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在悦来楼。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奔腾而来,他想起了她亲手做出的曼陀罗饼,想起她澄澈如子夜的眸子,也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会忘了她?而她又是怎么进入王府的?
「嗯?」宁巧儿疑望著停顿下来的他。这次不会像上回那么疼了,她以为他是因为这样才停下来的,却娇羞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厘清疑虑。她的秀发铺散在枕上,无瑕的脸上满是娇媚,温热的甬道紧紧包覆著他,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在这个时候找到答案!万俟傲抛下所有问题,专心地让彼此到达欲望的顶峰。
「啊!」在无法承受更多的时候,宁巧儿紧紧抓著他刚健的手臂,喊出声来。
他也释放出欲望了。疲累的万俟傲躺在床上,将她揽到胸前,手则恋恋不舍地抚摸著她滑细的背部肌肤。
「睡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她也累坏了,这个迷人的小东西!
他的话让她身子一僵。明天?他们没有明天!
万俟傲没有忽略她细微的动作。
宁巧儿支起上身,望著闭眼休息的他说:「你会不会口渴?要不要喝水?」
万俟傲隐隐察觉出不对,却故意顺著她的意思,「好。」他倒要瞧瞧她是如何让他失去记忆的。
宁巧儿起身,捡起散落一床的衣物,摸摸暗袋。
还好,失忆散还在!她没瞧见身後的他,始终半眯著眼,从绵密的睫毛里盯觑她的一举一动。
她蹒跚地走到桌上倒了杯水,在她转身时,他及时闭上眼睛,见他仍在闭目休息,宁巧儿拿出失忆散倒入杯里搅匀。
端著杯子走回床头,「王爷,水来了。」
「嗯。」万俟傲让她喂入那杯有问题的水,含在嘴里,趁著躺回床上时悄悄往墙角吐掉。他在赌,赌她有没有恶意,倘若她真想害他,他会要她生不如死!
宁巧儿将空杯放在床头,望著背对她睡著的万俟傲,轻轻的说:「你知道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的手爱怜地抚上他俊朗的侧面,「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笑我不自量力吧!」
对女人国的女孩们来说,发生关系比发生感情来得容易,她还不打算付出心意,将自己锁入毫无把握的情感中。
但「心」不是想拴就拴得住的。因此,她得逃得远远的,离他越远才越能管得住心。
望著熟睡的他,宁巧儿忍不住躺在他身旁,从他身後抱著他,「可是,我是不能喜欢你的,那会让我走不开。」
走?她要走到哪里?万俟傲心里竟被无法言喻的情绪揪著,屏息等著她继续往下说。这种吊揣的心情就跟紫夫人拎著那猫时的忐忑相等。他没空搭理自己莫名其妙的在乎,注意凝听她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们男人呀,自诩风流,却没想到女人家的感受。」宁巧儿对著他的背轻启红唇,「幸好我本来就不打算留下。」用力嗅著他身上的味道,「谢谢你让我拥有这段美丽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背後湿湿的,是她在哭吗?万俟傲的心挨了闷棍,疑问像一大堆泡泡涌出——她从何而来?因何而来?要走去哪里?但他忍著,不打草惊蛇。
万俟傲可以感觉得到她温润小手,恋恋地抚上他闭著的眼窝,她叹息,无声,气息却夹著浓浓的惆怅袭向他。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拭去你眼底的沉郁。」她笑了,笑得好凉薄。「真不自量力呵!」她柔软的唇吻上他的,「如果能够,所有过往的、未来的不愉快都由我受,只希望还你欢乐无忧。」
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不明白,隐隐地就是心疼他。
下定决心地,宁巧儿起身,「你放心,失忆散只会让你失去一段记忆,对身体没有影响的。」
他感觉得到她痴恋不舍的目光,心里仍在为她的话冲击不已。
只见过几次面的她,竟能看出他「眼底的沉郁」并「都由我受」!?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她们爱他、怕他、巴结他,却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地想担下他的愁苦!
这女人!万俟傲想笑她傻,却不得不承认,这份痴傻已经傻入他的心里了。封闭许久的心不意问被傻气的她撞开,再也维持不了冷峻。
良久,她悠悠叹息,「我该回房了。」冲动地,她弯身又在他颊上印下一吻, 「好好睡吧,我的王爷。明天,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今夜之於你,不过是春梦一场。」她自言自语著,「我会把它永远放在心里,永远。」
直到传来关门的声音,万俟傲蓦然睁开晶亮的眼眸,不管她为什么要走,她,走不了了!
「来人!」他昂声一吼。
「王爷。」院外侍卫立刻应声。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离开王府。」
「是。属下立刻传令下去。」
只是喜欢?万俟傲嘴角露出极浅的笑,本王要你爱本王、同样在乎本王!
