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比以後,由它这一脉所流传下来的後代,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玉京子』。虽然已经没有了先祖的神通,却还保留著变换成人身或蛇形的能力。」
「那麽把两个神话融合起来的结果,玉京子不但会变成人,与这盆翠昙也有很深的渊源?」这表示,她一直知道玉京子的存在?他的眼紧盯著她,如鹰似枭。
「从传说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当然,现代人大多崇尚科学论证,传说的魅力已经式微了。」她怡然而笑。
她的话反反覆覆,让人摸不著虚实。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会变成人的蛇精吗?」他紧紧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问。
美女老板直勾勾的望著他,笑容渐渐淡去,眼中飘浮诡动的流光更盛。
「你知道,当年在马嵬坡前,杨贵妃是真正死了吗?」她突然丢出一个全然不相干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爬梳头发。「就算当时她没死,现在也肯定已经死了。我不在乎!」
「她死了。」美女老板肯定地重复一次。「当年玄宗看中民间的一池绝品芙蓉,重金购来,移栽在太液池里。这池芙蓉深受玉环和玄宗的眷顾宠爱。後来杨玉环死去,玄宗夜里时常孤独一人,对著那如面的芙蓉与如眉的柳枝情伤。於是芙蓉为了安慰主人,凝精成魄,化为杨贵妃的形象,聊慰主子的相思之情。」
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容,能以精诚致魂魄。
长恨歌的诗句陡然如流畅的黄河之水,滚滚涌进他的脑海。
「你的意思是……」夏攻城猛然一震。
她桀然一笑,绚光在容颜上流转。「花都能聚魄成形,这世界上也就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紧蹙著眉心,缓缓消化她丢出来的讯息。
「普通的蛇,一年六蜕,渐渐发育。玉京子的一生却只有一蜕。」美女老板忽然又说。
「玉京子」这个关键字顿时让他回过神。「此话怎讲?」
「你可以把它想像成毛虫蛹化成蝴蝶的过程。玉京子的这一蜕,是她由童稚转入成熟期的重要关键。若能成功蜕化得过去,她的肉身和灵魄便算真正成就了。」
所以,小笨蛇这些日子以来的昏睡和禁食,是因为已进经入「蜕变期」?他又落入自己的思绪里。
「嗳!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府上叨扰了这麽久,我也该走了。」她悠然欠了欠身。
「谢谢你特地走这一遭。」他起身送客。
来到门边,美女老板回过头。「我再问最後一次,你愿意继续当这盆翠昙的主人吗?」
「愿意。」现在的他,完全不需要犹豫。
「那麽,祝你幸运了。」
她轻声一笑,翩然离去。
※ ※ ※
夏攻城把车钥匙收好,西装外套脱下,转进书房里。
现在已经不需要带她去看医生了。他不知道玉京子的「蜕变期」将持续多久,完成之後又会有何变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人医或兽医,都无法帮上他们两人。
进了书房,台灯下的小白蛇仍然昏睡著。她已经蜷成一团,脑袋藏到身体的下面去了。他走过去,确定灯光够暖,她躺的软垫够舒服,累积了多时的疲惫突然一涌而上。
拉开椅子,往桌面上一趴,他也渐渐陷入沉睡。
夏攻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窗外已月明高洁,清光似水。整个家里,只有书房台灯这盏光源。
他直觉先去探木箱里的小蛇。
她正在蜕皮!
