且迟疑。
“嗯!?”
“我……我想……你一定也调查出杀手组织的事了,是不是!?”
“你想知道什么,无邪?”他的语调平缓。
停下步子,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盯着前方。“我是杀手组织派来行刺你的,一定也跟夏门侯有关联,你遇到的多次行刺都跟他有关、都跟杀手有关……那么你不仅追查门侯,你也追查杀手,是吗!?”
穆长风你细地审视着她的脸庞,轻扬眉毛。
“我不想恢复记忆,因为我知道……”方无邪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她抬头,他温柔的只眸烧入她的眼中;她的心一暖,低叹了口气,不由偎近他的怀中,然后低低、幽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