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寂。月淡,星稀。
两条黑影迅速、几无声息地穿过客栈后的一排房院,最后停在西厢第二间房前。其中一个黑影将身子半伏在门扉上,似乎正在倾听房里的动静。一会儿,那人在纸糊的门上用手指轻悄地戳了一个小洞,然后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凑到唇边往房里吹了一口气。
向身边的人点个头。确定房里之人无法脱逃后,两个蒙面的黑影用剑撬开门闩进入房中。
那一高一矮的蒙面人用极快速的动作靠近床边,看见床上正躺着不动的男人时,那高大的影子立刻举剑往男人的左胸刺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原本应该昏迷沈睡的男人,身子竟然往旁一翻,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刺。
锐利冰冷的剑正怵目地插在床板上。
两个蒙面人明显地动作一停楞,但旋即又挥剑刺向那男人。
而那男人这回显然不再保持沈默,身子俐落、迅捷地跃起,一手扯起被子丢向他们,然后趁机跳下床。
“你们是谁!?”男人站定,沈稳严峻地开口。在黑暗中冷眸如寒光地盯着面前来意不善之客。
那两人没说话,倏地一起挥剑向他划去。
男人轻哼了声,赤手空拳迎向他们。
打斗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并且立刻引起隔壁房的注意。才一下子,左石两间房已经冲出四、五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机警地跑进男人的房里。
“什么事!?……刺客!”看见房里的景象,有人喊了声。所有人立刻围了上去。
两名蒙面人似察觉情况不妙,撒下那男人,长剑一格,排开众人,动作敏迅地逃出房。
众人立时追了上去。
蒙面翻过客栈的围墙往外逃去,身法疾若雷风。而身后追逐之人武功皆不错,追踪猎物更是他们的看定本领,饶是蒙面人施尽轻功仍摆脱不掉他们。
直至郊外一处再也无路可退的山崖边,蒙面人终于不得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对着追上来的人。
那几外汉子似乎将追刺客当成捉蚂蚁般容,易这时也停了下来,在离蒙面人二、三十步外,趁着微黯的月光,打量着被困在崖边,已经无路可逃的蒙面人。
“逃不掉了吧!快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行刺我们庄主?”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汉子首先疾声喝问。
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那一高一矮的蒙面人手按着剑,只盯着他们刚才欲行刺的男人看,不语。
高硕冷严的男人,英俊的面庞又硬又寒,站在前,方回视着他们。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说了。”他冷冷地道。话落,原本静静站在那里的蒙面人突地同时举剑,运力将它们直直射向男人;那又疾又猛又狠的动作,并没有让那壮硕的男子惊愕。
彷佛早看穿他们会有这举动似的,他只把躯体往旁一闪,巧妙地避开那两剑,而后面四、五个人即刻冲上去要制服那两外蒙面人。
众人上前正要抓住他们时,人震撼的,那两外蒙面人竟一齐转身往山崖跃下。
一群汉子刹那间只能怔怔、无意识地看着两个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方向。那毫不迟疑的、坚决壮烈的举动竟让他们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去把他们找出来,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冷峻的语气划破窒人的寒意与冷寂的空气。众人立即分头行动。
在过了快大半夜后,终于有人分别在山底下和山腰半拦出的树上找到他们。跌下数十丈的高度,在山底下被找到的蒙面人早摔死,抓开面罩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面孔;而被山腰打棋树枝扶住,没摔落山底的蒙面人,好不容易才被人发现,将他拉了下来,扯开面罩,众人不免一惊───女人!这蒙面人是个年轻的女人!
“没死!这女人还没死!”探了她的颈脉,突然有人惊叫出声。一身黑衣浑是尘灰,肯定从上面跌下来伤得也不轻,幸而被那捆棋出的树拦住才暂时保住性命。现在这幸存的蒙面女子正昏迷着。
“把她带回去,在让她死之前问出一些话!”那男人冷森森地说。
※※※
黑衣女子醒来,立即面对数外虎视眈眈看着她的男人。而她浑身烧灼似的刺痛让她的眉峰轻轻拧了下,但是她仍克服身体的疼痛,毅力坚定地从床上坐起。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她……在这里!?
“她醒了!”围在床边的三个男人中有人叫着。
她只能看着他们,头上传来的阵阵痛楚让她不由伸手按着!她的额头怎么会绑着布巾?
“快说!你到底是谁?你的另一个同伴已经死了,你们的行刺计画已经失败。被我们捉到,你若不说的话,可会有一顿苦头吃!”一脸凶样的中年人将手指关节弄得嘎嘎作响,叱问她。
他在说什么?另一个同伴?死了?行刺计画?