第四章
灼——你眸里炽烈的情火,熏烧出暧昧混沌的氛围。
宁巧儿一早便收拾好包袱想走。既然学不到商芝肉,还是回女人国吧!迟了只怕连心都给丢了。
谁知一到门口就被侍卫拦下,卢总管又说,公主今天就会抵达王府,厨房里正缺人手。她心想,既然走不了,也没办法,却不愿意承认——其实有几分舍不得离开他。
「嗳!你这丫头怎么说走就走呢?」王厨子哇哇叫著。
宁巧儿不好意思地低著头。
何大婶帮她缓颊,说:「哎哟,我说您就别嚷嚷了,人留下来就好。」
「今晚的曲江宴得准备百来道菜,快点来帮忙吧!」王厨子一吼,整个厨房又火起来了。
* * *
夜里,骊王府中间的紫雩楼人声鼎沸,婉蜒的人造流盃渠旁已经布置好座位,盏盏的灯火亮在渠边渠里,妆点出璀璨的光辉。
香香公主见了很是高兴,她对斜坐首位的万俟傲说:「看这样子你为了本宫到来,还费了一番工夫呢!」
万俟傲睨了她一眼,「是卢总管全权负责,与本王无关。」
香香公主咬著牙说:「几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死样子!」
万侯傲不痛不痒的回道:「几年不见,公主还是一样刁蛮。」
「你!」
「上菜!」眼看情况又要脱序,一旁的卢总管赶紧指示上菜。「公主,今晚有您喜欢吃的驼峰炙、素麟脍,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哼!」香香公主努努鼻子,示意身旁的贴身侍卫,「我要吃驼峰炙!」因老王爷善品美食,骊王府里厨子做的驼峰炙,比宫里御厨做的还好吃呢!
万侯傲瞄了瞄专心为公主切出肉丝的侍卫,俯身从渠里木盘上拿起酒杯,有意无意地说:「这么多年了,徐离兄还没被公主刁钻的性子吓跑,真是可喜可贺!」
徐离化没有吭声,倒是香香公主心慌的望他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转头瞪著万俟傲,「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万俟傲不以为忤,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渠里流下的木盘,「这是府里珍藏的佳酿,请公主尝尝。」
香香公主伸手想从水渠里拿起杯子,可木盘经过她座前时,却突然加速流走——
电光石火问,徐离化一臂挽住重心不稳、险险落入渠里的公主,一手俐落地捞起酒杯,递到公主手中。
惊魂甫定的香香公主,气急败坏的说:「万俟傲,你用内力使诈!」
万俟傲举起杯子,潇洒一笑,「公主别太高兴。」
顺著他意有所指的视线,徐离化迅速放开香香公主,低喃:「属下冒犯了。」
香香公主若有所失的模样,落入万俟傲眼里,他邪邪地笑了。
* * *
宁巧儿站在远处角落,偷偷往紫雩楼方向张望著。
「很豪华吧!」何大婶笑嘻嘻的说。
「嗯。」
「曲江宴是皇家宴席,一般都是皇帝赐宴进士用的,骊王爷深得圣上宠信,所以王府里也凿了流杯渠。」何大婶仔细的解释,「你瞧,菜由入口上,顺渠而流,让坐在渠旁的人循序取用,兜了一圈之後,流往出口由丫鬟收回。这水流快慢、渠径大小都是学问哪!」
「嗯。」宁巧儿漫应著。她眼里只有明艳照人的香香公主,「公主好美呀!」
「那可不!香香公主可是圣上最疼宠的长公主,香香是公主的名,封号是建国公主。」
「公主常来府里?」
「不常来,前阵子听说圣上有意将香香公主赐婚给杜相爷,谁知这婚事不了了之,杜相爷也成亲了,现在大家都猜测应该会赐给咱们王爷。」
「王爷跟公主郎才女貌,真是天赐良缘。」不想这么说的!嘴里却违背心意地说出矫揉的话,心里好涩哪!
没看出她脸上异样,何大婶说:「对呀!咱们王爷一表人才,配国色天香的公主再好不过了!咦?好像要收拾了,咱们过去帮忙吧!」
宁巧儿默默跟在何大婶身後来到紫雩楼,王爷跟公主都已经不在了,她闷著心收拾杯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重。
「巧儿,你跟我来。」水秀拉起她,「王爷交代要你到香云榭伺候。」
「我?」宁巧儿很惊讶。
「嗯!」水秀不由分说地拉著她往房里走,「要伺候王爷、公主,可得先打扮打扮才成!」
* * *
香云榭里炉香袅袅,香香公主望了望案头的古筝,对闲坐在对面的万俟傲说:「好久没听到你弹古筝了,为本宫弹奏一曲吧!」小时候她最喜欢缠著他弹琴了,俊美的他弹起琴来,风韵更甚女子。
谁知後来他变得阴阳怪气,听紫夫人说,他不知怎地还砸了父皇赐的那把上古名琴,多亏父皇不予降罪。从那之後,他便不再轻易弹琴了!
万侯傲斜睨著她,似笑非笑的说:「想听琴?」
「嗯!」香香公主忙不迭地点头。
「自己弹。」
香香公主鼓著脸颊,「本宫如果自己会弹琴,还需要求你?」一双眼娇羞地瞄向身後的徐离化。死万俟傲,故意让她在他面前丢脸!
