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与耍笨? 凌淑芬
读友们会不会吓一跳?怎麽凌某人转性了,忽然出书这麽快,最近几个月都有书?
其实,我还是一直很规律地以平均两、三个月的速度才写完一本书啦!二月出的《我的爱情浅》在去年十月就已经写好了,只是出版社为了因为〈甜蜜口袋书系〉新推出的档期,才排在今年二月做为套书之一而出版。上一本的《灰雪》则是在今年一月底交的,和《我的爱情浅》写作日期已经隔了三个月。
至於大家现在看的这一本,也是写了两个月,四月才交稿。阴错阳差,出版社排在这几个月份连续出书,想来「吓坏」不少读友了吧?(我接到信,有不少朋友似乎不知道〈禾马〉的新书系。是的,不要怀疑,〈禾马〉开了新书系了,凌某人还在那里发表了两本作品。)
不过,为了维持我发懒有理的好习惯,我会很「认真」的维持纪录,继续三个月以上才蹦一本稿子出来的,哈哈哈。(詹姊,小郑,把你们那凶恶的眼光收回去,呜……)
话题回到书上来,我好久没有写这麽热闹活泼的作品了。会起意写这本书,是因为我最近又重新把一些古典文学拿出来翻看。古典小说里,我最爱的就是《封神榜》和《西游记》。以前我对《西游记》入迷到,你随便翻开一页,念个小段子,我就可以告诉你这是哪一劫、哪一关、哪一难、怪物叫什麽名字、孙悟空最後去找谁来帮忙降妖。後来旷日久疏,已经没了以前的功力,那份喜爱的心仍然不减。
中国奇幻文学的影响,决定了女主角「非人」的命运。
只不过啊,读友诸君发现了没有?《聊斋》里面的精怪通常一出场就很「世故」了。不论是香艳的狐仙,貌美的女鬼,每每一现身就懂得如何谈情调笑,媚入骨髓。她们相中了哪家倒楣的书生之後,半推半就一番,就可以一起上床聊聊「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的大道理。
於是我便想了,也有那种什麽都搞不懂的「新手」吧?
她们才刚成形,一切都还在状况之外,又没有《精怪指导守则》教她们:「喂,你是狐仙!你是女鬼!你的使命就是去找一个要上京赶考的笨书生作祟。对了,如果你遇到的书生不巧名叫『燕赤霞』,记得离他远一点。」
遑论要她们练就一身直接下场PK的功力,那,像这样的小精小怪该怎麽办呢?
(PS,不要怀疑,人家正牌的燕赤霞在《聊斋》里可是个年轻的书生剑士,才不是电影里的牛鼻子老道。)
所以,本书女主角的设定,在我脑中越发鲜明。
终於,我慎重地告诉男主角:「你的责任重大,你要负责养一只美美的小蛇。」
「我为什麽要做这种事?」向来怕麻烦的男主角抗议。
「哎呀!就当成你在玩美少女养成计画嘛!」我谆谆教训他。「你们男人真奇怪!老是想捡现成的便宜,每个人都需要别人先把美女调教得知情识趣,再来服侍自己,天底下哪有这麽好的事?这就像出门找工作一样,每个企业主都要求『无经验勿试』,太好笑了,你们不先雇用人家,人家去哪里累积工作经验?更别说……」
「好了、好了,」男主角头痛地按著太阳穴。「美少女养成就美少女养成,起码给我一个温柔多情体贴聪明的超级美少女吧?」
我本来真的想配给他一个温柔多情体贴聪明的超级美少女,现下听他这麽一说,我要是随便照做,岂不是太没有作者骨气了?
哈!算你倒楣遇到我,如果不爽,欢迎你去做别人家的男主角。
另外,我有一位朋友以前家里开小说出租店。她一直怀疑我就是写小说的「凌淑芬」,我从不正面承认,可是後来还是被她知道了,此後她便认为自己肩负著重要的使命,要代替广大的言情小说读者,随时指正一位丝毫没有「言情小说自觉」的凌姓作者。
「我要写一只蛇的故事。」那天,我在电话里说。
我很少跟人讨论自己未完成的创作,难得这回主动提起,友人兴致勃勃的接口,「那她一定美美的吧?」
「呃,应该是。」我自己还不太确定。
「会软骨功?」
「呃,能吧!」这很重要吗?
「有特殊的法力?」
「呃,它会钻来钻去。」这样算不算特殊的法力?
