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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情浅 page 7 作者:凌淑芬

  「真的假的?你形容看看,四哥长什么样?」他们犹半信半疑。

  「太久没见,老四相貌变成什么模样,我也说不准儿,倒是他左眉上的那道蜈蚣疤,走到哪里都是注册商标。」他淡淡回道。

  「原来您真是四哥的朋友!大家伙绕来绕去,都是一家人。四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大家不打不相识。」带头少年哈哈笑了几声,打个圆场。「这位大哥姓锺?」

  他随便点了个头。「这几个女孩儿是我妹妹和她朋友,有任何得罪的地方,我代她们向几位小哥道歉。」

  「好说,好说,说来还是我们莽撞了。」几个少年连忙摇手。

  「小姐,以后不要这么晚了还跑出来骑车,很危险的。」带头少年使了个眼色,所有少年一起翻身跨上座驾,「锺哥,那今天晚上就不打扰你了,有空来找四哥喝个酒。四哥看见以前一起吃公家饭的老朋友,上里一定很高兴。」

  场面话交代完,少年骑士们迅速离去。

  炫眼的机车大灯一一离去,四周少了引擎的怒吼声,突然显得闷顿沉寂。

  仙恩惊魂甫定,悄悄摸到他身后去。

  「锺大哥,你认识他们的老大?」

  那少年还说什么「一起吃公家饭」,这个意思,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锺衡倏然转身,深冽的眼中有着骇人的怒气,及漫天翻涌的黑潮。

  仙恩倒抽了一口气,悄悄退了一步。

  「你——」铁掌如紧箍一般,狠狠扣上她的肩臂。

  「啊!」她痛叫一声,连眼泪都逼出来了。

  懊恼之色飞快掠过他的眼底,他松开了手,大步走向吉普车去。

  「你们还不回家,想惹上第二波麻烦吗?」

  四个大女生霎时回过神,纷纷跳上小绵羊。仙恩迎上他狠厉的眼神,硬着头皮,跳上吉普车前座。

  两部小绵羊,在一辆吉普车的护送下,慢慢骑回市中心去。

  ※  ※  ※

  「锺大哥,你听我说……」

  「进去!」

  锺衡将吉普车停妥在自家门口,跳下车,理也不理她,直直冲进家门里。

  仙恩踌躇地在原地徘徊。

  好可怕,他整程路上,半句话都不吭一声,额角的青筋隐隐爆动,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现在已经半夜三点多了,她还跑到他家去,会不会有危险?

  「进来!」门内传来一记闷吼。她跳了起来。

  「马……马……马上来。」她不敢怠慢,即使心里怕得要死,局局促促的,住屋子里挨进去。

  心里有一个角落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她。只是……她总觉得今晚的锺大哥不太对劲,原有的和气温柔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形的暴戾。

  她害怕这种感觉。

  挨进了厅里面,满室漆黑,他并未开灯。就着月光一看,吧台前有个厚实的人影,仰着头,咕嘟嘟狂饮一瓶伏特加。

  砰!酒瓶重重住台面一敲。

  怦!她的心眼着重重一跳。

  他突然握着酒瓶,大步住她面前杀过来。

  「你他妈的到底有什么毛病?你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为什么三更半夜跑去飙车族出没的地段看风景?」他烈声咆哮。

  一阵浓重的酒气直直冲进她的鼻端。仙恩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她父亲在世时是个好好先生,大哥张行恩是斯文尔雅的新好男人,在她周围的异性从来都是客气而文明的,哪里曾与一个浑身酒气的暴怒男人如此接近过?

  「我……我……」她吓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锺衡猛然握住她双肩,剧烈摇晃。

  「你知道那些飙车的年轻人会做出什么事吗?他们逞勇好斗,把打架、闹事当成英雄事迹!他们不知轻重,不懂得懊悔,凡事只讲求那一时的痛快!你知道每年有多少条人命断送在飙车族手中吗?」

  「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

  「你怕?你确实该怕!你怎么会不怕呢?」

  锺衡和抓住她时一样突然的松开她,任她瘫软在地上,他自己则回头掀起酒瓶。

  「锺大哥……」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什么都不懂,只会拿自己的生命安全来开玩笑!」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你……你为什么会认识他们的老大?」她惊魂未定,整个人蜷在地板上发冷。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倾下身,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以前坐牢的时候,和他们老大是室友!」

  「坐……坐牢?」她惊得呆了。他竟坐过牢?

  「没错;怕了?想知道我为什么坐牢吗?」他近乎狰狞地逼视她。「因为我十六岁那年,飙车害死了一个人!」

  仙恩两手紧捂着嘴唇,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她惊吓的眼神有如一桶冰水,瞬间浇醒了他。

  夭!他在做什么啊?他竟然把他十四年来的懊悔和挫折,发泄在她的身上!他造的孽还不够多么?