“你们是谁!?”她突地开口。声音轻柔却隐含坚定。
她不是令人一眼望之惊艳的女子,她的面貌只能说是清丽,可不知怎地,那张清丽的脸蛋却能紧紧攫获住人的目光,彷佛静静待放的幽兰,沈静的美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尤其那一双清澄恍若无邪的翦翦眸珠,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一双无邪眼睛的主人竟是一名刺客、一名杀手!
不知怎么地,他们竟觉得一阵惋惜。
那外面孔森绝的男人步至床边,高大的身影气势威吓地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而那锐芒四射的寒光让她的眉头又轻轻拧了一下。他是谁?
“在我面前装傻没有用。要让你说话的方法有很多,你不说的话,我们可以一样一样试,直到你想说为止……”很冷酷的语气。
他们到底要她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们一直逼她!?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在这里?
即使她的头现在很痛,她也没有再去按它。因为那没有用!
“我不会说。”面前这个男人很威严、冷酷,可她没有一丝退怯地轻轻回他。她说的是实话。
男人眉毛一扬,然后又迅速蹙回,表情愈见凌厉。
“你不会说,还是不能说?就算你不会说、不能说,还是要说。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行刺的!?上次那两个杀手跟你们是不是同一伙人?”上回那两个行刺他未遂的杀手被捉住后竟咬舌自尽,这种相同的手段不由令他怀疑其中的诡异。而这唯一存活的女杀手,她的举止、她的行为在在透露着古怪……她太平静了!平静地彷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若不是穆长风亲自捉住她,他可能会不相信她是刚才那外一意要置她于死地的凶狠女杀手!在她的脸上,他找不出一丝局促的表情,反而她纯亮的眼神让他心神一悸……该死!猛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着迷于她的波光里,穆长风攸地一惊。大手一伸,一掌扣住她柔细的肩,有些粗暴地道:“你到底说不说!?”被他抓住的肩着实疼,再加上额头传来的阵阵抽痛,使她的脸色不由更君苍白,可她并没有屈服。坦荡荡而清幽幽的眼神瞅着他:“我不知道你要知道些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就是逼死我,我也不知道!”被她毅然、不畏的态度慑住,除了穆长风,所有人皆忍不住在心里惊叹。
穆长风目光有如寒冰利箭扫过她的脸庞,表情讳莫高深。突地,他一把将她拉下床,然后将她推到一旁,冷冷、不含一丝迟疑地道:“把她绑起来,打到她招供为止!”
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她就发觉自己已被拖下床,并且被他的大力道狠狠地摔在地上。还没从七荤八素中清醒,她又被人架起,然后她的两只手,被一条粗绳索牢牢地并缚住。
她抬头看着眼前那个一脸凶样的男人。他正用很无情、阴森森的声音对她道:“我不会对女人留情,怕痛的话就喊出来……”他吓喝她似的,把手上的短鞭在空气中一抽,发出一种残忍刺耳的声音。
她的眼神闪过一道异样,身子几不可察觉地畏缩了一下,在她空白的记忆里猛地浮跃出什么东西让她害怕。但立即地几乎下意识反应似的,她迅速平静下来,彷佛经历了什么似的,她以平板、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道:“我不会喊痛!”
那男人楞了一下,似乎想不到她会这么说,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勇气。但偷瞄到一旁主子阴冷的表情,佩服归佩服,可不敢稍露他心里的想法,赶忙恶声一喝──“好!”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抓住她,让她不能脱逃,他扬鞭往她背上一抽。
那刻烈炙热的痛楚立刻从后背蔓延到她全身每一条神经。她咬着牙。
“你说不说!?”穆长风宛如一尊石雕像,坐在她面前,眼皮子也没撩一下,直直盯着她惨白的脸蛋,一带一丝感情地问。
她强忍着刻痛,用亮不畏惧的眼睛看,他可微弱的声音泄露了她的身体状况:“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说……你就是打死我,我还是不知道!”这话听在众人耳中意思明显的是:就算打死她,她还是不会招供!
一个勇气十足的女杀手,可惜她遇上的,是人称铁面冷血的穆长风。
“再打!打到她说为止!”他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下令。
鞭子再次朝她的背落下。一下、两下、三下……
她并没有求饶,只是用一种诡谲涣散的眼神看着穆长风,然后将精神自身体中抽出,将自己的思绪集中在某一个地方───她在下意识地使用一种让自己似乎不要去感觉疼痛的方法。可是她仍痛!那浑身灼热的痛让她的脑子愈来愈麻木。再跟眼前那一片黑暗挣搏,她允许自己让它带走……
※※※
再次醒来,她发现她根本动也动不了。
她正躺在床上──不!趴在床上。当她睁开眼睛,脑子仍纯然空白无痕时,第一个接收到的讯息就是:痛!然后她想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鞭打了几下?