「钻来钻去?」朋友困惑地问。「她为什麽要钻来钻去?」
「它是一只蛇啊!」
「我知道她是一只蛇精,但是她为什麽要钻来钻去?」
「它是一只蛇嘛!」蛇当然都是钻来钻去的。
「一只蛇?」她重复。
「对啊!」
「真的蛇?」她再确认。
「对!」
「你是说,你会写这只蛇精变成蛇的样子?」她听起来快昏倒了。
「不然怎麽叫蛇精?」
她终於忍不下去了。
「凌淑芬!」即使隔著电话,一个女人在你耳旁破口大骂的声势仍然很惊人。「你知不知道言情小说里,所有的精怪都是美美的,很少、甚至不会现出原形?」
「真的?」我大吃一惊。
「对!」
「可是我的会。」
「……」
「而且时间还不少。」
「……」
我们两个人都陷入长长的沉默。
「好吧,那起码答应我一件事情。」她用恳求的语气说。
「怎样?」
「起码把你的女主角写得天真一点。」
「这个没问题,这个没问题,我这次写的女主角很天真。」我很高兴自己终於有一点合格了。
「真的?」她的话中充满欣慰。「这年头笨一点的女主角比较受欢迎,你要跟得上时代。」
「……笨?」我轻轻问。
「对啊!」
「笨!」我大声狂吼。「你不要命了!居然敢说我的女主角笨?你给我出来,明天清晨三点总统府门前,只有一个人能活著离开!」
「可是,不是……这样吗?」她讷讷的。
「当然不是!」我暴跳如雷。「我的女主角只是很『天真』!天真不等於笨。天真是一种性情,就像急躁或温柔一样。笨则是智商问题。一个是character,一个是intelligence,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你居然敢说我的女主角很笨,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听到了吗?我不会原谅你的!拿Capone's的红莓起司蛋糕来赔罪!」
吼完,我忿忿摔下话筒。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总之,这是关於一只「天真的小蛇」的成长故事,也可以说是男主角的「美少女养成日志」。但是,女主角绝对不是个笨蛋!
各位读友们,天真,绝对不等於要笨!
(那个×××,最後这一段话,你给我抄一百三十五遍交上来!)
第一章
花?对了,要买花!
「居然忘了这件事。」夏攻城握著方向盘,喃喃自语。
如果不是刚才与一辆载著花种的小发财车交错而过,提醒了他,只怕他一路开到小港机场都不会记起这档子事。
怎麽会忘了呢?他懊恼地把租来的汽车靠边停好,取来放在身旁的公事包,将行事历给翻出来查看。
行事历上密密麻麻记载了他出差的行程,翻到今天下午的纪录——
1:30pm,赴「远达公司」开会。
3:30pm,会议结束,离开「远达公司」。
3:45pm,打电话给台北家中的钟点女佣,确认今日到家时分,预计通话时间,十分钟。
4:00pm,赴「易扬企业」取下半年度相关税务文件。
4:27pm,抵小港机场候机,并到附近的租车公司交还汽车,完成退租手续。
4:37pm,入关。(咖啡及午茶时间:二十三分钟。)
5:45pm,抵达台北松山机场,十二分钟内必须离开机场。
6:30pm,抵达小曾的婚礼会场,中途最多只能塞车十七分钟。
很好,完全没有任何关於「买花」的纪录!夏攻城收好行事历,嘴里咕哝几句。
回台北之後要记得提醒新来的秘书小姐,下次当他要求把「每项细节」都记录下来的时候,那就是「每一项」,多一样不可,少一样也不行,无论如何琐碎的事情都比照办理。
所以说,他讨厌动不动换个新助理就是这个道理。每换一次新人,就表示彼此都要再花时间习惯对方的做事方式,而他的工作表也要乱上好一阵子才能进入常轨。
现在该怎麽办?
他发动汽车,开始在大街上搜寻。
回台北之後,虽然还有十七分钟的误差值,可是北部下班的车潮一定把他的时间卡得刚刚好,这表示他得在上机之前就买好花,一路捧回北部去。
勉强排开因突发事件而产生的不愉快,他开始认真地寻找,沿途会不会正巧冒出一家花店。
现在虽然才下午四点出头,可是南台湾最近被一个低气压环流所笼罩,大清早便开始下起了滂沱豪雨。狂烈的雨珠击打在挡风玻璃上,能见度顶多只有十公尺。
大马路上未能有所斩获,他只好转入一条较宽的巷弄里,试试运气。
「该死!」夏攻城边开车边喃喃低咒著。
他最讨厌没有目标的搜寻,最讨厌意外,也最讨厌不确定性!
巷子里大多是住家,依然没有花店,他只好再往下一条岔路转进去。
阳光灿亮!
他望著洒进挡风玻璃的阳光,有几分茫然。前一刻还怒马奔腾的大雨,竟然在他转入这条小巷的时候,消失无踪。
艳阳高悬,几阵雀鸟从天空中翱翔而过,地气从柏油路面蒸腾上来,完全就是南台湾六月的热烈风情。
雨呢?积水呢?乌云呢?
