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看嘛,何需这么麻烦!你乾脆趁到王府学做商芝肉的时候,顺道找伴儿,那就一次解决两件事了。」
想到俊美的骊王爷,宁巧儿跺脚,「风姨!」
风寡妇羞她,「你这丫头,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吗?那骊王相貌俊俏,可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年,一定选他当伴儿!」说笑归说笑,她正色的说:「不过丫头,你可得记著,高官显爵难得专情,当伴儿春宵一度,可以,想要白头到老,那可得仔细斟酌,懂吗?」
风姨说的她都懂,只是,不知怎地,他眼底的深郁总压在她心头。
风寡妇看了低头不语的宁巧儿一眼,单纯无瑕的少女特别容易陷入情网哪!轻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药柜前拿出几包药放在桌上。
「巧儿,这是失忆散。你收著。」见她一脸茫然,风寡妇说明,「这失忆散能消除六时辰的记忆,你收著,将来也许会用得著。」
宁巧儿点头,细细贴身收妥,「谢谢风姨。时候不早了,风姨早点休息,我回房去罗。」
风寡妇颔首,目送宁巧儿离去。望著在庭院中犹豫了一下的宁巧儿,她无声地轻叹,情路多舛,丫头,你想清楚了吗?
* * *
宁巧儿定进庭院里,对要不要进骊王府仍下不定结论——如果不进王府,那怎么学商芝肉?他说王厨子有正统家传渊源哪!
回过神才发现,她站在往贵字号房的通道前,发愣了好一会儿,一定是太希望学到商芝肉的作法才会这样。
转过身要走回自己房里,隐约地,听到几声喘气声,她侧耳倾听,那声音来自贵字号房!
想都没想地,她已经站在他房门前,李全不在,许是睡沉了。门里喘气声虽然轻微,却深深揪紧了她的心!
他——很难受吗?
宁巧儿轻轻推开门走入,就著微弱的月光,瞧见床榻上闭著双眼的他,层心紧蹙,额头上还冒著汗。
作恶梦了?什么样的恶梦会让贵不可当的王爷如此难受?宁巧儿掏出手绢替他拭汗。
又来了!他梦到鲜红的血从她心口喷出,染红了她脚下的花木,也染红了他的眼,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
「夫人——」他想靠近,却被她冷冽的恨视定住脚步。
「我会看著,看你这小畜牲有什么好下场!这满院的花草都是我的眼睛,我死了,它们仍然活著好好的,替我等著看你的报应!」
他惊骇地看著她倒下,没了生命的眼仍瞪视著他,不肯闭上。
风吹,满院的竹子争相吱喳,一声声、一句句重复她说过的话。
不!我不是畜牲!小男孩狂叫著。我会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证明没有你所说的报应!坏人才会有报应,我不是坏人!
梦里小男孩的嘶吼与无助,震慑了万俟傲,他感受到喉间被紧紧扼住、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用力吸气,来自喉间的压力却阻绝了气息进入,梦中的紫夫人已经绝了气息,他呢?他也要死了吗?
不!他不!
宁巧儿拭汗时,突然看见他的手掐在自己喉间,脸色已涨成肝红,她大惊,拉住他的手腕,「醒醒!你醒醒!」
是谁在喊他?他也想醒过来,可是梦魇的力量太大,他醒不过来!
「醒醒!你醒醒!」宁巧儿好急好急,盈眶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有人在喊他!万俟傲觉得身体好沉好沉,就在他挣扎地想要脱离梦境的时候,几滴水珠落在脸上,奇迹地将困在梦魇的他唤醒。
万俟傲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焦急的她。
又是这双眸子!他甩甩头,分不清是小猫还是现实。
「你终於醒了!」宁巧儿松了口气,坐在床沿。
小猫不会说人话。万俟傲一跃而坐,沉声说:「深更半夜,你来我房里有何用意?」
宁巧儿望著眼神迅速转为清澈的他。
这人还真是过河拆桥!她讪讪地说:「我听到房里有声音,才进来看看。」
万俟傲眯眼看著她。
他不说话?呃,那她要说什么?宁巧儿讷讷询问:「你作恶梦了吗?」
「本王不作恶梦的。」万俟傲不悦的说。恶梦是报应,而他不会有报应。
死要面子!宁巧儿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好!你说了算。」
万俟傲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胸前,咬牙说:「本王从来不作恶梦的!」
跌坐在他胸前的宁巧儿抬头,望著一脸凶恶的他,很是委屈。
「好嘛!你不作恶梦,是我在作梦,成了吧!」她喃喃叨念,「真是招谁惹谁了!作恶梦又不可耻,干嘛不愿意承认呢?」
万俟傲攫起她的下颚,不由分说地吻住她叨念不已的唇瓣。
他、他、他在吻她!袭姊说过「吻」是互有意爱的男女表达感情的方式,他竟然吻了自己!
