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妍可以确定小偷是谁--
李家的三小姐,李蓁倩!
因为二娘、三娘向来不屑踏进她这里,只有二姊、三姊不时来她的住处能用偷的就不借、能用抢的就不偷的拿走她的东西。
李品倩不会这么细心到能找出她几乎所有藏起来的东西。而且她讨厌桂花的香味……
静静坐在小桌前,李宛妍白瓷般的容颜染上了一层痛楚之色。
没有愤恨不平的情绪,她有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荒凉与萧索--其实,只要她们肯开口向她要,她不会不给的。
她不懂,明明她们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互相尊重、相亲相爱?虽然她早已在这个家过惯了这样没有温暖的生活、也同时学会了武装来保护自己,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依然存在着希望,认为她总有一天可以得到爹的关爱、二娘三娘的慈爱,和姊姊们的友爱……这样的愿望,对她来说是太奢侈了吗?
如果,她的娘还在,那么爹会不会就疼爱她了?那么她也会有很多人爱了?
手指无意识地拨弄铺在桌上的一朵朵粉洁小花,她的思绪飘得更远,想到了她的娘亲……
对于娘亲,她完全记不得她的面孔,唯一存有记忆的,就只有花香。
听婆婆说,娘亲非常喜欢花,在她身上总充满着各种好闻的花香,甚至她还研究起花儿各式各样的用途,将她所有心血结晶记载下来--而那本“更花册”,成了她思念娘亲的凭借。
所以她依恋花,似乎是因为承袭自娘亲的血脉。不过她更清楚,其实是她自花的身上得到了寄托、得到了另一种爱--花不会伤害你、不会冷落你,只要你爱它,它也会以它的美丽、以它的香气回报你……
植物,是很单纯直接的。
人,却是复杂多了。
你想被爱、你想爱人,人却不一定会爱你、不一定会让你爱。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似乎总是很难对等。就像她渴望被亲人所爱,她得不到;她努力想爱她的亲人,被视若无睹……
她……只不过渴望被人疼爱、也渴望爱人,很难吗?
清幽的香气盈盈绕绕沉进她的心腔,也倏忽将她愈飘愈远的思绪拉回眼前。
迷茫的水眸重新凝回焦点,静静躺在她手心上的一朵淡素雪梅,突然让她的心一跳、再跳,接着鼓噪起来。就连她原本郁结难解的柳眉,也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在她柔美的唇畔有了一抹似笑的勾痕隐隐浮现……
因为想起了一个人、因为想起了一件事,李宛妍的眉眼表情缓缓灿亮起来--
齐三。齐宅的花园。
齐三,传言中冷血冷面的“要命三爷”!没想到她不但遇到齐三,还发现他的血不是冷的、他也没要她的命,他只不过不爱笑了点、神情严肃了点。如果他的血是冷的,他会替她撑伞挡雪、会让她进齐宅赏花?如果他要她的命,他早威胁成真,送她上官府--即使她的行径根本算不得偷--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他的冷面有什么可怕。因为,她先看见了他对她的好。
而齐宅的花园,果然不止有那株老梅树,还有一整排的樱杏桃李树静待吐露芬芳,茶花、水仙娉婷绽放,更别提满园其它等候迎接春来的花种……
她惊喜了。更一眼爱上了那个即使在冬雪中也依然充满生机美丽的大花园,那个她会梦寐以求的大花园。
而一被带进去,她就完全忘了其它事物的存在,没想到待她将整座令她惊喜赞叹不已的花园梭巡过一遍,这才蓦然回神找寻那园子的主人时,她竟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等她……
那一刻,她震撼了,而且,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人等她!竟然有人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只是看见有个人正在等待她的小小举动,竟然就让她感动得想落泪、竟然就让她决定为他倾尽所有--即使他们相处的时间根本没超过半个时辰、甚至他们也没真正说过几句话,可是……就在那一刻,她下了如此决心。
就算他是陌生人、就算他是人传冷酷冷情的齐三,她却直接感应到在那张严冷沉毅的面具下,有着一种能令她稳定安心的力量……
如同一向能给她平静温暖感觉的花草一样,她竟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这些。
所以,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所以,她想靠近他。
所以,在刚才离开齐家前,她才丝毫不等齐三的意愿回应、直接丢下一句“我明天再来看花”后就跑。
李宛妍突然双手捧住了几乎立刻烧烫起来的脸蛋,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胆和不知羞。
他……会不会以为她太得寸进尺、不知感激了?
