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马车进入奉化之后,她就开始显得魂不守舍,许多已经逐渐淡忘的往事像海浪般涌现。
跟她同行的老管家看她老是恍神,忍不住摇头笑她,“素素,怎么你一出门就变了一个样!咱们未来的姑爷家可是张家集的大户,很讲求规矩的,你可别用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见人呀。”
她噗哧一笑,“咱们是先来帮小姐打理屋子的,又怎么会见到姑爷?他又如何来嫌我没规矩?”
不知道未来姑爷是什么样的男子?最好是个同小姐一样好动,喜欢使刀动剑的英雄少年,毕竟夫妻俩有共同的兴趣,才能相处得长久。
容素素坐在车子里胡思乱想,突然一个颠簸,她整个人倒往车内的一角,同时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
这次跟她同行的除了老管家柳叔之外,还有一个小厮赵福,她听见他们在外头大声的说些什么,但由于雨势太大,她听得不是很清楚。
“柳叔,怎么了吗?”她掀开车帘,探头出去问。
“轮子陷在泥坑里啦!”柳叔抱怨着,“这条路真是糟糕透了,咱们不该抄这条小路的。”
他和赵福虽然都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但还是叫大雨给淋得浑身都湿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想必轮子一定陷得很深,否持柳叔也不会如此着急。
“我跟阿福试着推推看。”只希望疲惫的骡子加把劲,好把轮子从泥坑里拖起来。
“那我下来帮忙。”她连忙抓起了一柄油纸伞,才一下车,素面罗裙就被雨水打湿,也沾上了黄色的泥巴。
“素素,你站远点,免得弄脏了衣服。”赵福喊着,“我们来就行了。”
“好吧,如果不成就叫我。”她站在一旁,有点担心的看着深陷在泥坑中的后轮,喃喃自语着,“雨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停。”
柳叔鞭斥着骡子,不断要它前行,而赵福则是吃力的推着车子,只希望能够把车轮从泥坑里推上来。
“不行。”赵福摇摇头,“从后面推不动!柳叔,我试着抬高轮子,我一喊,你就让骡子往前拉。”
“好,咱们试试看。”
容素素担心的看着他们,一瞥眼,看见远方有两个人缓缓的接近,于是高兴的说:“阿福,等等,有人来了,请他们帮帮忙吧!”
“不要紧的,我一个人行的。”他不愿在爱慕许久的她面前丢脸,于是逞强推抬着后轮,大吼,“好!”
这个好才一说完,他已经因支撑不了车子的重量,而且脚下的泥地又太过湿滑,使得他脚下一滑,半个身子跌进了车下。而柳叔又催骡子向前拉,只听见他惨叫一声,就给轮子压住了双腿。
她惊呼一声,丢下了伞,冲到他身边,“柳叔,快停下来!”
赵福那声惨叫又加上容素素的惊喊,柳叔连忙往后跑来看个究竟,只看见赵福半个身子都浸在泥巴里,双腿给压得瞧不太见,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苦。
“唉,这可怎么办才好!”
赵福痛得几乎快晕过去,可他又不肯在容素素面前出声喊叫,只见他将双唇咬得鲜血淋漓。
“阿福、阿福!”她急道:“你怎么样了?”
她跪在他旁边,大雨和泥泞弄得她一身狼狈。
“我……我的腿……”他痛得声音都在发抖,“给压住了。”
“柳叔,咱们得把他拉出来呀!”
柳叔急得猛抓头,“是呀是呀,可这不容易呀!你是个女孩儿,哪有力气把车子抬起来?我们又怎么把人拉出来?”
容素素一听,“啊,柳叔,那你看着他,我去找人来帮忙。”
“这儿郊野岭的,哪里会有人?”
“有的、有的!”她站起来,转身就跑,嘴里还在喊着,“我刚刚瞧见的。”
她刚刚看见两个人走过来,虽然隔得非常远,但是她确实瞧见了。
常禄大骂着,“这什么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天杀的,害老子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
“老天要是不下雨,你天天上山去帮我的药草浇水吗?”张其昀背着满满一竹篓的草药,虽然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可是却采到了稀有的金钗石斛,所以他显得高兴,一点都不介意这雨下得毫无预兆,且又急又大。“这雨下得这么大,咱们得走快点。”还是找个地方避雨比较要紧。
“前面也在下雨,走快一点还不是一样?”他倒是一点都不急着避雨。
“说什么呀?”常禄怪声道:“你这话真笨,像傻子一样,你是小时候给你爹打傻了吗?”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
他只是想到了丫头说过的话前面也是在下雨呀,走快一点也是会淋湿,那我们为什么要走快呢?