现在她趴在床上,才动了一下就发现背部传来的剧痛实在不允许她如此做。
她蹙紧了眉,转头打量着四周。这里还是刚才的地方,只是现在这里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他们呢?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说什么话?而她……她又是谁?
她真的记不起任何事。她的脑子除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记忆,甚至包括自己是谁?叫啥名字?从何处来?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在脑中搜寻不出一丝一点的记忆,她只好颓然无力地放弃。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失去记忆了;而那群人,他们似乎知道什么事,而且他们要逼她说出什么事……她到底是谁?
她的同伴死了?行刺计画?
她记得其中一个人曾经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还有一个同伴?他们在做什么?
行刺?行刺谁?……他吗?
她蓦地想起那个冷酷的男人,那竟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突地──从门外传来几无声息的脚步声让她提高警觉地转头看向门的方向“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然后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是他!
她不由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那男人正是穆长风。他捧着一个放着瓶瓶罐罐的盘子,直步至她的床前。当他看到她已经醒来,并睁着眼盯着他时,他微一怔;脚下却仍不停地直到床边。
“你是谁?”她并不想费力地抬高着头看他,视线只好垂在他的腰际。用最简单却直接的句子问他。
“穆长风。”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平淡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谁?”她又问。轻轻一仰头,她看到他英俊的脸,有着最莫测高深的表情。
看了她好一会儿,他突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伸手摸向她缚绑着的、前额微沁血丝的巾布,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摇头,这时才奇怪地注意到自己头上绑着的布巾。她抬手要将它拉排下来。
“别动!”他捉住她的手,阻止她。
“为什么要绑着这个?”她也动不了。她这一动,又牵动了背部的伤,那抽痛令她脸色刷白,却仍咬着牙问。
他注意到了。放下她的手,轻轻抓开覆在她上半身的薄被。
她倏觉背部一凉。想到什么地,低头,猛然发现被下的自己竟一丝不挂、毫无衣物蔽体……
她又羞又怒,潮红着脸,些时也不管她这动又会惹来的疼楚,硬是伸手要将被子拉上。
没想到穆长风又一把抓住她。
“不许动!”他沈下脸叱喝。
她又痛又赧又急。“你到底在对我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为什么她没穿衣服?该不是他……
穆长风将她的手按回枕上。“你敢再动一下,我就把你绑起来……或者再补一鞭!?”
他毫不怜惜似的冷冷开口。
她身子一僵。半是他的威胁,半是因为她的背部正因她剧烈的挣动,已经疼得不像话了。
她闭着眼睛,无力地将头趴在枕上,喘着气息,恼白着脸。
“你……你这个无耻之人!”想到自己的身子可能已被他看光,她的头皮不由阵阵发麻,更有种生涩、怪异的感觉──好像并不是很讨厌似的;她更在意的,竟是她背上丑陋的鞭痕让他看到了……
好一会儿,她并没有听到他说话,耳边只传来一阵“咚咚叩叩”的轻响。她有些好奇地睁开眼睛,偷偷向他瞧去,却见他正专注地拿着他刚拿进来的瓶瓶罐罐在盘里调和,而她鼻间还闻到一抹淡淡的香味。
“你在做什么?”她不再假装没看他,突然开口问。
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动了一下:“调药!”随即不再理她。突地俯身,将手上的药粉轻轻倒在她背部。
她呆了一下,只感到背部传来一阵舒适的清凉,似乎将那烧灼的疼痛浇息了大半。
他在替她抹药。
“很丑是不是!?”似已习惯自己的身子裸露在他的视线下,过一下子,她突如其来地说。
“什么!?”他楞了楞,轻喃。
在她背上交错无数的新旧伤痕依然令他怵目惊心。除了咋夜那四条血红的鞭痕外,从她的左肩至右腰,有一条明显刀疤的痕迹,此外,在她背上九有大大小小微暗、不显着的刀伤与另一种鞭痕……那种痕迹是长期累积下来的!穆长风可以确定有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杀手是一种古老神秘的行业。身为杀手若非为了钱,便是为人所控制。一向冷眼观世情,穆长风对这种残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练就了漠然处之的态度,可是看到她身上的伤痕,他的心竟充塞着一股莫外的怒气,对自己下令鞭打她的行为更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