不过若时间再重来一遍,她肯定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因为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愿给他有拒绝的机会。
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李宛妍粉颊的红霞稍退,美丽浓黑的眸子异采涟涟。
视线转到摊在桌面上、依然由齐家搜集回来的花儿,她开始动起了脑筋。接着,她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暂时忘了家人带给她的沮丧心伤,她把注意力投入终于可以为某个人做某件事的快乐满足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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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午。
朴实无夸饰的齐府大门外,守门的家丁惊讶无比地盯着正站在他前面、对他开口请求的绝美少女。
家丁当然见过这少女--她不就是最近天天到他们齐家墙边报到的怪少女?不过她的行径虽怪,却没人舍得赶走她。而且就在昨天,府里还有一堆人亲眼目睹爷带她到园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原本他压根儿不相信呢,可现在看看她人都已经上门来,还说了--
“请问齐爷在吗?”
低润的嗓音宛如一道清香的风滑过,更别提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就这样坦率地迎视着你、一张漾着浅笑的美丽娇靥就在眼前--家丁只差点没晕头转向。
“姑娘……姑娘要找我家爷?”年轻的家丁赶紧捶捶自己的脑袋,总算没继续呆杵在美人面前丢脸。
李宛妍点头,毫不在意他的失态举动。
“这样啊,可我家爷现在不在府里。你找爷有什么要事吗?”家丁很歉然地给她这样的答案。虽是身负守门职责,不过他真是好奇极了--看来昨天的传闻是真的喔!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什么人?现在又跟爷有什么关系进展了?
可她一个小姑娘家竟这样单独跑来找他家爷,她不怕人言可畏吗?
“他……他不在?”失望的心绪全写在脸上。匆匆地跑来,李宛妍直到这时才想到齐三应该是个大忙人。就像她爹,也经常忙得连在家用饭的时间都很少--尤其是最近。
意识到家丁好奇疑问的视线,她回过神,原本想亲手将东西交给齐三的决心微微动摇。
“请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一定。爷他一向很忙,有时他一天来回好几趟,有时也会连续好些天不回来……姑娘你……”
家丁正要询问她似乎急着找爷有什么重要的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你这小子!敢光明正大给我站在大门口跟人聊天,扣工钱!”
家丁差点跳起来。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青潭总管正双手负在身后、一脸贼笑地走近。
“哇!总管!别再扣我工钱啦!我不是在跟人随便聊天,是这位姑娘说有重要事找爷……”家丁阿汉赶忙喊冤。
其实他根本不必奔上前抱住最近老爱扣人工钱的总管大腿求情解释,因为伍青潭在一眼认出那回过头来的清丽佳人是谁后,早立刻忘了他的存在。
蹬蹬蹬,伍青潭三大步跑到李宛妍前面,再看她个清楚仔细以证实自己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你?你!”让他先喘口气。
没错,是她!
在他们家围墙外踅了近半个月、让他的爷偷瞄了好几天、还在昨天被偷偷挟带进场的绝色少女……
重点就是昨天那一段--他捶胸啊!家里这些兔崽子竟没有一个记得通知他回来看好戏,以致他只能听那些二手、三手转述,偏偏从主子嘴里他也挖不出一个字儿,他憋得都快得内伤了!没想到……没想到今天这个女主角会自己送上门来……
伍青潭还不怎么相信竟然会看见她在大门口出现。
李宛妍早被他迹近无礼的打量目光弄得心生厌恶。她紧紧皱起秀眉,杏脸微愠。
幸好伍青潭马上察觉她的不悦。尴尬一笑,他赶忙一个打躬作揖。
“啊!姑娘对不起,在下失礼了!因为之前总是在另一边才能看到姑娘,现在突然发现你在这里,所以一时还以为走错方向了,抱歉、抱歉!”他一向能屈能伸、能贱能重的,否则怎能在冷肃的爷身边存活到现在还没被闷毙?
没想到原本看来奸奸诈诈、阴阴邪邪的一张脸,竟然在嘴角一扬、换上真诚的笑容后,乍然转为充满奇特魅力的轩昂面貌--不过,更让李宛妍怔愣的是,他竟也知道她之前在齐家围墙外的事……
“嗯,咳咳……”知道自己变脸的功力又加深了,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被崇拜的时候。“我说这位姑娘,你……是来找爷的吗?”刚才阿汉那小子是有这么说,他再亲耳确定一下好了。
李宛妍倏地回过神。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失态,她不由得微红了脸。
“我……他不在,我下次再来好了!”她很快地决定。
“姑娘等……等一下!你就这样要走了?”期待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的伍青潭,被她的干脆俐落打败。他忙地叫住她。“你都没有什么其它的话要说?例如……你的名字?谁家的闺女?住哪里?找爷有什么事?昨天爷对你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还有,爷昨天带你进府后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假公济私一口气都没换地飙完他早想知道的内幕。他对着她笑得更诚恳可亲了。“你看,这些你都可以说啊!我知道,你怕一时说不完这么多话,没关系,我请姑娘进府坐坐,顺便喝口茶再慢慢说,反正我也很闲……”其实他是被十万火急催回来拿个重要卷宗的,可是……
在等着被砍头和满足好奇心之间,伍青潭决定先满足好奇心再赶回去受死算了。
李宛妍被他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全是自问自答的“特技”又弄楞了半晌。不过敏感地听出他其中的含意,她立刻神色微黯。
“我……不是什么人,所以我想齐爷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见到的,对吧?”声音低得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又忘了他的身分。他是大人物。而大人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她见?也或许,昨天的事只是他一时兴起才对她的施舍和同情,说不定他早忘了昨天的插曲、早忘了她……
愈想她就愈心怯。可一下,她又努力振作起来。
没关系!就算他忘了,她没忘就好!
