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起风。
一抹黑影如魅地潜入伴墨园。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用厚重大衣掩着的物体;而下一剎,黑影无声无息地在另一边的墨楼消失。
※※※
不知道被什么惊蛰了睡眠,她突然醒来。
张开眼睛醒来,黑夜中,南蝉一时之间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某种诡异的直觉猛地袭向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她莫名其妙地寒毛直竖起来,身子同时一僵──不是!这里不是她的房间,不是她的床!她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才有了这个念头,她的身子就要起身,可突然地,她的耳畔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沙嘎的嗓音。
“吵醒你了吗?”
南蝉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个声音!
“你……”她错愕地抬头向声音的方向。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依稀看出了那张脸的轮廓,也看到了嵌在上面的那对闪着黑幽幽炯光的眼睛。她,正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怀里。
原非凡将原本蜷曲在他怀里的南蝉轻手移了上来。面对面躺着,他睇视着她惊愕迷蒙的眸。
“是我把你偷到了我的床上来……”他的声音净是低调慵懒。
今夜,他想要搂着这个女人温暖他的床的强烈感情驱使了他有这样的举动。
把她偷出来一点也不困难,困难的是,馨香柔软的娇躯在怀,他却得压抑下想狠狠要她的欲望──除了她,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饱尝这种煎熬。
把她压在身边永远不放是他最想做的事,可是现在不行,在他去处理那件事的同时,他得暂时放开她……
南蝉已经完全清醒了。清晰地察觉两人贴紧嵌合的身体,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她的脸在发烫。
“放……放开我!你怎么可以……”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似的,手也在推着他──她竟会沉睡到毫无知觉他的行动?天!是他的身手实在太高明,还是她的警觉心真的太低了?!
原非凡突然逸出一声闷哼。
南蝉怔了一下。眨眨眼,她看了看他蹙眉敛眸的古怪神情,接着视线移到了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呼一声,如遭电殛般的缩回原本抵抗他的手。
“啊!你的伤……”
她忘了他肩上的伤──那一道才被她刺中的伤,而她竟然就把手压在他的伤口上。
根本已经把被他“偷”来他房里的事拋到脑后了,南蝉立时的自然反应就要看他的伤口。她的手正伸到他衣襟的领口上,却突然被一双耀亮如星辰的眸子窒住了呼吸,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
“我不介意让你替我把这件碍眼的袍子脱掉。”原非凡低沉的、充满了煽动吸引力的声音就在她被烫着般忙不迭把手藏回自己身后的同时响起。
“你……”南蝉懊恼又羞地咬咬下唇。
陡然逸出一声轻笑,原非凡搁在她腰际的臂膀一紧,让两人之间钻不进一丝空气,也让她感觉到他的欲望。
“只要你别乱动,我就没事……”他一语双关地低语。
脸红心跳着,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窗外,月光柔和地映进,乍凉如水的夜风也彷佛带着醉意地吹袭而来,轻轻地掀扬起纱帐一角;而纱帐里,静静卧着两具几乎已融成一体的影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低微、阴郁的声音蓦地打破了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
“嗯?!”男人慵懒地低哼。
在原非凡的怀里被他这样亲密地搂抱着,别说要睡了,连想平稳下心跳都很难;南蝉该抵抗他,可同时却又有着不想被他放开的矛盾情绪。
“原本你可以闪过我那一剑的……”视线不期然下移到他的肩,心神一窒,她才又回忆起了之前的惊心动魄。她蓦地将目光转回他的脸上。
在黑暗中,原非凡黑色的眼睛宛如幽狱之光,发亮地凝视着她,其中包含着冷冽与清醒。
“你找我比剑,不就是为了要离开吗?现在你已经赢了!”他淡淡地。
南蝉的心慢慢在缩紧。
“为了要离开,我什么事都愿意做,而你也一向阻止得了我,可是这一次你却故意让我达到目的……不,不对!”她摇着头:“你不可能就这样放我走,我不相信你肯就这样放我走……”这就是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男人对她展现的霸占之气依然强盛,可他却突然改变主意要放她离开黑翼宫?不!她不相信他!
出乎意料的,原非凡竟未反驳她的怀疑。而他揽在她腰际的手指开始往她背上游移,引得她一阵抑不住的轻颤。
“你很聪明,我是不会就这样放你走……”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隐隐有一抹令人心荡神驰的温情。他轻柔的手指滑到了她的后颈,按摩似的揉捏着。“你可以离开黑翼宫。明天,不平会和你一起走……”
南蝉几乎是被催眠般的接受他手指的力量,几乎不能思考。
“……浪不平?原来你……不是真的要放开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细微而无力的。天!她的意识怎么渐渐在飘浮?!
