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还没睡吗?我知道你一定是在等我替你送茶来的,对不对?」
是宫无敌。是依旧笑得很开心的宫无敌。
他看着无声无息站在窗后的程夜色,彷彿还不知道在她身上已经发生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伸手便将带来的东西提向她。
是茶壶。是一只冒着缕缕烟气、泛着清清香气的茶壶。
程夜色的视线一直停驻在宫无敌的脸上,她甚至看也没看他手中满溢茶杳的茶壶一眼。
守备的五个人声音突然消失,而他如入无人之境地接近她。她知道一切与他有关。
程夜色不相信巧合,她只相信机会。
「你做了什么?」
「什么我做了什么?替你送茶来呀,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宫无敌无辜似的向她眨了眨眼,眸底的神情却净是贼意。
程夜色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不对!」很不对!程夜色不仅觉得眼前这少年的行止很不对,连她的脑子,也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蹙了蹙眉,她试图凝聚脑子莫名开始渙散的意识。而一种灵光也在这剎间闪过,她猛地将视焦对上宫无敌手上仍冒着清香烟气的茶。
「你手上拿的不是....」
「不是茶。」宫无敌笑眯眯地接上。
程夜色警觉地想闭气已经来不及。因为她的脑子已经在晕眩、她眼前的景物已经在发黑....她又惊又怒,一掌正要向他击去,全身的力道却在瞬间消逝;而在她无可抵抗地被扯进黑暗前,她最后的意识是他浅浅的笑、低低的声音。
「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和你一样已经待膩了这个地方而已....」
第三章
天,大亮。
温暖的光线透过窗,照射进这间臥房。
臥房,整洁并且静谧。臥房里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沉睡未醒的人。
一个面色如白雪、清逸若绝俗的女人正躺在床上沉睡着,似乎仍未有醒来的跡象。
光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房內悄悄移动。
此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轻轻打开了一个小縫。接着,一颗头颅首先探了进来。
「咦?还没醒!?」
惊人俊秀的脸庞上,那对黑白迷人的眼珠子疑惑地转了一下。见床上仍没有动静,少年干脆跳进门。
少年堂而皇之地来到床边。低头仔细地探视床上的女子。
「奇怪!?她应该醒来了才对呀....糟糕!该不会老傢伙的迷香放太重了?」他的神情有些懊恼。
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一会儿,少年原本的懊恼神色竟慢慢变成了意外喜色。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为了不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兴匆匆地拉了一把椅子到床边,接着便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恣意地欣赏起床上的美人睡相。
乖乖!他以前可没对一个女人这么感兴趣到甚至还不惜一切地把她偷出来....他一定是中邪了!
不过真是要命得很!他明知中邪了,却还是开心得很。
而更要命的是,现在这个女人的麻烦比他还多,他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偷了她就溜。
呵呵!他果然是中邪了。
他笑了。笑得连酒窝都出来了。因为看着床上被他偷出来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忍不住开心地想笑。
突然,他的眼睛眨了眨。
因为,有一双眼睛正静静看着他;有一双比海还深的眼睛正静静看着他。
那双海般深静的眼睛的主人,瞬忽间已经醒来,从床上坐起;而就在他眨眼间,五只净白却冰冷无情的手指已经扣住他的脖子。
不愧是宫无敌!明明已经被人掐住脖子要命了,他却还是笑得出来。
「夜色姑娘,早啊,你可终于醒了。不过看来你的心情好像不怎么愉快....」
程夜色醒来了。她一醒来就看到宫无敌,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宫无敌。她立刻记忆起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冷冷她、含着一丝诧怒地收牢手掌范围。
「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迷昏你、把你带出来....就这样。」
程夜色盯着他的眸子,扰起波动。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一掌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我知道!」宫无敌虽然已经快不能呼吸了,不过他还是在笑:「可是你不觉得....要我的命不但浪费力气,而且一点也不有趣?」
程夜色抿唇。突然放手。
宫无敌好不容易又和可爱新鲜的空气了一口大气。他紧捶了捶自己的胸膛,用力地吸一大口气。
真要命!果然真要命!