徐离化面无表情。公主跟骊王爷之间果然情谊深重。
万俟傲倾身向前,奸邪一笑,「本王多年前便立下心愿,今後只为心仪女子弹琴,公主,还要听吗?」
跟著水秀走入花榭里的宁巧儿,恰好听到这段话,脚下一顿,咬了咬下唇,低著头跟著走到他身後。
「王爷,巧儿来伺候您了。」
「嗯。」万侯傲连正眼都没瞧她们一下,只点头挥手。
「机灵点!」水秀低声叮咛宁巧儿之後,就行礼退下。
果然是粉雕玉琢的美人儿!近距离见到公主,宁巧儿心里酸酸楚楚地,抓著手站立在王爷身後。
香香公主让他方才的话给吓呆了好一会儿,呵呵傻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专情了?」
人人都知道万俟王爷看似多情,其实最无情,多年以来,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抓住他的心。只弹琴给心仪的女人听?要她呀!想到这里,她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万俟傲还是那抹邪笑。
他脸上的笑容碍眼极了!臭万俟,一定故意唬弄她的!香香公主故作羞怯的说:「王爷既然愿意弹奏,本宫自然洗耳恭听。」
万俟傲挑眉,旋即坐正,修长的手指宛如抚摸爱人般地拂过黑檀木做的古筝,低沉的嗓音满是魅惑,「琴啊琴,今朝有幸奏给本王的心上人聆听,你可得好生努力。」话声一落,只见他手指轻捻慢挑,悠扬的乐音立刻回荡在整个香云榭里。
宁巧儿痴看他的指尖在弦上熟练地轻挑慢捻。俊美无俦的他跟悦耳轻柔的琴声,交织出好美好美的一幅画面。
她好羡慕香香公主!倘若他也能如此深情地为她弹奏,她甚至可以为他生、为他死!
女人哪,求的就是一份深刻的感情。
香香公主可不这样想,她虽然不懂音律,可在宫里总也听过嫔妃们弹琴,不至於听不出他的琴声里没有太多的感情。
突然,琴声一转,缓缓加快的节奏,隐隐透露出他不欲示人的内心世界。
想起了盘旋不去的梦魇,想起了无能救下的那只小猫,悲愤的情绪从他的指尖化为音乐,详实地传达出来。
好无奈的乐音哪!无形的乐音伴著有形的炉烟,缥缥缈缈、虚虚无无间充斥著沉重氛围,宁巧儿不自觉地揪著衣襟,巨大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气来,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轻微的喘气声传入他耳中,悲昂的琴声戛然而止。
啪啪啪!香香公主鼓掌,「王爷好琴艺!连你的随侍婢女都感动得流泪了呢!」
她哭了?万俟傲强抑转身的冲动。
他自己仍然深陷在巨大的震撼中,对於自己居然掩藏不了梦魇的震撼。如果她没有出声中断了他的弹奏,那他或许会走火入魔!
万俟傲毕竟是万俟傲,很快地就恢复平静,若无其事地说:「本王的琴艺进步到可以感动人心的程度了?」
宁巧儿羞得无地自容。事实上,她也不愿意继续看著他们谈情说爱,顾不得礼仪,匆匆敛礼,「王爷、公主,请容奴婢告退。」
她声音里浓浓的鼻音令人不舍,万俟傲望著小跑步离开的她,心里泛出一阵怜惜。
香香公主像抓到把柄似地,「啊哈!敢情你的琴是弹给她听的?」臭万俟,害她提心吊胆了一下!
万俟傲冷冷瞟她,「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的终生大事要紧吧!」
说不出心里的怜惜从何而来,昨晚,他以为自己留下她,是因为恋著她迷人的身子,或者,想要征服她的倔强,但,这些都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愿意弹琴,从紫夫人嫁祸他打断御赐名琴之後,他已经许久不曾碰古筝了。
被踩到痛脚,香香公主不服气地说:「你管我!小心我请父皇赐婚!」吓死你!
万俟傲不以为意地举杯一饮而尽,寻衅地说:「这婚事杜御莆推得,难道本王就推不得?」
呵!香香公主很是生气!双手撑在桌面上,恶狠狠的说:「那是我父皇自作主张先跟杜御莆提的,就算他肯,本宫还不愿意呢!我警告你,不准再拿这档事笑我!」
「哦?」万侯傲挑了挑眉,故意激她,「那公主处心积虑来到骊王府,难道不是有意求婚?」
她只是寻个名义出宫,好争取跟徐离化私下相处的时间。这点,他们心照不宣。
香香公主气得涨红了粉脸,忽然想到他刚刚的脱序,以及哭著跑定的那名丫鬟,她露出贼笑。
「万俟傲,别再惹本宫唷,当心本宫假戏真作,当真请父皇赐婚,那你就头痛了喔!」
万俟傲不以为意地耸肩,「随你。」横竖圣上久居离宫,有意禅让皇位。就算她去吵去闹,圣上也未必会理她。
香香公主看出他打的主意,嘿嘿直笑,「就算父皇不管事,你可别忘了,我建国公主乃是皇兄最疼爱、同母所生的亲妹子,皇兄登基後第一桩赐婚,你总不敢不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