原非凡带着魔咒似的手指移向她耳后,瞬也不瞬凝着她半敛微合的眸。
“我放开你,可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手掌心……”他倾上前,嘴唇在她的眼皮上刷过,复又回视着她陡然睁圆的双瞳大眼。“不平有足够的能力守住你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而且他会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意识清醒只是一剎间。南蝉在他催眠似的按抚下,眼皮又渐渐沉重,而原本被惊散的睡意竟也在此时向她漫天席卷来。
“蝶儿……”他的轻喃低语在此刻间仍能引起她的反应,她逸出一声叹息。
凝望着在他怀里酣然入睡的俏艳娇颜好一会儿,他的拇指爱怜地轻抚上她如抹胭脂的美丽唇瓣,黑瞳热焰狂炽。
“下一次,你再也没有离开我的视线的机会……”轻囓她微启的朱唇。在黑夜中,他的低音狂恣而挑情。
※※※
第二日,当南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安稳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没把昨夜被原非凡神不知鬼不觉偷到他床上的事当做南柯一梦,是因为她身上盖了一件温暖的黑色大氅,那正是原非凡的。
而她惊诧的是她竟又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回自己的床……
南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而慢慢回忆起昨夜里发生的事,她的心倏忽一凝。
胡乱地梳洗整理好自己,又匆匆吃了丫鬟端上来的早膳,她便迫不及待要去找原非凡。而就在她一踏出门时,首先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外的浪不平。
显然,浪不平正等着她。
“你是不是要找宫主?”还没等她开口,他就对她直言了。
南蝉对他挑挑眉。
“宫主已经不在宫里了。”浪不平给了她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南蝉不明白。“他……已经不在宫里?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若不是为了原非凡派给他这项新任务,此刻他也已跟随他走了。浪不平一脸肃穆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今后必须要用性命保护的女子。
“宫主天还未亮就已经离开,他此番出宫是为了红梅谷的事。”原非凡并没有要他隐瞒什么。“这个,是宫主要给你的。”
他将一只小木盒交到南蝉手上。
在毫无心里准备之下,乍听到原非凡突然已经在一早离宫的消息,南蝉感到心头有种不知名的骚动和茫然若失。
她低头看着浪不平放在她手中精致镂花的小木盒,皱眉。
“这是什么?”南蝉将小木盒打开,看到放在盒内的东西,她轻手将它拿出来。
躺在她手心上的,是一条乌练穿着一颗如拇指节大小般珠子的练坠。珠子通体黑沉彷佛平淡无奇,可就在她不经意略微晃动它时,黑珠子却隐隐闪过七彩光泽,她稀奇地一眨眼,似乎在耀着光彩的珠子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翼形图像……
浪不平看到南蝉拿出来的竟是这条练子,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这是……宫主一直戴在身上的练子!”深吸了一口气,浪不平已经恢复了镇定。
南蝉直盯着手中的练坠,愈看愈觉得这颗黑珠子彷佛有种慑人心魂的神秘力量。
“他……他的练子?为什么他要将这练子给我?”浪不平的答案让她错愕又犹豫。
这竟是原非凡一直戴在身上的?可如今他却要人交给她,为什么?
手指收拢,练子完全被包围在她的掌心里;而她,也恍如还感觉到那男人身上的体温,感觉到那男人就在身边……
猛地,南蝉摇摇头,一下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感觉。
“在宫里,这条乌珠练也代表宫主,有了它,你甚至可以对所有黑翼宫的人下令。
不过我想──”浪不平露出一个畅意的大大笑容:“宫主会把它交给你,应该另有真正的含意吧?!”
真正的含意?南蝉的心莫名一动。
第九章
终于离开困住她数个月之久的黑翼宫。
策马奔驰在大道上,南蝉想大叫大笑;可就在离黑翼宫愈来愈远时,她竟又有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她知道自己变了!她不再是被捉来黑翼宫之前的南蝉;不再是一心只有家仇血恨的南蝉!她爱上了那个囚禁她的男人,那个可恶又可恨的男人!
她爱他,也恨他!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恨他。因为南家庄的血海深仇,因为妹妹南蝶的事……但不管对他是爱是恨,她是把心遗落在他身上了!
在出发前,浪不平给南蝉的讯息是──南蝶刚和原无涯抵达西湖!
有了目标,南蝉自然马不停蹄想立刻赶到西湖去见南蝶;而另一个令她惊震的消息是,原无涯竟然身染怪疾!