不过虽然差点要了命,宫无敌却仍不怕死地继续杵在程夜色面前。
「为了答谢你的手下留情,我決定了!」他忽然收起了笑容,第一次正经八百着表情。
程夜色的心,莫名其妙地微微一动----从没有过这种被一个人的表情左右住心神的感觉,她竟有些困惑、有些烦躁。
紧盯着眼前少年不笑时竟意外显得睿智威仪的脸庞,她意图凝静下微妙起伏的心绪。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她生硬着声音。
宫无敌的眼睛一亮,好不容易才收敛的笑容一下子又冒出来,并且连带将他意外出现的睿智的一面完全巧妙地掩盖过去。
他笑,笑得弯圆了眼睛,笑得逗出了酒窝。
「太好了!原来我们已经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我真高兴我的決定就是你的決定....」
「你在说什么!?」程夜色清冷的眸光掩饰不住一丝愕然。
宫无敌将一颗大头伸向她,笑得比朝阳还灿烂。
「你不但救了我一命,还对我这么好。既然你捨不得放过我,而我也決定天涯海角跟着你,所以呢,从今以后照顾你就是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神情恢复了冷然。程夜色的回答是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向他。
宫无敌还要命,所以他赶紧躲开了。躲得很险,躲得很远。
「哇!我又说错话了!?」滑溜得像鱼的宫无敌闪过程夜色的掌风,逃到另一头去,嘴上却仍没停止讥哩咕膿:「好吧好吧!那把它改成照顾我是你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这样好不好!?」
看出他宛若惊险却实则巧妙地避过她的一掌,程夜色真的冷静下来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一件事,一件关于他的事。关于事实上他的武功很好,他却刻意想隐藏起来的事。
「你到底是谁!?」
倏地,她对这个叫宫无敌的少年充满了疑惑。他三番两次地接近她、迷昏她的举动....为什么!?
程夜色不以为他真把她当救命恩人,那么----他接近她是为了什么?
「咦!?」宫无敌差点跳起来,他一指,比了比自己。「我们从此就要形影不分、相依为命了,你还怀疑我是谁?难道你以为我会加害自己救命的恩人、自己喜欢的人吗?你....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为什么这少年总有办法打乱她冷静的思绪!?
程夜色眸中焚着幽煞的冷火。
「你说,谁要和你形影不分、相依为命!?你说,谁是你的救命恩人、喜欢的人!
?」她缓缓走向宫无敌,几乎一步一字冷冷地说,直到她站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又想要我的命....」宫无敌笑容不減地和自动送上前的美人相对。「不过在你动手之前,可不可以再让我说句话!?」
早已见识了他的古灵精怪,程夜色一点地不信任他。
程夜色一点也不信任他说的话,可是她无法阻止自己想听听他说的话。
「说!」
「我说要和我形影不分相依为命的救命恩人喜欢的人是你!」一口气说完,宫无敌闭上眼睛就将脖子伸向程夜色。「我说完了,要杀要剮随你。来吧!」
不知是他的话震撼了她,或是他的不怕死惊懾了她----程夜色盯着他湊上来的头良久。
「你的命,欠着!」她倏地转身住门口就走。
听出了异样,宫无敌忙地睁开眼。他一下就跳到程夜色身前,拦住她。
「等等!你要去哪里!?」
「走开!」
「如果你是要回大义庄,这间客棧出去就到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再考虑清楚,你在里面杀了三个人,他们可不会再轻易放过你,就算是我想要再把你偷出来也很难了....程夜色的被劫,已经搞得大义庄天翻地覆;程夜色的被劫,已经使得大义庄高手尽出。
与大义庄为敌;与此刻仇恨蔽心的大义庄为敌,实在不是聪明的举动。而偏偏,宫无敌还是心甘情愿地当了笨蛋。
宫无敌,当然不是笨蛋。而且他向来以绝顶聪明自居。
宫无敌是聪明人,当然从不做傻事。只不过,聪明人偶尔也会有不想做聪明人的时候。就像现在。
因为遇上这个令他心跳加快的女人,所以他宫无敌,第一次心甘情愿当笨蛋。
「你再不走开,我连你也杀了!」程夜色的神情更冷了。
不管他存的是什么心、不管他怎会知道她的去向,不管他也当她是杀人兇手----当程夜色发觉她的心,竟被这缠人又莫名其妙的少年影响着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惑与失措。于是,让他彻底在她眼前消失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要躲开一个摆明了要杀你的女人,可偏偏,宫无敌这时突然变笨了。
「我知道死在大义庄的三个人都不是你杀的,所以你当然不能「连」我也杀了。」
宫无敌一向有语出惊人的本事。他满意地笑看程夜色微现复杂的眼神。「我不止知道你没杀人,我还知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她并不相信。
她来,是为了一个隐藏二十年的秘密。
一个连她也来不及参与的秘密。
一个世间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秘密。
宫无敌,这个行径古怪的少年,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秘密----她带来的秘密。
宫无敌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当然知道。你忘了吗?我曾经捡到你的东西....」