想通这一点,李宛妍的心情又畅快了起来。她突地朝正试图再对她鼓动三寸下烂之舌的伍青潭微微一笑,同时将一直捧在怀里的一罐瓷瓶交给他。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他就好。”说完,她退了一步转身就走。
“喂,小姑娘!这……这是什么?你不能就这样走啦!”莫名其妙接过这看来不起眼的瓷瓶,伍青潭瞧她又使出干脆俐落的必杀绝招,赶忙要将她拦下再说清楚讲明白。
“那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麻烦你了!”摇摇头,李宛妍皱眉闪过他,还是走了。
伍青潭莫可奈何地对着那个一下走远的娇纤背影大吐一口闷气--人家坚持要走,他总不能强押她留下来喝茶聊天吧?
“总管,你把人家吓跑了!”蹲在一旁的阿汉犹不知死活地定下结论。
“啪”一声,阿汉的大头被赏了记爆栗。
“从现在起,我确定你这个月已经没工钱可扣了,阿汉大爷……”很开心的声音。
“哇!不要啊!总管!”一阵惨叫哀号立时贯穿齐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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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您一定很累了!来,把这些纸笔暂时放一边去,先休息一下喝口茶再继续。”伍青潭将一壶茶供上当家大爷准满帐册卷宗的案头。
齐三一对锐利的视线扫向正笑得一脸暧昧的伍青潭。
“总管,不公平哦!我们也很累,怎么就不见你也顺便替我们倒杯茶来咧?”一旁已经快累挂在椅子上的齐恩然,勉强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指控着青潭总管的大小眼。
至于同样和他出门办事的齐行然,虽然也历经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行动,不过一向身强体壮、也习惯为了公事不时东奔西跑的他,累是累,却没他那体力、脑力只用在美人身上的二哥夸张。
齐行然秀气斯文的娃娃脸上,尽写满对那摊挂在椅子上的兄长的唾弃。
伍青潭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精神委靡的齐家二爷一眼。“想喝总管茶?行!只要爷桌上这些帐册全归你,本总管立刻为你奉上一壶茶!”
马上正中老是避公事惟恐不及的齐恩然死穴--他随即闭上眼、抱着头呻吟。
“我宁愿去喝马尿……”想到以前被大哥押在桌前看那一堆山高的帐册,他的头就很配合地开始抽痛起来。
他根本就不是当商人的料!所以他一直怀疑,被他那有商场霸子之称的老爹捡回齐家的是他,而不是他大哥!
三两句就把这小子摆得更平,伍青潭回身面对齐三又是不一样的表情。
“爷,来来,喝茶喝茶!你快喝喝看这茶是不是特别不一样……”满脸笑容地倒出一杯茶水,他还话中有话地暗示主子。
一时之间,淡淡的梅香随着倒出的热液飘盈满室。不但齐三没错过,其他两位齐家兄弟也都闻到了。
挑眉,齐三没伸手接茶,却直视向伍青潭。“哦?你倒是说说看,这茶有哪里特别不一样?”
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伍青潭怎么会不清楚,对他来说,茶只有分好喝和难喝两种,要他再分出“特别不一样”的地方,那 他更可以肯定,不一样的不是茶,是人--
而且就是这向来诡计多端的伍青潭。
“爷,你不先喝喝看?”伍青潭却是催促他。
“我替大哥喝好了!”早被幽淡花茶香勾引得“复活”的齐恩然突然开口。
“不行!这茶只有爷能喝!”伍青潭不客气地拍掉他摸上来的手。
“为什么?!”不只他怪叫,连齐行然也好奇了。
伍青潭笑眯眯地迎视齐三犀利精炯的眼。“这茶应该是梅花茶,也可以叫做美人茶,是一位小美人特地送来给爷,我是瞧她诚意十足,才作主替爷收下的……”原来那小姑娘塞给他的是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