原无涯从杨行手中救出蝶儿时,曾捎来一点讯息,他表示会将蝶儿送到黑翼宫来,可之后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一直未见他们来到黑翼宫;而等黑翼宫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时,竟是南蝶和身染怪疾的原无涯到了西湖的讯息。
身染怪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详细的情形,黑翼宫正在紧急追查中;一有消息,便会立刻将查到的结果送到浪不平和南蝉两人手中。
由于原无涯和黑翼宫关系非比寻常,他的事更是令众人倾全力探查。于是在南蝉和浪不平一路接近西湖的同时,他们也陆续得到了较完整的讯息──南蝶一直和突然身染怪疾的原无涯在一起,他们现身西湖,此刻正停留在一艘船上;而船的主人名唤宫雪雁,正是神偷宫主之女,她是原无涯的红颜知己,也以其父之名发帖广邀一流高手为原无涯医治怪疾。在一票医术高超的好手诊治下,虽然有人诊出了原无涯会丧失心神,以致陷入昏迷的原因是出自身中剧毒,可就是没人知道他中的是何种毒,更遑论能救他了!
原无涯的情况十分危急,连南蝉也不觉为他心急了起来。即使她还未见到他,但,毕竟他曾救过她的命;毕竟他是替她照顾蝶儿的大恩人;毕竟他和原非凡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原无涯出事的消息,原非凡已经知道了,而他自然也完全掌握住南蝉的行踪──她十分明白这一点。
知道他还在处理红梅谷的事未回黑翼宫,南蝉时而莫名担心他的安危,想不顾一切奔到他身边;时而又不服气地想着要挣脱他掌控,天涯海角地逃开他的念头……
就在南蝉和浪不平终于赶到西湖时,江湖上也已经盛传着怪医原无涯身中剧毒,已陷半死不活情况的消息。
※※※
西湖。
碧波荡漾、波光粼粼。岸边绿柳随风婆娑生姿,楼台亭榭掩映其间。
蓝天晴空下的西湖,有不尽的美景可吸引更多的游人墨客驻足。
若不是见人心切,想必南蝉也会生出这种荡游西湖的好心情。
宽广的湖面上,或近或远悠游着不少扁舟和美丽的画舫,要从其中找出载有南蝶和原无涯的船似乎很难,可这问题对黑翼宫的人来说,却是一点难处也没有,因为宫雪雁曾在南蝶被杨行的人捉走时,到附近黑翼宫的据点送讯息给原无涯,所以他们很熟悉她的画舫;也由于近日原无涯的事,他们更熟了!
于是,南蝉和浪不平轻易地找到了宫雪雁的船;一艘正停泊在另一岸的美丽画舫。
连宫雪雁也是个美丽的主人!
南蝉正站在岸边打量着眼前看来既美丽又舒适的画舫时,一名绿衣如翠柳、娇媚非常的女子刚好从里头走上甲板。
绿衣女子一抬头就看到了正以奇妙眼光盯着她的南蝉和一旁的浪不平,她微怔。
“你是……宫雪雁姑娘吗?”南蝉首先微笑,开口问她。
被一个陌生、却又有一丝恍惚眼熟的绝美姑娘唤出名字,绿衣女子困惑地轻蹙一下眉梢,却也不禁对她坦然无束的笑生出了好感。
“小女子正是宫雪雁。敢问姑娘是……”绿衣女子坦承自己的身分,而且她彷佛想起了岸上女子的面貌曾在哪儿见过……
南蝉笑得更开心了。
“南蝉。我是南蝶的姊姊。她和原公子在你的船上吧?!”
宫雪雁蓦地睁大眼睛,接着,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姑娘就是小妹子的姊姊,莫怪乎我总觉得你眼熟。”她笑了──是南蝶那小丫头曾画过她姊姊南蝉的画像,而且栩栩如生,难怪她一看到人就觉得不眼生哪。她赶忙过去招呼他们上船来。“他们两位都在我这儿没错!”
近日因为忙于原无涯的病已经濒临心力交瘁,宫雪雁没时间去想南蝉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只想到──总算有一件可喜的事出现。见到南蝶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姊姊,她不免又惊又喜。
宫雪雁知道南蝉急于见南蝶的心,要南蝉先在外面等着,她笑瞇瞇地赶紧走进房里。
不一会儿,宫雪雁将一个尚睡眼惺忪的白衣少女拉了出来。
南蝉的心猛地一紧,瞧清楚了这几个月来令她担心又愧疚的蝶儿平安无事地出现在眼前,她忍不住激动地上前,一下将她用力地搂住。
“蝶儿,真的是你!还好你没事……”她高兴地又笑又喊。
娇弱、令人不由心生怜惜的少女南蝶,迷茫的睡意总算被惊醒。她睁大眼睛,视线清晰地对准面前含泪带笑看着她的人,她终于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姊……姊姊!”南蝶狂喜地叫着。接着眼眶一红,眼泪马上簌簌流下。
与南蝶的再次重逢,恍如隔世,南蝉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拉着妹妹的手,不免仔细地将她瞧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又是笑。
一旁的宫雪雁也感动地看着两姊妹的重逢。知道两人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她将两人带到舒服的圆桌前坐下,又亲手端上了茶和点心后,便浅笑盈盈地离开这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