「你偷看过里面的东西!?」
「看了,当然看了!捡到东西谁不好奇嘛。我原本以为里面装的是金子呢!没想到却只装一个卖不了什么钱的戒指和一块画着鬼符的帕子....」
「....」
「原本我还不知道东西是谁掉的,结果有一个胖子好心地告诉我,是救了我的黑衣姑娘掉的,而且他还告诉我,你住的地方。我那时还正愁找不到救命恩人你呢,没想到啊....」宫无敌真真假假地扯。
「一个胖子....」程夜色联想到什么,眼神一锐。
「对呀!我真是感激那个胖子,要不是他,我怎么能和你重逢?又怎么能认识你呢?而且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了你!我相信要不是比武大会临时有变卦,你一定比那个孟小姐还厉害!」
「比武大会!?」
「是啊!你到大义庄不就是要参加比武大会?难道不是?我猜错了!?」
看他一脸得意洋洋又不肯轻易认输的神情,程夜色不知该摇头,或是该点头。
原来,这就是他的「知道」!
程夜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总之,不准再跟着我!」她一手就将宫无敌格开。
她必须回大义庄。她必须取回交给孟崇义的信物。
她不管孟崇义是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既然他已死,信物她若不取回,必定会落入旁人之手。
宫无敌知道很多事,也往往能知道很多事。所以他知道程夜色要做什么。
在她身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程夜色正要打开门。原本她可以不必理会他,可她却还是停下脚步。
「打赌!?」
「打赌我可以替你从大义庄拿出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当然知道!不就是那只卖不了什么钱的戒指和那块鬼画符的帕子,没错吧?」
转过身子,程夜色的冷淡眸底也不无流洩一丝惊疑地看着宫无敌。
宫无敌还是笑容可掬,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只能以不怀好意来形容。
「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们还是来打赌吧!」他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果我能帮你把东西偷出来,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做不到,你就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任何事都行,就算是你要我马上在你眼前消失也行....怎么样?这对你来说还是很划算吧!?」
宫无敌不着痕跡又轻而易举便将场面完全掌控。
「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跟你打赌!」程夜色没被他迷惑。
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得到她的承诺,宫无敌仍然不屈不撓。
「好吧好吧,你不喜欢打赌也没关系,那我帮你,如何!?」他粲亮的眼睛里有一抹深意的笑。
「不仅是大义庄,几乎所有武林中人都已经把你当做是杀人兇手,现在你只要一露面肯定被他们追杀,所以你别说要进大义庄拿东西了,就是你要接近大义庄的大门都很难....与其你去白白送死,倒不如让我去试试看?」
蓦地蹙深了眉,程夜色紧紧凝视着眼前这个总是在笑,却也总是让人猜不透想法的奇异少年。
她的心,又在微微蛰动;为了这个少年而动。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为了你,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夜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宫无敌一副胸有成竹、轻松自在的模样。轻松得让人以为他只是要去隔壁喝茶,而不是要混进险地去偷东西----而且还是去偷一个不知被藏放在哪里的东西。
「给我一天的时间。西时....」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宫无敌已经抢先向门外跑。
「如果我西时还没回来,你就赶紧离开这里!记住!西时!」话一说完,他便将房门重新关上。
程夜色,立刻将门打开。只是,她已经看不到宫无敌。
他走了!
程夜色,没再追上去。而她的心,竟如浪潮洶湧。
她信任他。她竟信任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她竟信任一个莫名其妙缠住她的少年。
而她,一个时时要他的命的人,他为什么要帮她?
虽然她不在乎孟崇义的死,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没去思考。她思考这样一个要使她成为杀人兇手的陷阱、思考为什么有人要使她成为杀人兇手!?思考那个人是谁!?
而她的思考并没有结果。
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她既没有仇人、也没有朋友,而唯一知道她身分的孟崇义已经死了....难道真正的兇手就是刻意要挑一个完全没有身分的人当替死鬼!?
程夜色不知道。不过她知道,继续再待在大义庄,她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必须离开。
她必须离开大义庄,只是她没想到,带她离开的人竟是宫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