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又是那场恶梦!猫仔无辜的眼里至死仍满足不可置信,他抖颤著手捧起它,在花园一隅亲手埋葬了它。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死亡。
接著,梦中的画面变成紫夫人满身是血地瞪视著他——
我会看著,看你这小畜牲有什么好下场!这满院的花草都是我的眼睛,我死了,它们仍然活著好好的,替我等著看你的报应!
报应!?
万俟傲满身是汗地惊醒,已经许久许久没作恶梦了,怎么会……
他半撑著身子,迟疑地、缓缓地伸出手指到她鼻前。
没有气息!巧儿真的绝了气息!
这是紫夫人的诅咒吗?这就是她给的报应!?
天!天哪!死的为何不是他?该死的报应!去他的报应!
他狂恸大喊,卢总管顾不得他的命令,冲入房里,见到哀痛欲恒的他,梗著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王爷,您要节哀呀!」
万俟傲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死在他怀里,冰冰冷冷、毫无气息!「天!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哪!」他狂啸,激动问又呕出一口鲜血。
卢总管见状大惊,高声喊著身旁的李全,「李全!快护住王爷心脉!」
李全箭步向前,点住他两处要穴,要从万俟傲手中接下宁巧儿时,却被他怒目恨视,「不许动她!」
李全为难地望著卢总管,卢总管温言劝说:「王爷,你的伤势严重,让老奴找大夫来瞧瞧,好吗?」
「不许动我的巧儿!」万俟傲还是坚持。
唉!卢总管不知所措。已经派人请老王爷回来了,这会儿该如何是好?
李全悄声说:「属下去请相爷过府可好?」
「这样也好。」毕竟巧儿姑娘跟相爷夫人有些交情,而相爷梢早也救过王爷。「快去快回!」卢总管转身,「王爷。」
「退下。」
「王爷!」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I
卢总管无奈,「老奴候在门外,王爷有任何需要请吩咐下来。」见万俟傲没有反应,只好黯然走出。
走到门前时,听见他说:「卢伯,谢谢。」
卢总管感动地回头,望向他平静的眼神。
主子的事他管不著,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王爷有幸福的归宿,别像老王爷一样,终生寻寻觅觅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谁知上苍捉弄,鼻头一酸,卢总管不著痕迹地抹抹眼角,清清梗著的喉咙,「王爷珍重!」
他的关怀之情溢於言表,万俟傲哪里不懂呢?他点点头,「夜深了吧!卢伯早点歇息,我没事。」
知道劝不动他放下怀里冰冷的尸体,卢总管只得说:「王爷也早点休息,老奴退下。」希望杜相爷赶紧过来劝劝王爷啊!
万俟傲凝视著宁巧儿,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如雪,指甲虽未泛青,整个人却白得吓人,衣裳上斑斑血渍有的已化做暗褐。他轻轻地放下她,整日没有进食、加上心力交瘁,让他在下床时眼前突然一黑。
他甩甩头,扶著床柱,勉力地走到衣柜前,翻出为她做的那件纱袄,蹒跚地,他坐回床沿。
「瞧,这是我特地命尚衣局做给你,预备大婚之日穿的。还喜欢这样式颜色吗?不喜欢没关系,我叫他们再做。你的衣裳脏了,我帮你换下,嗯?」
万俟傲温柔地替她换好衣服,细心地帮她梳好长发,「喜欢吗?我觉得你好美好美呢!」她依然没有反应。
报应?生死两隔才是报应,他不会让紫夫人如愿的!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都会生死相随。
滴、滴、滴——
一颗颗晶润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皮、脸颊。
他哭了?宁巧儿好心疼、好心疼!
天!他想做什么!?宁巧儿几近崩溃,奋力地想要开口,却怎么也支配不了身体,只剩意识疯狂大喊——别做傻事啊!
万俟傲却不知情。他起身,斟来一杯酒,「这是断肠红,入喉之後会肝肠寸断而亡。」
别!别啊!宁巧儿急得快疯了,偏偏动弹不得!
「肝肠寸断?」他低笑,「失去你,我宛若经历刨骨挖心之苦,肝肠寸断又有何惧?」他举杯饮尽!
