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婆婆,您一定知道我们这做下人的难处,没有东西回去交差,上面的不高兴,我的皮就得绷紧……”她对还算心肠软的容婆婆做出挨了打的可怜表情。“哎呀!婆婆,我知道您最好了,我嘛,不过是奉命来,您就帮帮忙劝劝四小姐高抬贵手,给小婢一点方便就好了嘛!”
容婆婆一被这丫头耍缠功,还真忘了由骄纵的二小姐调教出来的人,其实个个都能磨耐摔兼表演一流--
“你说的也没错。小小姐……”一时同情心起,容婆婆看向李宛妍。
而李宛妍映着不赞同怒色的眸直瞪向秋红。
“我说过我不会再让她拿我的东西去骗人,难道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说谎下去?”她当然明白她那二姊的把戏。她厌恶的,不只是自己辛苦弄出来的东西被拿去当成谄媚炫耀的工具,她更厌恶的是李晶倩的心态。“你出去!”
她不客气地直接下达逐客令。
秋红的脸色青白了一下。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心。眼尖地,她瞧见了桌上那一碟看来酥软可口的雪花糕点和那一壶直溢散清香花气的茶,她的脑筋动得快、手脚也快--
一探身,一手捉着茶壶、一手捉着碟子,秋红立刻迅速跳开,接着拔腿就往门外跑。
“多谢四小姐,这些就够了!”得逞的笑声一下子远去。
没想到那丫头真的会不择手段到连桌上的也抢,李宛妍怔愣了一刹,不过那已经足够秋红跑走。
容婆婆可是看得目瞪口呆。
而李宛妍则是在站起身后,似笑非笑了一下又坐回去。
“小小姐……”老人家总算回过神来。原本同情秋红那丫头的态度在见到她那简直没将小小姐放在眼里的“强盗”动作后,一股忿忿火气上来。“我去把那可恶的丫头捉回来!”她拐杖用力一顿就要追出去。
一只玉白小手伸过来轻按住她。
“婆婆,不要了。”李宛妍对容婆婆摇了摇头。其实她不是不生气,只是她更清楚当李品倩霸定了某样东西,就算她追得回来也肯定不会是完整的了。算了!就当--又被疯狗咬了一口。
她动手替容婆婆夹菜,脸上恢复了明朗的笑容。“婆婆,您瞧瞧这些菜全是你爱吃的,这可是我特地要厨子弄出来的,你快尝尝看厨子手艺有没有退步。”
盯着她没事似的笑脸,容婆婆却是更加愤慨。
“小小姐啊……”即使那二小姐不将她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不过凭她在老爷面前还能讲上两句话的地位,她总可以替小小姐教训一下那目无尊卑的丫头吧?“再怎么说你也是这家的小主子,那丫头胆子再大也不能这么做,我看一定又是二小姐故意支使个丫头来欺负你!”她愈想愈觉得有可能。
容婆婆会这么猜测不是没有理由,毕竟比起其他小姐,这二小姐明目张胆欺负妹妹的纪录实在是太辉煌了。
幸好,李宛妍也不是那种会呆呆任人欺负的柔弱姑娘。
这至少是让容婆婆对她还感到放心的一点。
李宛妍水灵生动的眸眨了眨,渐渐染上一抹带着点调皮慧黠的笑意。
“婆婆,老实说,我刚才给您喝的花茶好喝吗?”她突然这么问。
一楞,容婆婆又毫不掩饰她对小小姐手艺的骄傲。“当然!只要是小小姐做出来的东西,有哪一样不是人间美味?”
“可是我想,二姊的那位贵客一定不会同意您的说法……”慢吞吞的。
容婆婆完全不明白,而李宛妍也不加解释。直到两人开心地快享用完一顿饭、直到气急败坏的李家二小姐亲自杀上门来,答案这才揭晓--
“李宛妍!你煮的那壶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身形丰腴的李晶倩,完全没了刻意在梁少爷面前维持的气质形象。她中气十足地大吼。
容婆婆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李宛妍却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地看向她那二娘所出、和她同父异母的二姊。
“梅花茶。”回她干脆。
“梅花茶?”一下子冲到李宛妍眼前,李品倩既是狐疑又是愤怒地直瞪着这一向让她嫉妒不已的美丽脸庞。“我知道它应该叫梅花茶,不过你敢说那壶苦到不能喝的茶叫梅花茶?”
原本满心欢喜地瞧着梁少爷品味那壶闻来清香迷人的茶,等待他总会随之而来的赞赏,李品倩没想到这回却有意外--啜下一口茶的梁少爷立刻表情怪异,也让她察觉不对劲。等他和她爹栘到书房谈事,她马上取茶来试喝,结果那闻来香得勾引人的茶竟苦得让她反胃到差点把吃下的东西全呕出来。
她当然想到是谁搞的鬼--
李宛妍!
那该死的丫头,竟然让她在意中人面前丢尽了脸!
