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着藕丝衫,梳着坠马髻的妙龄少女侧对着他们,手执笔管,凝目沉思望着她身前一大块板子。
听到他们的声音,她转过头来,也是微微一愣,脸上出现了一些惊讶的神色,随即变得镇定,一双有如寒星般的眸子在他们脸上转了几转。
“有什么事?”她细长的眉毛一扬,文雅秀丽的脸上带了些高傲的神色。
她的声音不大.虽然带了些冷漠的语气,但仍是娇嫩柔细,动听无比。
左奉恩直瞪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仿佛三魂七魄跑掉了一半似的。
他呆了一呆,听见身后传来倒抽了一口气的咻的一声。
“哇!哇!”左执玉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好、好漂亮的狐狸精呀!
“你们要做什么?”她又是一皱眉,不是很高兴的再问道。
这两个呆子一声不吭的跑进来瞪着她发愣,姐姐一定是不在店里,否则她不会让人随随便便就进来的。
“喂!”她又喊了一声,兄弟两个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的双双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们是来找容掌柜的,不知道你是……”左执玉摆出了他迷倒无数清纯少女的必胜微笑,非常、非常客气的问。
“我是容……”她看了他一眼,话还没说完,就被左奉恩自作聪明的打断了。
“容掌柜的千金吗?”
他知道容掌柜有个女儿,不过不知道有这么出色!如果她娘长得像她的话,那他很能理解阿玛再次出墙的原因。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惊讶,“你说什么?我是容掌柜的千金?”
左执玉插嘴说:“其实我们是来找你娘的。”冤有头债有主,凡事都应该找正主儿才对。
不过看在她女儿美得冒泡的份上,他待会绝对会对她客气万分,凡事不要做得太绝,这样才有转圜的余地嘛!
阿玛没福气有个醋坛子老婆,但他左执玉可是没有家室的,当然可以为所欲为,看中了就卯起来追。
她一笑,“找我娘?”
她娘也不知道是在西方极乐世界,还是在九重天外做神、做佛,要去哪里找呀?
“是呀,就是人家说的容掌柜。”左奉恩接口道:“小妹妹,赶紧把你娘叫出来,哥哥我有话跟她说几句。”
她看起来绝对不超过十七岁,虽然容貌绝丽但仍不脱稚气,因此他老实不客气的喊起妹妹,顺便吃吃豆腐。
他娘说他在姑娘面前装模作样,那可真是冤枉了他,他现在在这姑娘面前才叫装模作样好吗?
爹爹是个英俊风流的潇洒男子,他是他的儿子,当然也不遑多让是个轻薄少年。
他就来调戏容掌柜的女儿,当一回无赖、色狼,女儿有危险时,她也不能不顾一切的硬要和色狼阿玛勾搭吧?!
奇怪,为什么他一想到调戏她的这个点子,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大好,还莫名其妙的想笑?
“我娘是叫不出来的。至于容掌柜的话……”她转过头去。拿在手上的笔轻轻的涂着面前那块板子。“你有什么事吗?”
左奉恩靠近她几步,这才发现她面前的大板子其实是一块画布。旁边的小方桌上摆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笔和颜料。
原来她正在作画,画的是风景画,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份功力,用色大胆而复杂。
“跟你没关系,也不方便跟你讲的事。”左奉恩上上下下的用眼神把人家轻薄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她浑圆的胸部上,“孩童不宜。”
“哥!她不是孩童了啦!”该有的都有了,左执玉也用眼神把她剥光似的扫了全身上下,“而且怎么会跟她没关系呀。”
“勉强有一点点关系吧。”左奉恩改口道。
是想说很有关系吧?!她娘做的好事,哥哥一副要人家女儿负责的样子,难道他心里想的跟自个一样?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事情是这样的。”左执玉温柔的说:“你娘呢不小心和我阿玛姘上了,我相信你一定不知道对不对?”
又敲了他一下,左奉恩用眼神叫他闭嘴,然后对她说道:“还是请容掌柜出来吧。”
她微微一笑,“容掌柜不在。”
“不在?!那她到哪去了?”左奉恩问:“几时回来?”
她不在店里他当色狼哪有意义呀!当然是要当她的面当才有效果嘛!
这么一想,他就很遗憾的收起了色狼专用的眼神。不过左执玉一直忘记擦口水倒是真的。
“我不知道。”她偏过头去,努力的把嘴角的笑意掩饰住,“不过老黄伯伯应该知道吧。”
她把画笔插在笔洗里,往内室走去,掀起葱绿撒花的门帘,回头道:“我去帮你们问问看。”
她一进去,左执玉竖起大拇指一口气说了好几声。“上等的!上等的!”
腰肢袅袅的,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煞是好看,不知道剥光了之后纤腰是不是更加盈盈不及一握?
“你当买猪肉呀?什么上等的!”他怎么会有一个急色鬼弟弟?