初初看见她的身体「分离成两截」,他险些吓掉魂魄。再定睛一瞧,才发现多出来的那截尾巴,只是一层灰白色的壳。
她的双目微睁,脑袋摩擦著木箱粗糙的部分,身体似乎使尽了全力蠕动,一点一滴从灰白色的壳中钻出来。
挣出来的身体部分,覆盖著一层湿润的光泽。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密切盯视著她,一瞬也不敢瞬。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玉京子努力挣扎了半天,终於停下来,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她的身体仍然有三分之一还未与蛇蜕分离,只能瘫在软垫上喘息。
他火速冲出客厅,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兽医的电话,也不管现在是什麽时候,夺命连环call。
「喂?」睡意浓重的男音终於来接电话。
「叶医生,我的蛇蜕皮到三分之二就没有力气了,一动也不动,我该怎麽办?」
「你再等等,不要急,如果到了明天早上它还没蜕皮完成,你就拿一些沾湿的棉花……」
砰!内间突然传来重重的落地声。
他连电话也顾不得了,随便一扔就闪进书房里。
室内一片阴暗,台灯已被撞掉到地上,插头脱离了墙上的电源。他谨慎地摸黑走向书桌,唯恐突然打开大灯会惊吓到她,又担心脚下一个不小心踩到她。
重新把台灯捡起来,插亮,木箱里却没有一丝蛇影子,只有一条完整的蛇蜕。
他吃了一惊,连忙绕过书桌要瞧瞧她掉到哪里去了。
身形才刚刚闪过书桌而已,他立刻愣住。
书桌後的地毯上,一个女性身躯颓然趴倒在地毯上。
「玉京子?」他慢慢蹲在她身前。
这具身体不是最初那个小孩,也不是之前那位少女,而是一位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成熟发育的年轻女人。
她……变了!而且,全裸。
他按下狂蹦的心跳,将她翻成正面。
她的眼眸紧合,唇间轻轻吐著碎落的喘息。额角布满了细汗,脸颊因为使力过重而泛起美丽的红晕。
起伏有致的身段,丰满但不过分的酥胸,完美无瑕的凝脂雪肤,清丽绝伦的五官。
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她喘息稍定,终於乏力地撑坐起来。他应该去扶住她的,但是……整个变化实在太惊人了!夏攻城仍处於惊异之中——
「夏攻城……」她揉揉眼睛,软绵绵地叫,唤声仍然是那副撒娇的口吻,叫法仍然是连名带姓的习惯,美眸也仍然是水灵灵的波光,但,一切却又不同了。
他的小白蛇,不再是精灵淘气的小女孩。
她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第六章
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太阳当空照,对我微微笑。
一样是阳光赫赫的早晨——
「唔,我的手麻了,什麽玩意儿……玉京子!你又半夜溜上我的床!」
同样的暴烈怒喝,为一天揭开序曲。
相异的是,今天早晨从他怀里滚出来的,不是一条睡到翻天的小白蛇,而是一个灵透婀娜的俏人儿。
呵……嫣红唇瓣打出一个细细的呵欠,粉红色的脸庞在晨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几乎透明的光彩。
「你干嘛啊?一大早就吵得要命。」玉京子揉揉眼睛坐起来,眼睑仍然半开不闭的,根本还处於迷蒙状态。
长被滑下酥胸,喝!她竟然……「再度」一丝不挂!两只艳红的蓓蕾绽在雪白的峰顶上,勾诱他圣洁的灵魂,他火速将被子包回秾纤合度的身躯上,额角的青筋抽动得更加剧烈。
「你的衣服呢?你以前不是都穿著一件白色的凤仙装吗?」
她把揉眼睛的粉拳放下来,倾首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呢!对呀,为什麽我现在化为人形都没有衣服穿了?」完全令人气结的答案。
他捂著眼,瘫靠在床头柜上。
能怪谁呢?她没当过多久的活蛇就变成死蛇了,现在重新投胎为肉身,时日也还不久,对於「身为一只蛇」这件事她根本没有多少自觉,对自己的发育状况甚至懂得比他还少!偏偏他又很苦命,天下没有一本叫做「精怪成长守则」的教科书可以让她参详参详,弄到最後,他这个饲主天天都要接受好几回震撼教育。
「总之,以後不准再跑到我的床上来。」他翻开被子下床,开始做上班前的梳洗准备。
「为什麽?」她拖著碍手碍脚的床单尾巴,追进浴室里抗议。「你以前说,不准我变成蛇去床上睡,因为你不喜欢跟蛇一起睡觉。现在我是变成人啊!你还有什麽好抱怨的?」
他含著满嘴的牙膏泡沫,从镜子里瞄她一眼,没回答。
玉京子一脸不驯,总之非得为自己睡床铺的权利抗战到底。
夏攻城颓然叹了口长气。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是个女人,成熟、丰润、诱人,娇躯不时沁著翠昙的甜醉芬芳。过去一个月来,他试了无数次的自我催眠——她是以前的玉京子!她还是个小女孩!她天真纯美,她什麽都不懂!你一定要以不变应万变……
然而,「现实」看起来明明就不是这麽回事啊!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明明就是一个双十年华、灵俏绝伦的女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她与一个月前那个绑两个包包头的小女娃儿联想在一起。
偏偏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跟他斗嘴呕气的时候,就腻在他身上撒娇撒赖,完全没有任何男女之防。而早晨是男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间,要他二十四小时都处於警戒状态谈何容易?
可是,这些话,又教他如何启齿?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他强硬地道,继续刷牙洗脸,不再理会她。
「哼!」玉京子气愤地回到房间里,滚进大床上槌枕头。
每次游戏规则都随他高兴乱订,真是不公平!
