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她不甚自在的笑,一副似乎巴不得她快消失的冀望眼神,江璃反倒想留下来。对她露出一朵意想不到的笑容,江璃刻意挑了一张离她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还舒服地伸了伸腿。「你在画画是不是?别理我,你继续画你的,我在这里坐坐,绝对不会打扰到你!」她瞇着眼,隐去了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狡猾绿晶光芒,呵呵地笑着。
咬了咬下唇,雷雪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坐在书桌前,正和她面对着面、一脸悠闲的江璃。哦!她是故意的,即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却不敢开口请她坐远一点。闷了半晌,只好下定決心把这怪护士当隐形人地低头重拾画笔。
「不喜欢的事,没必要勉强自己忍受。」将她的神情全看入眼里,江璃突然静静地开口。
雷雪墨一怔,不由得抬头看她。
「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为什么没勇气说出来、没勇气拒绝呢?」江璃的表情半是认真、半是嘲弄。「你不表达自己的意见,人家对你做的,你喜欢的接受、不喜欢的也忍受,久而久之,旁人就会以为你好商量,甚至以为你好欺负……我知道你內向害羞,可是有些事情该说的还是得说出来。」
愣愣地望着她许久,雷雪墨出神了。
江璃摇摇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仔细地再看了看她画的画。
「你……真的只是我二哥的特别护士?」她蓦地回过神,突如其来地问。
她突然怀疑起江璃的真正身分。
依二哥的健康情形看来,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护士,再由下人的传言听来,江璃的举止行为更不像是专门来照顾他的。看着眼前凝神的江璃,某种奇特的直觉忽地窜上脑际,雷雪墨难得克服障礙,第一次对着尚陌生却让她感到新奇的江璃表达心里的真正想法。
江璃一双露水般的瞳眸迎向她,一抹不怀好意、微隐着满意的笑容在唇角蘊成。「怎么?我不像吗?」她反问。
暗吸了一口气,雷雪墨皱眉又舒展开,终于摇头实言:「不像。」
江璃唇角的笑容扩大。「很好!适度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不是比闷在心里舒服吗?我看你表现得不错,给你一个正确答案。」她弯了弯脚,站起来开始往门口走。
雷雪墨目不转睛地跟着她移动的黑色身影转。
「我从来就不是谁的特别护士,包括雷威。」
「那你是……」雷雪墨心一动,脱口而出地追着她的背影问。
回头给她一抹狡獪的笑,江璃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门口。
雷雪墨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不一会儿,秀美的脸庞缓缓浮现又惊又疑的表情!难不成她是二哥的……
* * *
书房静谧得只听到墙上吊钟的滴答声,至于另一个偶尔传出的纸张翻閱声,则是厚实的桃木书桌前的一名男人所为。
只见男人整齐的白襯衫袖口捲到了手肘,领口扣子被解开了一颗,微显凌乱的黑发显然是被他在工作中无意拨弄出的。无论他手中的文件是什么,他的注意力明显专注其中。锐利的眼睛迅速而精确地看过一遍,下笔修改、批閱、归出重点,再翻看下一頁。
着迷地盯着他优雅流畅的动作,站在门口的黑衣女孩根本无意打破里面安静的气氛,美丽的瞳眸闪耀过绝少出现的温柔情意,她悄悄移动脚步,想在不惊扰他的情況下离开……
「啊!」
「哎喲!」
一高一低的惊呼声突然在门口响起,令房里的人想不听见都难。
「谁在外面?」厚沉磁性的男性嗓音,含着被打扰后不悅的严厉由里面传出。
转身被悄无声息站在后面的下人吓了一跳,女孩子哀叫一声,身子直往墙壁上帖;而端着茶的年轻人则被她突如其来的转身动作吓到,同时惊叫出声,后退好几步。两人惊魂未定地互视着,直到那威厉的声音震醒了他们。
女孩首先回过神,喘了口气,眼珠子一转,用手指指年轻人、再指指里面,无声地要他赶快进去。
年轻人眨眨眼、耸耸肩,端着差点被毀掉的茶进门。
男人皱眉,沉默地看着年轻人端茶进来,然后再中规中矩地退下。猛地,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一颗正快速退缩回去的黑色头颅,而一条粗黑的发辮也在门口一闪而逝。
「进来!」他忽地出声。
正退到门口的年轻人一怔,反应敏捷地转身。「二少爷,还有事吗?」
男人——雷威对他抬了抬下巴。「没事!我在请门外的人进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门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注视着年轻人离去的脚步,江璃甩了甩头,终于还是決定进去。
「把门关上!」见那黑色的人影跨进门来,雷威开口便道。