就算是她很容易让人想人非非好了,那也要含蓄一点呀。
看他那副色样,左奉恩真想一拳敲在他头上——而他也真的做了。
“口水擦一擦吧你!都快要比黄河泛滥还严重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呀!”乌龟少笑鳖啦,他自个的口水还不是有如滔滔的长江般连绵不绝呀。
左执玉早知道他又要动手,因此闪了一下,背撞到了后面的架子,匡当一声,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那是个小巧、黄灿灿的、四边镂花的方盒,一落地之后盒盖就弹开来,传出一阵悦耳的音乐声。
“真有趣!这是什么东西?”会出声音的小盒子?左执玉好奇的拿起来东看西看,在手里把玩着。
左奉恩也凑过去看,“这叫音乐盒,我之前在史家看过一个大一点的,不过这一个比较精巧。”
史天德是佛朗机(葡萄牙)的传教士,在乾隆年间就到了中国,因此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目前官居钦天监正,是左奉恩的顶头上司。
“这有什么用处?除了会发出好听的音乐声之外,还能干什么?”
“这下面不是还有个抽屉?可以放一些首饰呀。”他伸手指了指,提醒他那个漂亮精致的小铜环不是装饰着好看而已。
左执玉一拉,果然底下还有个小抽屉。“真不错,不知道要多少钱?”
奶奶的六十大寿要到了,他正在想不知道要送什么给她祝寿。这个玩意看来稀奇又少有,拿来当贺礼应该挺不错的。
“知道这个做什么?”左奉恩四目环顾,想到的是昨天被额娘摔坏的望远镜,不知道这里有卖吗?
“你忘了奶奶下个月二十作大寿?真是一点都不细心。这种事情怎么能忘记呀?”
对女人下至七岁上至六十岁都得细心呵护才行嘛!
“我是不想去记得.故意忘记的。”
想到他就头痛,奶奶跟额娘可是他最招架不住的两个女人,这两个人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哭。
只要她们一哭,他就拿她们没辙。
这次阿玛交代他要负责筹备这盛大的六十喜寿,他是很有心想办好,可是奶奶却是拼了命的嫌。
什么她好不容易活到了六十岁,当然要在最特别的日子得到最特别的惊喜。
她想要惊喜,可就苦了他了。
一向享受惯了的老祖宗,她从小就是在富贵中长大的,有什么玩意她没看过?有什么她没享受过?
干嘛不请一班戏班子、杂耍团什么的热闹上一天,那就算庆祝过了,她高兴他也省得麻烦,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偏偏要找他麻烦!要是他能活到六十岁,一定要记得不要这样为难乖巧的孙子。
“阿玛交代你要把事情办得风风光光的,你怎么能忘记呀?”左执玉道:“哪像我是时时刻刻记在心上。没一日不希望着日子快来。”
“你当然希望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会不知道吗?
这个臭小子不知道跟奶奶灌了什么迷汤,说了什么甜
言蜜语,居然让奶奶点头同意在她生辰那一天,开放她最心爱的长春园给京城的名族仕女人园游玩。
左奉思想也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注意,偏偏奶奶吃他那一套,硬要自个大发邀请帖,还署他的名。
还敬邀呢!
第二章
他们正在说话时。突然一声咳嗽伴随着拐杖顿地的声音响起——
“两个兔患仔在做什么?!想要偷什么东西!”
他们同时转身。看见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老态龙钟的拄着拐杖巍巍颤颤的走出来,看他脸上都是皱纹、眼睛迷迷蒙蒙的,似乎看不见东西似的。
老头子?!交给哥哥去应付就好。左执玉对雄性动物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养猫都要挑母的养。
“老伯。你误会了。”左奉恩一向很懂得什么叫做敬老尊贤,所以他也很认分的挺身和他打交道。
他其实是怕老人罗唆胡涂又衰老体弱,才不得不尊敬一下,老头子他见得多了,钦天监里就一堆。
他都不敢跟他们争辩,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老了,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要是他跟他们吵起来,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
他是很爱惜自己生命、不想随便给人抵命的人。所以当然得尊敬一点。
“我们是来找容掌柜的.刚刚有个小姑娘说她不在.她去帮我们问问容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看来这个老人就是那小姑娘说的老黄伯伯了。
果然是很老了。
“你知道容掌柜不在,才上门来偷东西?”老人又把拐杖一顿。“现在的贼益发大胆了!”