「闭上眼!」万俟傲低声命令。
喔!宁巧儿乖乖听话。眼睛闭上之後,感觉更是敏锐,她感觉到原本霸气的他,温柔地以舌尖撬开她的唇,探入她的口中。
一种酥麻的感觉升起,她不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哦。
万俟傲放开她的唇,闭著双眼的她综合了纯真与媚态,让他的下腹为之一紧。
他的手迅速拉开她的衣带,他是狂傲的王侯,特别在此刻,他需要一副女体、一副能救赎他远离梦魇的女体!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她知道自己也在期待。宁巧儿身子一凉,微微地抖了一下。
万俟傲抱著她躺下,拉起锦被,盖著彼此。锦被下,她的身子是如此地细致,他非常满意如丝绸般的触感。他的手缓缓的抚摸,惹来她的轻颤。
他好温柔、好温柔的对待她,她相信他是多情的人,因为他望著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深情,她几乎要化在他萦惑人心的瞳子里了。
在关键的时候,他双臂撑在她的肩旁,欲望就抵著她的中心,蓦然,她又看到他眼里的郁光,宁巧儿伸出光洁的手臂压下他的头颅,献上香吻。
无论他的忧郁来自何处,她都要让他忘了它!
他缓缓进入,将她的痛呼吮入嘴里,仿佛等待了千万年,他终於得到了她的救赎!
他说:「我们以後有的是时间。」她,不是那只无辜送命的猫儿。她将他从梦魇里拯救出来。
他的话让宁巧儿一僵。有的是时间?她没有要跟他纠缠呀!
「冷吗?」他的大掌在她身上摩搓,低笑,「你有我摸过最最滑嫩的肌肤。好好跟著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冷!所有的热情在这句话里彻底浇熄。他不是专情的人,她也不愿意跟人分享。宁巧儿慢慢挣开他的怀抱。
万俟傲在半梦半醒间扬眉。
「我口渴了。」她说。
「顺便帮本王倒杯水来。」
她点头。起身,先用手绢擦拭身上的痕迹再穿好衣服。走到桌前,望了眼疲累的他,唇畔勾起无奈的笑,掏出失忆散倒入杯里搅匀。
不该记住的,就让他忘了吧!
「王爷,你的水来了。」
万俟傲翻身,枕在她腿上,让她喂他喝水。经历梦魇及刚刚的欢爱,他累了,累得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好好睡吧!我的王爷。明天醒来,你将忘了我,忘了今晚。」
失忆散有安神作用,他睡得极沉。
不知痴望了他多久,直到脚已坐麻,宁巧儿恋恋不舍地轻抚他的脸。她拉起他宽厚的大手在脸上摩搓著,以後,你在抚摸其他女人的时候,可还会记得你说过的话?
心里酸楚楚地,为了毫无理由的妒嫉。
将他的手放回锦被里,宁巧儿走到门边,深深地再望著床上熟睡的人儿一眼,然後,义无反顾的转身走出!
第三章
烙——滚烫的心头,熨出忽隐忽现的迷离记忆。
清晨,日光从窗棂筛入房里的时候,万俟傲便醒了。
他眨眨眼、伸伸腰,许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突然,他皱起眉头,甩甩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褪尽衣裳。又甩甩头,脑子里就是寻不著片刻回忆,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连寤寐间作的梦都记得清清楚楚地,可,怎么就是想不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印象中,昨晚似乎又作了恶梦?可是,倘若真作了恶梦,又怎会睡得如此香甜?
将疑虑搁在心底,他起身著衣,瞥见床畔有条手绢,他拎起手绢,上头的淡淡血渍让他又开始怀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您起床了吗?」李全在门外轻问。
「起来了。」万侯傲对进到房里的李全说:「叫掌柜过来。」
「是。」李全领命退下。
一见李全来唤,风寡妇心里已然有底,堆著笑定进来,「民妇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昨晚我房里发生什么事?」万俟傲开门见山的问。
「哎哟!这院落只有王爷跟李爷住下,民妇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全忙问:「王爷!昨晚有宵小入侵吗?属下该死!竟一无所悉!」
风寡妇顺理成章的岔入这话题,夸张的挥手,「哎哟——我们悦来楼不曾发生过宵小侵入的事情!王爷可曾受了侵扰?民妇立刻报官来查!」算准了他必定不会惊扰地方宫府,她故意这么说。
万俟傲敛起眼眸。这掌柜不简单!他若无其事地说:「本王只是随意问问。」
风寡妇说:「对嘛!我就说谁敢在当今相国背书的悦来楼闹事?简直是不要命了!」
李全喝道:「休得在王爷面前无礼!」
「是!」风寡妇恭敬的行礼,「民妇粗野,还请王爷见谅。」
万侯傲挥挥手,李全立刻说:「没事,你可以退下了。」
风寡妇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著痕迹,「那请王爷休息,民妇退下。」
才走到门口,竟听到李全说:「对了,宁姑娘准备好了吗?」
见万侯傲疑惑挑眉,李全赶紧解释,「王爷忘了?悦来楼有位厨娘煮的菜合您的口味,属下想延揽入府为您烧膳。」
呵呵呵,风寡妇心虚地先笑再说:「真对不住!宁姑娘昨儿半夜接到家里通知,说她父亲病重,今儿一早已经回家乡探视了。」
李全喝叱:「大胆!应允了王府的差事,竟敢说走就走!」
风寡妇委屈地解释,「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病不痛?再说人家的爹都病得快死了,难道能不让她回家照料爹爹吗?」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李全转身询问:「王爷,需要属下追回宁姑娘吗?」
服了失忆散的万俟傲对宁巧儿没有印象,随意挥手,「区区一名厨娘,不要为难人家了。」
「是。」
风寡妇赶紧谢恩,「谢谢王爷!」
走出房门,风寡妇才吁了口气。
巧儿啊!你这趟去商山可别自投罗网喔,风姨可只能帮到这里啦!