※ ※ ※
虽然日子过得「惊险万分」,几个月的时间终也是无灾无恙地流去了。
再度接到文雅若的电话时,夏攻城不是不意外的。
自从那日两个人说清楚、讲明白之後,他们就未曾再联系。即使是公共场合遇见了,两人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问声好,疏淡有礼得如同陌生人。
在男女关系里,女人家的顾忌总是比男人多,这一点他颇能体会,也不以为忤。
只是,事隔数月,他还会接到她的来电,不能说不诧异。
「乖乖坐在这里等我,不准乱跑,不准跟陌生人说话,知道吗?」他在PUB角落里找了张不起眼的桌位,安顿好玉京子之後,慎重嘱咐。
「知道,我又不会随便被别人骗走,你别这麽紧张兮兮的好不好?」她圆澄闪亮的眼光搜寻室内的布置和装演,对任何景物都感到好奇。平时夏攻城虽然也会带她出来吃晚饭,可是他们不会到这种龙蛇杂处的PUB来。
「我就怕你不去惹麻烦,麻烦自己会来惹你。」
饮食男女到PUB来,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若非方才实在拗不过她,他断然不可能在晚上十一点带她来这种地方开眼界。
「知道啦!」
「乖乖的,我谈完了事情马上回来!」做了最後一声警告,他随手招来女侍,替她点了一杯可乐,才走向不远处的吧台。
文雅若早就已瘫在台面上,正满脸通红的自言自语著。
「果汁就好。」他坐进她的身边,向酒保示意。
「啊,你来了。」文雅若听见他的声音,醉意朦胧地抬起头来。「学长就是学长,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永远是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宝宝。」
她的外表是醉了,语气听起来却保留几分清楚。
他很清楚今晚的文雅若不需要谈话的对象,只需要倾听的对象,因此他并不急著接腔。
「为什麽我永远遇人不淑,情路注定了要永远坎坷?」她突然揪住他的衣襟,酒气狠狠地吐在他脸上。「为什麽爱我的人我没有感觉,我爱的人又通常是混蛋?」
「这很正常。」他啜了口果汁。「罗曼罗兰早就说过:这个世界造得不完美,爱人的通常不被爱,被爱的通常不爱人,相爱的迟早要分开。」
「爱人的不被爱,被爱的不爱人,相爱的迟早要分开……」她突然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夏攻城真的很想继续扮演一个忠实的听众,然而,PUB一角的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失陪一下。」他轻声告退,跳下吧台的高脚椅,直直杀向玉京子的座位。
有三个不明男子占据同桌的其他位置,正在玉京子面前玩打火机耍帅,那副痞样一看就是来PUB里把马子的。而那妞儿还不知好歹,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任人家向她搭讪!
「对不起,你们几位找我妹妹有事吗?」他俊帅的脸登时拉下来。
三个年轻男人互望一眼。
「没事,这位大哥,我们只是看你妹妹一个人坐在这里很无聊,过来陪她聊聊天。」其中一个满头红发的家伙讨好道。
「那我还真要多谢你们了。」他冰著一张森然的铁脸,伸手将她拉到走道上来。「你这个笨蛋,我刚才不是交代你别跟陌生人说话吗?这种PUB里最多那种爱钓美眉的登徒子,遇到坏人怎麽办?」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三个年轻人登时一脸讪讪然。
「可是他们人很好,还请我喝茶呢!」
夏攻城瞄一眼桌上的「长岛冰茶」,这款调酒名为「茶」,实则和茶没多大干系,里面调和了伏特加以及各式烈酒,在鸡尾酒中属於酒精浓度特高的等级。
他话都懒得说,直接牵著她回到吧台前旁边,安置在自己身旁的空位里。方才是怕他和雅若的谈话内容涉及人家的隐私,雅若不见得乐意让外人听见,才把她安置在远一点的角落,现下他可顾不得了。
「你给我乖乖坐著,不许再跟别人说话了,知道吗?」他又向酒保点了另一杯果汁。
「等一下,我刚才那杯可乐还没喝完!」她钻下地,想回去把饮料端过来。
「那杯不要了!」他用力把她压回原位。「乖乖的,不要吵了。」
无缘无故被他抢白了一顿,玉京子委屈地噘著嘴,接过酒保递来的果汁,忿忿咬著吸管,故意把脸撇向另一个方向。
夏攻城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把注意力放回文雅若身上。他一个人还得兼顾两个场子,真是辛苦!
文雅若已经止了哭伤,正埋在臂弯里,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麽。
「发生了什麽事?你和男朋友吵翻了?」看来他若不主动问清楚,今天晚上三个人在PUB里有得耗了。
「没什麽吵翻可言。」文雅若从臂弯里抬起头,盯著对面的墙壁涩然一笑。「他已经有老婆了。」
「他一直瞒著你?」夏攻城挑高一边眉毛。
文雅若迟疑了一下。
「不,交往之初我早已知道。」
「那你还跟他来往?」他的眸心问过不赞同。
「因为,他说他爱我……」她的眼神显得很脆弱,完全失却了平时的精明悍练。「他说他和老婆性格不合,两个人准备离婚了;他说会早一点把手续办好,与我结婚……他说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