“就跟你说不是。”他好脾气的解释着,生怕这老得似乎随时会暴毙的老头害他担上了人命。
千万别发脾气呀,当心两腿一伸就死了,自己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不懂得爱惜身体,吼得这么大声,要是拖累了他这个有为青年就不好了。
“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
“你当然不是来偷东西的。”老人冷笑着,“哪个贼会笨得承认自己是贼。不过我看你们两个傻头傻脑的,八成是一对笨贼。”
“老伯,刚刚那位姑娘难道没跟你说吗?”他实在不想把老胡涂这三个字说出来。
“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他把手放在耳朵旁边,大声的说。
左奉恩知道他年老眼花又重听,只好靠近他大声的吼,“我说刚刚的那位姑娘。”
“什么姑娘!”老人愤怒的说:“你把我们这当什么地方了?要找姑娘得上怡红院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糟糕呀。又是当贼又是逛窑子的,你要是我儿子呀,非一棍把你打死不可。”
他又是拿起拐杖重重的一顿,正正的砸在左奉恩脚上。
“痛死了!”他连忙缩脚,退了几步。“我说的是容掌柜的女儿,刚刚在这画画的那位姑娘。”
老人火气更大的说:“姑娘长姑娘短的,你这样记挂着
找姑娘。怡红院在东南门大街,你是不识得路吗?”
左执玉一脸嫌弃的说:“我看这老头耳朵不灵光,没有一百也有六十岁了。讲起话来牵丝攀藤的,还是别跟他多说,叫刚刚那个姑娘出来好了。”
美人他是看不腻,但这个老头可就有损他的眼力了,还是换个养眼、耳力又好的姑娘出来比较实在。
“什么东西不灵了?”老人更大声的说:“你们欺负我年纪大,眼睛不行了,力气也没了,打不动人吗?”
他生气的拿起拐杖,在左奉恩身上打了几下。
他急喊闪躲,“老伯,你别乱打人!”
要打也打说那话的人呀。
“我去叫我儿子来教训你!我现在就进去,你们给我乖乖站着,不要乘机偷走什么宝贝!”说完,他又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左奉恩和左执玉面面相觑,白白挨了一个胡涂老人一顿骂,结果还是不知道容掌柜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死老头哪里冒出来的呀!”还好他站得远,那根拐杖没打到他脚上来。只是可怜了哥哥了。
他还真是没有老人缘呀。
“他只是耳背而已。”左奉恩同情的说:“还没死。”
等到躺进棺材里时再叫他死老头也不迟啦。不用这么早诅咒人家。
过了一会,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个脸色焦黄、留着山羊胡子的瘦小汉子走了出来。
他一见到他们就抱拳客气的说道:“两位对不起呀。家父有些老胡涂了。”
“没关系。”老人嘛,是真胡涂又不是假装傻。他当然不会计较他一下冤枉他是贼,一下又说他是嫖客,还砸了他好几下。
虽然他心里真的是有点不爽。
“不知道两位公子找容掌柜有什么事吗?”
“私事。”这些人是干什么?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而且还都不相干的。
他虽然是来找碴的,但也没打算把她勾搭阿玛的丑事拿出来昭告天下。
“哥,你干么还这么客气呀!我说这一定也是她的姘头啦!”左执玉大刺刺的说:“难怪她缠着阿玛了。”
明珠跟粪土嘛!
他要是女人,当然会巴着贴上他帅气又俊俏的阿玛,眼前这家伙只适合给女人当跑腿的或是车夫。
“我叫你客气一点!”左奉恩教训道:“少说一句会怎么样!”
那瘦子似乎不以为意,脸上依然带着礼貌的笑容。“不知道两位是什么人?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见容掌柜的?”
“管家。我有一点私人的事情想要请教一下容掌柜,麻烦你通报一声。”
他想请教一下她怎么样才能换个人姘,不过他很有礼貌的,在见到正主子之前。是不会把难听的话搬出来说的。
“我不是管家,我不过是个打杂的而已,至于你想见容掌柜嘛,那可不行。”
他不是说她不在,反而是说不行?
“这么说的话,容掌柜在这?”
“是没错。不过她不随便见人。”瘦子虽然说话客气,但神情却带着一丝轻蔑。“两位恐怕不能如愿。生意做太大,
总是会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烦事,两位应该可以体谅吧?”
言下之意是把他们当上门揩油的地痞流氓了。
这么狂?左执玉一抬下巴。骄傲的说:“我们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我们是亦亲王府里的,姓左。”左奉恩说道。
这样很明显了吧!知道他们有这么尊贵的来头。起码该换个敬畏或是巴结的态度了吧!
“什么易亲王府、难亲王府的?”瘦子说道:“不管是姓左还是姓右,这上门来的目的不都一样?”
他大拇指与中指一弹,清脆的发出声响,“要这个?”他从腰间掏出一小锭银子,说道:“就这样了,再多也没了。”
“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左执玉怒道。
亦亲王府这么大的名头他会没听过?装傻比较有可能吧!
左奉恩哼道:“我们不是来要钱的。”这么一点小钱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啦!
“你见到容掌柜她也是只能给这么多,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哪来那么多钱应付各方大爷。”他愁眉苦脸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