她当时年纪小,说的话有些天真、有些傻气,却总能令他开怀大笑。
“你又笑什么?古古怪怪的,想到了什么好事吗?”常禄用手肘撞撞他,“是不是想到了你的新娘子?”
张其昀从小就订了婚约,听说近期就要完婚了,而常禄就是不明白,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干吗没事娶个婆娘回家管自己?
照他看来,天下的男人都不应该娶老婆的,有兄弟就好了,女人闪一边凉快去。
“为什么我想到她要笑?”张其昀皱起眉,轻轻的哼了一声,一副老大不痛快的模样。
这门亲事是他爹订的,他从来也没说过一个好字。
他就是不懂,他爹为何对于安排他的人生这件事,这么的乐此不疲?
“不是新娘子,那就一定是丫头妹子了。”常禄摇摇头,“这么多年了,那丫头说不定早就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你还想她干吗?”
“谁说我想她了?我只是突然想笑就笑了,跟谁都没有关系。”一听到常禄说丫头可能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他就有些不是滋味。
“那可未必。”常禄再度摇摇他那颗有点过大的头,“咱们这里哪个姑娘没跟你示好过?只怕除了陈二毛子他那瞎了眼睛的老娘没有之外,其他人都有过,可是你给谁好脸色看啦?没有。”他口气斩钉截铁的,“一个都没有!这么守身如玉的,绝不会是为了你的新娘子,想必是为了丫头妹子,是吧?”
张其昀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瞪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
“嘿嘿,谁说的!我知道你对人家念念不忘,找不到她可是好烦恼的呀,偏偏又有一个即将过门的新娘子要跟你拜堂成亲,咱们是好兄弟,你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
“就算瞒不过你,那又怎样?”他无奈的挥了挥手,“总之,你是帮不了我的。”
闻言,常禄得意一笑,“年代久远的,我的确帮不了,不过近期的,要说我帮不了你,那就实在太看不起我了。”他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是要帮我拜堂喽?”
“错了、错了。”他举起手,摇摇食指,“是要让你无法拜堂成亲!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是你的名声糟糕、人品差极,那还有谁想嫁给你?我说你行情这么好,就是因为你不偷、不抢、不拐、不骗、不赌、不嫖,连脾气都不发,我要是女人也要排队嫁给你了。”
张其昀忍不住好笑的说:“是这样的吗?”他还以为城里的女人都叫他木头人是贬大过褒呢。
“当然是呀!”常禄拍了拍胸脯的保证道:“不过你放心,由大哥我亲自指导,包管你一个月内就变坏。”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这么热心的要帮他拒婚,虽然方法不是挺好,他仍是谢谢他的好意。
这件婚事他自有主张,总之这个堂不会拜成的。
他们边走边聊,远远的看见一辆骡车停在路中间,常禄不解的开口,“那辆车是怎么回事?停着不走,看风景吗?”
“有麻烦了吧。”他也凝自看去,由于相隔甚远加上雨势颇大,所以也看不大清楚,只能隐约的看见有个女子撑伞站在车边。
“你又知道了?”常禄不服气的反驳,“我说是看风景,要不要打赌?”
“不了。”他摇摇头,“你知道我从来不赌博的。”他没他那么的赌性坚强。
他从小所受的严苛教育,教导他成为一个父亲心目中理想的谦谦君子。
虽然他离父亲的理想还相差甚远,不过跟一般人比起来已经胜过了不少。
“我知道。”常禄语带同情及惋惜,“所以我说,你这个人真是有点无趣。”他在他背后大力的拍几下。“不过你就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三个月后包你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那还真是多谢了。”张其昀苦笑着,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无趣。
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和力气来享受生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够习惯自己少了一个影子、一个跟班。
总觉得生命的精采在他十四岁之前,就已经提前耗荆他们离骡车越来越近时,看见了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雨幕中奔来。
“有人跑来了,是要干什么?”常禄好奇的望着那道身影。
“可能出事了。”张其昀说完,立刻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容素素抓着裙摆,不断的向前奔去,一豆大的雨点打得她的脸有些发疼,她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她拼命的跑了一段路,缩近了和那两人间的距离,边跑边挥手,“两位大哥,请帮帮忙!”
因为雨势很大,她的声音又不是太洪亮,因此他们无法听见她喊些什么,只能加快脚步靠近她。
她也明白他们恐怕听不清楚,于是继续朝他们跑来,冷不防脚下踩上了一大摊稀泥,忽地,身子往前急冲。
她惊呼了一声,一头撞入张其昀的怀里,地上湿滑,她撞过来的力道又大,他一个没站稳,两人便跌在烂泥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容素素立刻坐起身来,歉疚万分的将仰躺在泥地上的张其昀拉起来,“可撞痛你了,真是抱歉得很。”
“嘿,这算是飞来横祸还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呀?”常禄笑嘻嘻的说,随即又在心里大叫可惜,这姑娘身形窈窕、玲珑有致,抱起来的滋味一定很不错,怎么就不撞到自己怀里来呢?