街道上除了他租来的汽车,别无其他车影子,两侧建筑物是很普通的骑楼式老公寓,一整片连绵过去,直到远方的另一个转角为止,骑楼却一个行人都没有。
他缓缓驱著车,打量安静寂然的街景,以及太过突兀的天明气清。
忽而,对街一个素雅的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真花坊。
太好了!他将车子往路旁一停,下了车,往目的地迅速走过去。
现在时间是四点七分,他只要在五分钟之内选好一束花,仍然可以赶上原订的行程。
推开店门时,一股清新好闻的花草气息迎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触目所及,唯有一片绿,没有看到任何剪妥、扎好的花束。
虽然他从没上过花店,倒也时常从门口经过。花店不都是放著一堆鲜艳的捧花吗?这间上真花坊倒是特殊得很。
花坊的面积不大,顶多四、五坪,三面墙是玻璃外帷,可以直接望见大马路的街景。
店面里,沿著墙摆满了高高低低的架子,架子上放著整齐的盆景和植物,有的开了花,有的含苞而立,每种植物都是活生生的,没有任何事先剪下来的花枝,或者先制作完成的捧束。
他在绿意盎然的花店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人。
「老板?」
「您好。」一声突如其来的轻响从他身後飘出来。「先生要买花吗?」
他立刻回过身。
老板出乎他想像之外的年轻及灵艳。她顶多二十出头,黑色的长发迤逦於身後,比寻常人还要雪白的肌肤,清艳绝伦的五官,身上穿著一件很有中国风味的斜襟长衫。
如此古意盎然的美女,再加上四周迷离的气氛,一不小心真会让人误以为掉入什麽时空的漩涡,回到古代里。
夏攻城向来讲求实事求是,店里飘忽的气氛让他感到莫名的不自在。他只想赶快买完花,尽速离开。
「是的。」
长衫美女没有立刻照做,带笑的美眸滑过他一丝不苟的乌发,稳重的横条纹领带,保守的深色西装,很雅痞的小牛皮公事包,以及眉宇间那道严肃的凹线……笑意更加明显了。
如果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位客人的条件还算不错。一七九的身高,身材劲瘦有型;五官虽然有点冷峻,却也俊雅悦目;黑发剪成服帖的样式,轻轻一拨就自然成型,不必花太多时间整理。手工缝制的西装及小牛皮鞋子显示他是某种程度的「成功人士」——总之,以城市人的观点来看,他属於那种白领阶级的都会新贵。
「会计师或精算师。」她忽然说,声音比他想像中的徐缓,很适合催眠人的那种。「总之是和数字有关的行业。」
夏攻城的眼睛只眨了一下。「花,谢谢。」
对他强硬的回应,美女老板不以为忤。
「先生想买什麽花?」
夏攻城立刻被问倒了。
说真的,他活到三十二岁,还真没有亲自上花店买过花。对他来说,所谓的「买花」就是按内线分机,然後把收花人的地址告诉秘书小姐,这样就算「买好了」。
仿佛看出他的困境,长衫美女主动开口,「你想要洛阳、金粟、子午、谪仙,还是傲霜枝?」
三道黑线从夏攻城的额角挂下来。
花不就是玫瑰、满天星这些东西吗?她讲的那些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任何可以拿来送人的花束都成。」
长衫美女横了他一眼,「我不杀生,这里只卖活的花。」
第一次听说把花剪下来也叫「杀生」。
「那就随便挑一盆花让我带走,只要上面开了花!」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个小插曲上。
长衫美女款款走到一排花架旁,乾脆一一介绍给他听。
「这盆叫空谷兰,山魈最喜欢它的香味;这盆是水莽草,水精经常栽回家供养;这盆是狐纤枝,顾名思义是狐仙最偏爱的植物,还有……」
慢著,慢著,这是怎麽回事?什麽狐仙、水精、山魈?
「我只要一盆,可以在婚礼上送人,的花!」他的口气非常隐忍。
「喔!」长衫美女敛去眼底的顽皮笑意,学他摆出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那就雪百合吧!取它『纯白如雪,百年好合』的兆头。」
「好,多少钱?」他瞄了眼她指的那盆花。
「一千八百元。」她抱过盆栽,放入一只精巧的提篮里。
会完钞,接过花,夏攻城转身就走。
「且慢。」
他转过头,眉心纠结著。「那些都是真钞,我自己用伪钞灯检验过了。」
我不意外。长衫美女在心里想。
「你误会了,现在正值敝店的周年庆,凡消费超过一千五百元的客人,可以免费获赠一盆小花。」她柔柔含笑。
「不用了。」他立刻婉谢,转头又要走。
「慢著!」美女的口气更强硬了。
夏攻城很想不理她,直接走出去,可是脚步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自动停了下来。
「我平时公事很忙,没有时间照顾盆栽,你送花给我,只是害它慢性自杀而已。」
「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任意违反。」美女拉长了脸,不悦地瞪著他。「你如果怕麻烦,我可以送你容易照顾的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