李品倩恨不得将她一把掐死。
李宛妍在李晶倩的冲天怒火下却丝毫没有避风头的意思。
“或许它该叫强盗茶。”她冷讽,明眸还瞟了正站在李晶倩身后的秋红一眼。
早在她意识到秋红仍会像前几回一样不达目的誓不干休,有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后,她就已经趁没人注意时做了点手脚--在茶里丢了两颗花籽。喝了没事,只是会苦得让人从此看到茶就怕而已。
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李品倩却一点也不觉得可耻,反而更生气了。
“你!”李品倩突然命令身边两个丫头将桌上的饭菜碗碟全扫落地。
“二小姐,住手!你们……你们快住手!”容婆婆试图阻止她们疯狂的举动,却根本没用。
只听一时之间,瓷碟碎地之声贯响,随后小厅呈现一片狼藉惨状。
李宛妍姣白的小脸上尽是无动于衷的淡漠,不过她垂在身侧的两只乎却悄悄地紧握成拳。
“二小姐,你怎么可以……”容婆婆阻止不成,转身痛心地质问起李品倩。
满意地环视一眼地上的杰作,李晶倩的怒火稍减。她冷哼一声,打断容婆婆的倚老卖老。
“我怎么不可以?凭我是她的二姊、李家的二小姐!容婆婆,你要是想继续来我李家吃白饭,我劝你就别太多嘴。”她早就不把这老奶娘看在眼里,尤其她一向袒护小四的态度更让她讨厌。
容婆婆被她毫不留情的话弄得老脸无光。“你……”
“向婆婆道歉!”一直没开口的李宛妍,突地僵硬地吐出这句。她不许任何人侮辱婆婆。
不掩饰轻蔑的目光从容婆婆身上转到李宛妍直瞪向她的愤怒眼神,李晶倩插起腰,冷戾着表情,忽然两步咄咄进逼到她面前。
“你说什么?要我向一个下人道歉?李宛妍,你敢再说一遍看看!”怒意汇聚。
一旁的容婆婆看出李品倩根本一副存心找碴的态势,担心李宛妍又会遭殃,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小姐,算了、算了!”其实她这老太婆又不是没领教过二小姐的脾气。
“向婆婆道歉!”李宛妍却是执拗而坚决地迎向李品倩。
火气爆发,李品倩冷不防地扬手向她甩去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后,全场一片短暂难堪的静默。
李宛妍仿彿没感觉到脸颊上火辣的痛,缓缓抬起头,依然固执地直视着她。
“道歉!”开口仍是这句话。
容婆婆已经痛心地拉住了她。“小小姐……”
看着李宛妍无瑕的脸蛋登现的红肿,李品倩的心情立刻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我看这一巴掌还没让你清醒一点。很好!既然你要为了一个下人强出头,我就让你为她做得更彻底……”她残忍地笑了笑,接着一个转身,领着丫鬟大步往外走。“从明天开始,我会吩咐厨子不用再准备你的晚膳。除非你来跟我磕头道歉!”
不等她霸道嚣张的背影远去,容婆婆已经很快掏出帕子轻按上李宛妍肿起的左脸颊,心疼又自责地连连顿脚。“天哪!她竟然狠得下心下手这么重……小小姐,你实在不该为了我跟二小姐过不去啊……”
那可恶的二小姐,打了人不够竟然还打算饿死小小姐--容婆婆更加气愤难平。
李宛妍勉强牵动嘴角,这时才有心神意识到脸颊的痛辣。
她轻轻拉下容婆婆的手,垂下眸环视了惨不忍睹的地面一眼,很快视线又回到正忧心看着她的容婆婆脸上。努力扬起没事的笑容,她一把抱住了她的好婆婆,而刚才在李品倩面前戴上的倔强冷硬的防备面具这刻全卸下了。
“才不是,本来就是她太过分了。”她摇摇头,不想再提那个一向对她没好心、只要逮到机会就想教训她的二姊。她带着容婆婆小心跨过地上四散的碎片往屋后去。“幸好我没把剩下的梅花茶和雪花糕先端到前面来,婆婆,快来,我们还可好好享受一下饭后茶点。呵……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个半死!”