* * *
宁巧儿带著风寡妇给的盘缠,兼程来到商山,幸亏那夜他没释出精血,才让她不必担心有怀孕之虞。她跟风姨说好了,只要等学到商芝肉的作法,就心甘情愿地回女人国。
来到商山,确实到处都是唤做商山芝的这种野蕨,可她试了又试,还是捉摸不出商芝肉的作法。
「婆婆,难道你们在地人都做不出商芝肉吗?」宁巧儿问让她借住的老婆婆。
老婆婆呵呵笑说:「这里到处都是商山芝,拿它来清炒煮汤都可以,就是煮肉得有些独门配方,一般人还真煮不出好吃的商芝肉哪!」
宁巧儿有些泄气,「真的没有人会煮道地的商芝肉了吗?」她远道而来,就是想学商芝肉哪!
「有倒是有。」
宁巧儿欣喜地拉著老婆婆的手,「婆婆,有谁会煮?我去跟他学!」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骊王府里的王厨子会煮了,听说商芝肉是他家祖先研究出来的,这么多代以来一直是不传之秘呢!」
「王厨子。」宁巧儿丧气的说:「骊王府哪里是想进去就进得去的呢?」
老婆婆不忍心见她垂头丧气,「我认识王厨子他娘,这么著吧!我帮你问问看王府里的厨房还缺不缺人手。」
「谢谢婆婆!」
「哎!别这么说!这段时间来,你天天煮好吃的东西给我这老婆子吃,老婆子感激在心里哪!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还不知道有没有缺呢!」
「嗯!无论有没有缺,巧儿都感谢婆婆的帮忙!」
「呵呵呵!你这孩子就是这么贴心。」
* * *
在老婆婆的帮忙下,宁巧儿果然如愿进入王府工作,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担心不巧撞见了他,可怎么得了!
这些日子来他的影像常常浮现在心头,即使不愿意,也必须承认,一直在商山盘桓不去,或许有部分是因为这是他的属地吧!
还记得第二天一早向风姨辞别时,风姨看了看她眼底的泪珠,只淡淡的说,你陷进去了。
她当时不愿承认,推说离情依依、前途茫茫,其实,依依的是初动情怀,茫茫的是难舍难离啊!
「宁巧儿!宁巧儿!」王厨于几声呼唤。
嗄?宁巧儿回过神来,赶紧对满脸须髯的胖厨子道歉,「师傅!对不起,我出神了。」
「你呀!」王厨子摇头,「把这些荸荠去去皮、再浸冷水,午膳要用的。」
「是!」宁巧儿捧著一篓荸荠走到厨房角落。
王府的厨房恁大!光是大厨子就有好几位,各司其职,有的专擅汤水,有的负责鱼肉,像王厨子就只负责肉类烹调。厨房里的各式炊具更让宁巧儿看得是眼花撩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神仙之地啊!
她一边流利的削著荸荠,一边张望众人井然有序的工作著。
「何大婶,今儿个加菜吗?」又是燔鱼又是无羹的,纵是御膳也不过如此吧!
坐在她身边的何大婶一边洗菜,一边回答:「王爷要回来了呀!你新来的不知道,王爷那嘴可厉害了,咱们端出十道八道,他还不见得咽得下肚,难为了大师傅们,得挖空心思做出合他口味的膳食呢!」
他要回来了呀!
何大婶瞄眼发愣的宁巧儿,「你得赶快!王府厨房里薪饷高归高,要注意的事情可也不少!卫生乾净是必须的,还得赶得及王爷随时传膳,你再摩摩蹭蹭,」她比了比王厨子,附耳悄悄说:「当心那大嗓门的开骂!」
才正说著,那厢王厨子一手执杓,一手擦著腰、岔开腿,声若宏钟的吼著,「薇菜洗好了没?我锅里的羊肉都快熟透啦!」
「就来啦、就来啦!」何大婶吐吐舌,「你手脚也得快点!王厨子炒起菜来劈里啪啦,一下子就一道菜了!」
宁巧儿微笑,「我知道,谢谢大婶。」他,真的回来了。
她三两下削好皮,将荸荠浸入冰水里,冰水沁进手里,沁出冰红,她不介意,喜孜孜的洗著菜——他要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