没疑问地带上门,江璃直步至书桌前。
凝视着她的脸蛋,雷威的心情不觉松懈了下来。他放下手中文件,起身绕过书桌,一把攬着她到舒适的沙发坐下。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他倒了一杯茶给她,低头温柔地问她。
「我看你好像忙得很,怕打扰了你的工作,到时找不到你家大少爷,我不就成了罪人?」她只喝了口茶,就把它放回桌上。
「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在乎这些顾忌了?」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乌黑的眸海里。雷威英俊刚毅的脸庞出现温和而又带着促狭的微笑:「你是我的特别护士,我却老是找不到你……距离上次我们见面的时间好像是已经过了一天了,看情形似乎是你比我还忙!」
「你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再说我对找人的事又没兴趣,所以我只好自己找事做、找地方逛……刚才榮伯说你在家里没出门,我想见见你,就上来了……」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意有所图地帖向他,貪婪地汲取他身上令她眷恋的温暖气息。
「是吗?」她无邪帖近的柔软娇躯很难有正常的男人抗拒得了诱惑。雷威心神震漾,喉嚨低沉而沙哑地洩露出被迅速触燃的欲火;强壯的臂膀将她的身子更加揉近他,而另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他准确地封住她的唇。
这正是她想做的——江璃没有意外地启唇与他辗转翻缠。他的吻,轻轻柔柔一如紳士,然后逐渐加深,彷彿要探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直到许久,雷威终于放开她的唇,将她的头压在胸前;他几乎费尽所有的力量才克制住在这里要了她的欲望,他得承认怀中这娇柔的身子已足够勾起他最深沉的男性欲望……可是该死的!他还不能对她做那种事!
十分明白两人会发生的事。江璃搂着他的腰,听着他极力平复的紊乱心跳,不自觉地淘气起来。
「如果你再吻我久一点,我一定会把你身上这件礙眼的襯衫剝掉,你信不信?」她邪邪地、大胆地用着最娇懒的中低嗓音挑战他的自制力。
呼吸声蓦地浓濁了起来,可只一下,雷威反倒冷静得更快,手指懒懒地爱抚她娇嫩的颈项,他由喉头发出似笑非笑的哼声:「我信!不过丫头,你这是在考验大男人的耐性?还是小女生的吸引力?」
抬头看他,江璃圆黑的眼珠耀现灿绿的光点,她弯勾起爱笑的唇形。「那么现在小女生的吸引力,考倒了你这大男人的耐性了吗?」
俯首逼近她的脸蛋,雷威的拇指轻柔地刷过她眼底下的阴影,停留在她的发际。他的注意力显然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去;他微拧眉,炯炯目光定定地凝望进她的眼。「我一直想问你,你的祖先辈中是不是曾有过异于黑眼珠的人?我想确定是不是我眼花了,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我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吗?」江璃的心陡地一跳,用笑掩饰过。他发现了吗?上次不小心把他催眠了,她才让唯一一个展浩左知道她眼睛的秘密,除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更重要的是她信任那个看来玩世不恭的展浩左……至于雷威,她还不打算让他知道。她才不管旁人想什么,她只在乎他,就因为他是她最想亲近的人,所以她还无法承受一旦他知道她异于常人的异样眼光……也许等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她会告诉他,但绝不是今天!
雷威没看出他以为的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出她略微不安的神情。心念一动,他微微一笑,低头在她眼皮印下一吻。「当然不一样!它们是我见过最美丽、最有生气的眼睛,我没对你这么说过吗?」他尊重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秘密的权利,即使他已決定将这女孩子据为己有,却仍不打算强迫她一定得说出她不想说的事,他相信等她想说时自然会说。
眨眨眼,似乎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江璃不由泛开璀璨的笑靨;摇摇头,她倾前,主动吻向他的唇。「谢谢!我喜欢你的赞美,而且你是第一次这么说……」没让她的唇轻松地离开,雷威当然是让这自动上勾的娇娃最后气喘吁吁地癱在他怀里。
雷威重新回到书桌前继续着他的工作,而在以不离开他视线范围的要求下,拿着一本推理小说看,江璃难得安分且安静地躺在沙发上。
除了偶尔轻响的翻頁声、低闷被克制的噗哧笑声零星传出,书房的气氛尚属温馨而宁静。
时间匆匆而过,雷威终于将桌上的资料处理得告一段落,抬起头,视线突地触及前面沙发上的人影,不由哑然失笑。难怪总觉得不对劲,原来那丫头早将沙发当床睡了!