  锺衡颓然躺靠在椅背上,盯住天花板。

  「这些小鬼!成天骑着机车在深夜的路上呼啸,却自以为多帅、多英勇……以为一票人混在一起,看人不顺眼就伤人砍人,是一件很英雄的事……从来没有人教会他们,人的一生中,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懊悔的滋味将会随着他们一生……他们也不会了解,终有一天,自己会希望时间能够重头来过,即使拿自己的命,去换对方的命,他们也心甘情愿……」他的低语,带着酒意后的含糊。话声与夜色溶和成一气,漫漾在两个人的四周,透入她的骨里血里。

  「他们会深深盼望,自己这辈子不曾学会过骑车……这辈子没有飙过车……」

  说到末了,他的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仙恩怔怔凝视着他,完全无法言语。

  她了解的。他口中说的是「他们」,其实真正的意思,是他自己。

  她明白他今晚失常的原因了。

  他气恨的,并不真正是她,而是他自己。

  她让他回到了当年,随着友伴飙车闹事,撞死了人的那个夜里。

  这些年,他深深懊悔,念兹在兹,仍然是生命中的那个错处。但,那是一条人命呵。已逝的人,又岂是懊悔能够挽回?

  他灌了口酒,又喃喃念了起来。他说话的对象其实不是她,而是一个叫「良知」的东西。

  「这些感受,我都懂,我还为此坐了四年牢,最后才因表现良好,提早假释出狱……可是,同样是一帮飙车的年轻人,受了人挑拨前来找我寻衅……我母亲就这样被他们误杀了……」他展着沉痛的眼。「我手上犯了两条命,你懂吗?不只是当年那个陌生而无辜的男人而已,还包括我自己的亲生母亲,你懂吗?你懂吗?」

  哐啷!他猛然一扬手,将酒瓶往对墙上扔去。酒瓶碎裂声是如此的惊天动地。

  「喝!」

  陡然而来的恐惧让她倒抽一口寒气。

  现在的他好可怕!一点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锺大哥。她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她害怕这样的他……

  惊惧的泪水迸出眼角,她不暇细想,夺门而出,使劲往家门的方向冲过去。暗夜的躁动惊醒了几只狗儿,跟在她身后汪汪叫的跑着。她浑若未觉,直直往前跑,跑,跑。

  堪堪抵达家门口,家中一片漆黑。她事前跟母亲说过,今天晚上要在小绿家留宿,所以没人替她等门。

  这漆黑的家园,与方才他漆黑的住所,看起来一模一样……

  怎么,她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了呢?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懊悔。

  他一个人在家,心情不好,又喝了酒。喝问酒是最容易醉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呢?

  该不该回去看看?

  她在家门口来回徘徊,举棋不定。蓦地,指间有一阵湿濡的触感。

  「唔……」小睁着发亮的揭眸,轻舔着她。

  「你也觉得我该回去看看吗?」她哑声轻问。

  「唔!」小黄努了努她的手心。

  又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她下定决心,在小黄的陪伴下,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的家门仍然如她适才飞奔而去时一样,大剌剌敞开着。

  她鼓起了勇气,踏进阴暗沉寂的屋子里。

  她不敢开灯,怕惊扰了他,双眼在黑夜中慢慢搜视。

  沙发上已经杳无人影。她继续往室内走入更深,猛然在吧台旁的地上觑见一具人体。

  「喝!」她努力按住双唇,才制止自己惊叫出声。

  人体一动也不动,她也跟着浑身僵硬。好一会儿,几不可闻的呢喃从他口中吐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锺大哥……」她轻唤,跨到他的身旁去。

  他双眼紧闭,一阵浓到几乎呛死人的酒味从他身上窜出来,身边还多了两个空瓶子。

  夭!她瞄了一眼夜光挂钟。从她冲门而出再回返为止,才不过四十多分钟,而他居然已经灌掉一整瓶伏特加了,怎么可能不醉?

  「锺大哥,你快起来,在地上睡觉会着凉的。」仙恩努力想扶起他,无奈他的身材起码是她的两倍半,要只身撑起如许庞大的重量,谈何容易。

  勉强摇得他有些神智,半昏半醒的被她搀扶到长沙发里,再轰然倒下。

  是谁呢?

  那淡淡的香气,是个女孩儿。

  他神智蒙胧地眨开醉眼。呵,是仙仙呢!

  仙仙……

  「仙仙……你别怕……我会把你……呃……种成又大又漂亮的玫瑰花……」他口齿不清地念着,眼睛紧紧闭上。

  「什么玫瑰花?」她轻问,脑中有某样东西被触动,但瞧不真切。

  不对不对,仙恩长得像他的香水玛格丽特,怎会是玫瑰花呢?他迷乱地想着。

  仙仙是人,不是玫瑰花……

  仙仙是人……是了,她是池净的妹妹……

  池净,那个可怜的小女孩……那个,父亲被他和阿海害死的小女孩……

  「池净……」他紧闭着眼,喃喃轻唤。「池净……你好吗?你过得好吗?……我没忘记你……从没忘记过……」

  仙恩一阵心酸。

  他真的这么喜欢姊姊吗?连在梦里都叫着姊姊的名字。

  「败家子……我是败家子……我是……」他还在含含糊糊的说着醉话。

  「不是的,你不是败家子。」她在他嘴唇轻轻印下一吻。「伯母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深深以你的成就为荣……当年那位先生若知道你如此内疚,也一定不会再怪你的……你已经知错了,已经悔改了啊!」