她一向清楚没有斗过她们的本钱,不过,她自有她的小娱乐。
没了娘亲、爹不疼,就算生在不愁衣食的富贾之家又有什么值得庆幸?李宛妍宁愿她有疼爱她的爹娘手足、平凡的家就好,这是她今生最大、也早已无法达成的渴望啊……
轻抚着微痛的脸颊,她澄澈的眼睛蓦地蒙上一层幽影。
WW WW WW
冬雪的威力,到了这间随时被注意燃上炉火、甚至有莺声娇语的雅座厢房里也没了辙。
温暖如春的厢房内,数名从隔壁“嫣红楼”被点名来的姑娘,正殷勤地伺候着几位大爷贵客。
房内,除了圆桌旁分坐着四个年纪各异、神态也不一的男人外,靠角落处有两、三名家仆正轻松地和替他们倒酒的小丫头调戏说笑着。
气氛热络惬意,完全合乎他预定的要求--李朝宗满意地捻着唇上的短髭。
狭长的眼睛从身边和搂在腿上美丽青楼女吃豆腐的女婿掠过,接着是齐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对女人一向来者不拒的齐二少爷齐恩然,而他显然因为同来的另一人以致收敛了行径,顶多只是趁机摸摸捱在身上的姑娘,不敢太放浪形骸……
最后,李朝宗终于把视线转到他今天的主要目标--掌控齐家偌大事业的齐三身上。
完全不同齐家另外两位少爷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俊美儒雅或可亲近的风流秀气,齐家的掌家主子,虽然也拥有一张英俊的脸庞,不过他过于刀刻似阳刚的线条、一双仿佛任何时候都处于沉毅冷静让人无所遁形的眼,和那高大身形下内敛沉凝的隐隐气势,却使他成为一名令人忌讳又无法忽视其存在的危险人物。
没错!对于在商场上与齐三为敌的人而言,他确实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齐家,原本在齐老爷的手中就以经营布庄、钱庄独霸京城,富甲一方,不过自七、八年前齐老爷急症过世,接下齐家家业的齐三,不但用他原来就已崭露头角的过人手段将齐家基业稳住,甚至还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将齐家的事业触角扩展到其它地方,举凡各种会赚钱、或者别人赚不到钱他却偏偏挖得出商机的生意--只除了赌与妓--他都或多或少地涉足了,而且,甚少失败、绝不手软。
于是,在短短数年内,齐家成了天下排名前十的富家,而齐三也成了天下闻名的商业钜子。
其实李朝宗并不喜欢跟齐三打交道。因为就他从正面或传言听来,齐三在商场上过于冷酷、犀利的表现,至少印证他绝不会是个太仁慈的人。而且,更肯定不做亏本生意!
虽然多年来和齐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甚至逐渐倚赖齐家的订单来维持李家商号的重要开销,可是李朝宗始终不曾和当家的齐三真正碰过面,就这一次。
这一次,李朝宗是不得不和齐三碰面。
而就这么和齐三对坐了近半个时辰下来,他深深明白了一个事实:如果他期望能用美酒和美人打动这拥有过人冷静的男人的心,他绝对是太小看他了--齐三,虽然还不至老僧入定般的完全不动酒色,不过他却酒不狂饮、对于倚在身侧的花魁美人至多也只到没推开人的地步而已……
突然,这时齐三沉静锋利的眸定定锁住李朝宗游移算计的眼神。
“李员外,你派人千辛万苦地约到我,我可不以为你只是请我来享受美酒与温存而已……”齐三沉浑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屋内表面美好和谐、实际却隐伏诡谲暗流的气氛。
周遭所有的动作一停,众人的视线全调向场中的焦点--突然间宛如猎豹般犀厉冷锐的齐三与极力要掩饰可疑老狐狸似气息的李朝宗身上。
“呵呵……不愧是齐爷,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思也瞒不过你!”原本想再多花点时间搞清楚齐三这个人,甚或从他身上挖出弱点的李朝宗,这下在不期然被眼前这年纪不大却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注意力的男人用眼一瞪,乱了阵脚后,赶紧深呼吸了一口,心中很快盘算了一下,他马上对他摆出一脸平和的笑容。
看着面前这张年届五十,却因保养得宜仍可算得上风度翩翩的微笑面孔,齐三淡淡地勾动薄冷的唇。“容我提醒,李员外,我只余一刻钟时间可以给你,或者我留下舍弟慢慢听你说那件所谓很‘紧急重要’的事?”陪他浪费了大半个时辰,这已经是齐三最大的容忍。
被点名的齐恩然立刻忍痛将一双手从美人纤腰上移开,改拍着胸脯,配合地对李朝宗泛出保证的笑。“对了,我大哥真的很忙,找我说也是一样的。李员外,你有什么事干脆交给我好了。”
无暇理会齐二少爷,李朝宗赶忙起身试图留下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的齐三。
“慢着,齐爷,我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帮得上忙!”这下他更明白主事者是齐三而不是这位风流的齐家二爷。“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从南方收购了一批丝绸,没想到在运往京城的途中,货船遭大雷雨击沉,我那批货只来得及抢救起一小部分,其它全沉进了水底……”
“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接过了伍青潭递来的大氅,齐三嘴里同情地说,但神情仍显得严峻深沉。
李朝宗,世居京城,李氏一族代代经商,李朝宗守着继承的家业已足够挤进富商之流。不过他跟以往殷实保守的李氏前人不同的是,他做生意的手法大胆,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能赚钱、有利可图,他并不在乎是否要昧着良心。换句话说,就是奸商一名。
当然,齐三并不自命清高,以为自己比李朝宗善良多少,只不过他还有原则的一点是,他只赚该赚的钱。
其实他并不喜欢像李朝宗这些人,不过他却总是得跟这一类家伙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