她的语音轻软柔和,说话又斯文客气,带着三分扭捏的感觉,张其昀虽然摔得屁股差点开花,也不忍心多加苛责。
看见她伸出手来,他没有多想的就借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地上泥泞,也不能怪你。”
他边说边打量着她,经过刚刚那一摔,她浑身沾满了泥巴,一鞋还失陷在泥泞里,脸上虽然也沾到了泥土,但看得出来她肤色极白,一双眼睛黑得像墨,非常的出色动人。
容素素一头撞进陌生男人的怀里,早已羞得嫩脸发红,但情急之下也没多想就伸手扶他起身,当两手相握,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时,才察觉到男女授受不亲,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把手甩开。
张其昀看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也想到自己居然忘了对方是个妙龄女子,拉着她的手就站了起来,的确是不怎么应该。
“真是抱歉,我太失礼了!”他连忙退了几步,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容素素心想这个人倒真是老实,于是嫣然一笑,“是我不好,先撞着了你。”
奇怪,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人好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她心里虽这样想着,可毕竟对方是个陌生男人,她也不好大剌剌的盯着人家看。
常禄这时忍不住开口,“喂,你们两个打算在这边耗多久?雨可是越下越大了。”
她这才想起跑来求救的事,“两位大哥,请你们帮帮忙,有人给压在车下了。”她语气虽然慌急,但仍保持着礼貌,“能不能劳你们大驾,过去援手?”
张其昀一听,立刻道:“果然出事了!常禄,快来!”说完,他便抢先一步往车子奔去。
医者父母心,他一听到有人被压在车下,担心他可能受了重伤,于是立刻赶去救援。
“哎呀,其昀!慢点呀!这路滑得很,我可不想跌得狗吃屎。”常禄嘴里虽抱怨着,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容素素正弯腰把鞋子拾起,猛然听见常禄、其昀这两个记忆中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心头一震,有如被雷劈到般,只能拎着鞋子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其昀?!刚刚她撞倒的人是其昀哥哥!此刻,她只觉得脑袋发昏、双腿发软,像木雕泥塑似的动弹不得了。
第三章
容素素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其昀看,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好快,那声其昀哥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可……万一他已经不认得她了呢?
大雨不断的打在她身上,她一双美目直盯着他,眨也不眨。
柳叔捡起了她的雨伞,走到她身边,“雨这么大,你怎么连伞也不打?”姑娘家身子单薄得很,要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看着常禄神力惊人的举起车子后轮,张其昀则是迅速的把赵福从轮下拖出来。
她看张其昀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于是接过柳叔递给她的雨伞,走到他身后替他遮雨。
张其昀撕开赵福的裤管一看,只见他两条小腿又肿又紫,伸手一摸就能感觉到断裂的腿骨,“两条腿都断了,得养上好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啧,一定很痛吧!”常禄也蹲在旁边看着,雨水不断的打在他的头上,他有点不是滋味的看着容素素只为张其昀遮雨的举动。
这姑娘真偏心,都是来救人的,她却看其昀长得俊就只帮他遮雨,哼!女人。
柳叔不住的跟他们道谢,“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救,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找得到大夫?”
常禄伸手朝张其昀一指,“这里不就一个?”
“那真是太好了。”柳叔高兴的说。
张其昀摇头表示不敢当,“我先帮他把断骨固定,移动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其他的得到医馆才有办法了。”
“真是太感激公子了。”柳叔非常庆幸的说,看着已经痛昏的赵福,他心里有些一歉疚,要是他能注意一点,有看到他跌倒就不会催骡子向前拉,车轮也不会压着赵福了。
张其昀在竹篓里找出几味草药,用药锄捣个稀烂,然后轻轻的敷在赵福肿胀的小腿上,正想吩咐常禄找两根直一点的树枝过来时,已经有两块木板和干净的衣带递到他眼前了。
“你看这适合吗?”他一抬头,原来是刚刚撞倒他的少女。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激动又像是兴奋,似乎还有四尔待?
但他没时间多想,接过东西后,便熟练的用木板和衣带紧紧的固定住赵福的腿,还好他已经昏了过去,否则这下铁定又让他痛昏。
他们把赵福搬进车子里,张其昀说:“还是去一趟医馆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