  她的言语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抚慰了在恶魇中的他。他又嘀咕了一些听不清楚的梦话,然后,沉沉睡去。

  「白痴。」印下一吻。

  「蛮牛。」再来一吻。

  「姊姊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就这么喜欢姊姊吗?」她俯首抵着他的唇,泪水凝滴在他的脸颊上。「我,不行吗?」

  他突然张开唇,含住她的樱口。

  她轻抽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仍然浸游在醉梦里。

  有了暗夜的保护,她仿佛多了劈天破地的勇气,再也无所顾忌,巧舌主动探入他的唇内。

  他尝起来有伏特加的酒香,和红酒的甜意。

  她轻吮着他,也让他吸住自己的唇舌。

  而后,他的身体仿佛有自主意识,双手紧紧扣住她的娇躯,舌头探进她的唇里。

  她的泪和入吻之中,尝起来甜意中混着涩意。他的手推开她的衣服下摆,在裸背上游移。粗厚的茧滑过细致的肤触,引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她轻吟了一声,继续吮咬着他的唇。

  「仙仙……」他瞑目轻唤着。

  她中止了吻,定定凝视他沉睡的容颜,末了,叹息了。

  「锺衡……你到底要我,还是要姊姊呢?」

  第六章

  终于,池净要结婚了。

  她和新郎倌只认识短短数月,便决定携手同伴一生,此举在张家掀起不小的震撼。

  「姊姊怎么看都不像是仓卒行事的人。」姊姊把姊夫带回家来的前一晚,仙恩踱到哥哥房间里咕哝。「哪有明天带他回来见见我们,下个月初就要结婚的。」

  「你既然明白小净不是仓卒行事的人,对她的抉择便要有信心。」行恩微笑,扯了扯小妹的头发。

  自父亲去世之后,大哥的沉稳镇定向来是支持他们一家的基石。苏洵的那一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讲的就是他这种人。

  准姊夫前来家聚之后,张家人果然心折。

  他们家算是那种比较「奇怪」的人家。寻常父母在意的「对方经济状况如何」、「会不会赚钱」,在他们家看来还是其次,才华方为重点。

  姊夫固然是个世界知名的艺术大家,但真正让她和家人喜爱的,是他才气坦露的风华。

  于是,姊姊要结婚了。

  婚前一周,她踌躇良久,不知该如何将手中的请帖交到锺衡手上。

  他那样心醉于姊姊,连醉梦中都喊着姊姊的名……不知情的妈咪还硬要邀他来观礼,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仙仙?」锺衡一推开家门,便望见在门外徘徊的俏人儿。

  「锺……锺……锺大哥。」她结结巴巴。

  「仙仙,你有事找我吗?」他偏头打量她。

  「嗯。」她定了定神。「锺大哥,我有份东西交给你,我们进去谈好吗?」

  「请进。」他侧身让开门口,含笑邀她进入。

  自从上次那个尴尬的夜晚后,这是她首度踏入他的家,也是他们第一次独处。之前几次若非在公园里,就是在社区里碰见,四周都有其它人在。

  她的眼神扫过客厅中央的沙发,仿佛还看到他醉躺在上头的模样。

  虽然知晓他曾经撞死过人,还因而坐牢,充斥在她心中的却并非畏惧,而是怜惜。

  她深深明了,即使现实中的锺衡已经出狱许久,心灵部分的他仍然被自囚在一处深牢里,不曾解脱。

  他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吗?他……知道她偷吻了他吗?

  红焰猛然烧上她的俏颜,她低着头,局促着手脚,选中一张单人沙发坐定。

  「仙恩,你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锺衡眼中有一抹奇异的温柔。

  她抬头正欲开口,猛不其然对上他深黑难测的眸,一颗心,登时又飘远了。

  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她要先告诉他哪一桩呢?

  「我要出国去了。」她垂下螓首,露出一截粉嫩无瑕的颈项。

  「出国?」锺衡一怔,在她对面坐定位。

  她轻轻点头。「校方之前向美国一间姊妹校提出交换学生的邀请,已经通过了,我是其中一个。」

  能够当上交换学生的人,成绩都相当优异。他油然感到骄傲起来,即使她并不是他的什么人。

  「要去多久呢?」

  「一年。」她低头把玩手指。「我下个学期升大四,课程比较少,所以最后一年在姊妹校就读,只要成绩通过了,可以直接报回台湾扣抵学分。」

  「你要去一整年……」他看着她露出的那截粉颈,别有一种不胜娇弱的韵味。

  「不是一年。」她抬起头,脸上挂着微弱的笑容。「我大哥说,如果我还想继续深造,干脆留在那里申请研究所,费用方面他会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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