摇摇头,雷威站起身步至沙发旁,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将它蓋在江璃身上以防她着涼。
凝视着她睡梦中宛若婴孩般无邪的神态,雷威的心乍被一股深深切切的怜惜填满。他不由自主地坐在她身畔,很难控制住內心激漾的情绪,手指轻轻地替她拨去落在粉颊边的发丝……
他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到想将一个人全数占有的强烈情感,不管她的身体、她的心魂、她的思绪——而唯一的一个,就是眼前这睡得不知天高地厚、毫无顾忌的丫头。她灵黠而聪慧、独立而坚强、随心所欲做出来的事,时能撩人怒火、时能令人莞尔……在她没有出现之前,他很难想像这样的女子,竟能如此轻易撩动他的心……
他的嘴角微微上弯,俯身,情不自禁轻吻着地白里透红的颊。
一阵敲门声蓦地响起——
雷威浓眉一凝,见江璃似乎完全不受惊扰地依旧睡沉,他決定不喊醒她。
「进来。」他坐回书桌后,表情再度斂回平静,出声道。
开门进来的是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雷威的母亲。
「阿华说你还在这里忙,果然没错。」雷夫人对于雷威的工作态度显然已无可奈何,一进门就对着他摇头,而她并没有注意到睡在沙发上的江璃。
「我正好把一些资料看完……你不是出门去找朋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方正好有事不在,我只好回来了!」盯着儿子英俊的脸,雷夫人不由得感慨,半是埋怨地道:「提起沉议员夫人哪!人家两个儿子年纪比你们小,老早就知道要结婚生孩子给妈抱,而你和雷尔呢?连个女朋友的影子也没着落!当全国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有什么用?倒不如趁早让我有孙子抱!」
每次雷威回来,雷夫人找到机会就向他「催讨」孙子,次次不例外,而且频率有随着他年龄的增加呈现上升趨势。
「结婚的时间我订在两年后,不过您要抱孙子的事可能得再等久一点……」他半瞇起眼睛,好笑地看着地母亲那困惑、继而惊喜的神情。
「你是说……两年后你确定要娶媳妇了?难不成……你现在已经有人选了?」雷夫人不无惊讶地揣测,同时心里升起一股热切的希望。
雷威笑而未答。
其实他的脑中早已经衡量出个大概的时间--两年,足够让她适应有他、有家的日子,況且那小妮子现在确实还太年轻,多给她两年时间玩玩,等她成熟些再说吧!
「阿威!」以往说到这事,他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要她别急,没想到这回他竟破天荒地提了一个婚期出来。这对她来说,两年时间是久了点,可也好过遥不知期。可是见他只说头不结尾,一副不打算再多透露內幕消息的模样,她这做母亲的不急、不好奇才怪,于是难得大声说话的她也不禁提高音调。
雷威一扬眉,眼角余光扫瞄到一旁细微的动静。
「……嗯哼!好吵!」一个掩着睡意含着恼气的闷哼声,冷不妨接在雷夫人声音后的空档响起。
雷夫人一怔!惊讶地将视线移向发声处--书房里还有旁人吗?
被一阵嗡嗡的说话声吵醒,江璃咕哝着睁开眼睛,从沙发椅上翻身坐起,伸了伸懒腰,转头这才看到除了一脸高深莫测表情的雷威外,书房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雷夫人!
「她……阿威,她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楚了肆无忌憚睡在书房里的人是江璃,雷夫人又惊又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雷威--在她眼中,江璃的身分只是特别护士,她不尽忠职守也就罢了,可她竟将书房当房间睡,这……这成何体统?看来,下人对她的抱怨是真的。
听出她的语意,江璃可毫不在意雷夫人对她的评断是好是坏,没将雷夫人严厉质询的问话当跟自己有关的事,瞇着眼,绝美的脸庞缓缓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看向雷威。
江璃完全事不关己、一副只等着看好戏的顽狡神情悉数收入雷威的眼底,他淡然而笑。
「您忘了她是我的特别护士吗?我在这里,她当然也会在这里。」
雷夫人双眉之间蹙拧了起来,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懂还是裝蒜?
「我当然没忘记江小姐的『身分』!」她特意加强语气。瞥了江璃一眼,不忍让她太难堪,她暗示地道:「想必江小姐也没忘记,況且……」她正视着雷威。「我一直认为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能不需要再麻烦到江小姐了,你说是不是?」她发觉雷威已很少使用枴杖的情況看来,他的健康想必已经无礙,那么身边还留着一个看来没什么作用的特别护士做啥?
「雷夫人说的没错。」原本一直没出声的江璃突地开口:「雷少爷的健康情況良好,他确实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