在药效发作前,万俟傲躺在她的身边,「鬼域悠悠,我怎么忍心让你无助地飘零?」他温柔执起她的手,「等我,我马上就追上了。」
宁巧儿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服毒自尽!
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
她悔恨不已,是她书他心念俱灰的!佛菩萨!救救他、救救他啊!她愿意折自己的寿命,以换取他的平安!
床杨上,激动的宁巧儿眼角不可思议地沁出了泪,可惜紧闭著眼、忍受毒药发作剧痛的他,看不到了。
第十章
煲——你以炽炘的情暖我,终究温出今生的圆满。
女人国
「凌姨。」班袭风尘仆仆地赶回,片刻不停地直奔巧儿家。
「班姑娘,你回来啦!好久不见罗!」咦?巧儿娘看见班袭身後的易梦仪,越过她走到易梦仪面前,伸出手直直地往他胸前探去。
易梦仪双手护胸哇哇大叫,「你们这里的人怎么一见人就袭胸!」
班袭没理会他的抗议,拉著巧儿娘就问:「凌姨,你还记得巧儿她爹是谁吗?」她抱著最後一丝希望问,但愿别真的那么巧,让巧儿爱上同父异母的兄长!
巧儿娘偏著头,「这很重要吗?」
易梦仪大略的把巧儿的遭遇说了一遍,「巧儿现在装死骗他,如果万俟傲真的是她大哥,恐怕巧儿以後也是生不如死!」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巧儿娘仔细的回想,「你说珍珠坠子是万俟王爷所有的?」
班袭他们点头。
啊!「我想起来了!姓万俟那个王爷是我第一次找的伴儿,就是不孕的那个啦!」她斩钉截铁的说:「巧儿不是万俟王爷的女儿。」
班袭蹙起秀眉,老王爷不孕?那万俟傲的身世也费疑猜了!
易梦仪高兴的拍掌,「太好了!我们赶紧告诉巧儿这个好消息,让她不必再躲著万俟傲、开开心心地做王妃去了!」
班袭点头,「事不宜迟,咱们走!」
「等等,我也一起去!」巧儿娘说:「听你们这么一说,巧儿可能不会再回女人国了,我要去跟她道别。」
「凌姨,走吧!」班袭率先走在前头,突然脚下一颠,差点跌倒。
「袭姊!」易梦仪赶紧搀住她,「你不要紧吧!」她有孕在身、又日夜奔波,别累出毛病了。下船前郁干狂才慎重的要他好好照顾她呢!
班袭微笑,「无妨。我们得赶紧去帮巧儿解穴,快走吧!」
* * *
杜御莆与班袭一行人来到骊王府,只见白幡处处,一片沉重肃穆之气。
众人面面相觑,裘纱凌先喊:「糟了!他们不会葬了巧儿吧!」
话一说出,众人大惊,快步走人。
「相爷,」卢总管一见到杜御莆,老泪纵横地说:「我家王爷片刻前服毒自尽了!」
天!班袭与郁干狂互视一眼,郁干狂揽著她的腰,几个纵步冲进屋里。这些天来她已经累坏了。
床上并躺著两人,郁干狂将班袭放下,她蹙眉望著万俟傲泛青的脸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救!
见她露出大喜的神情,郁干狂立刻放下背後药箱,班袭先拿出瓷瓶里的百毒解,放入万俟傲嘴里,郁干狂旋即扶他坐起,在身後替他运功,帮助药气运行。
他对中原人、特别是王族没有好感,但万俟傲的女人是她的朋友,他愿意帮忙。
杜御莆见状定近,询问低头调制药粉的班袭:「有什么需要本相帮忙的?」
班袭回头望了眼头上升出屡屡白烟的万俟傲与郁干狂,「他中毒很深,需要持续服药解毒,但他无法自行调息,所以需要有人不停地帮他运功。」
杜御莆点点头,「我会跟郁干兄轮流运功。」
「谢谢!」他肯帮忙最好不过了,不然郁干狂独自持续运气,也会有危险的。
「袭姊,我们也可以帮忙。」易梦仪向前说。身後的樊子天同样点头。
班袭露出微笑,「那就有劳樊公子与杜相爷轮流运气。」樊子天点头。她对易梦仪说:「梦仪,帮我找支百年以上的白何首乌来,还缺这项药引。」
「府里就有,我马上去拿!」候在门旁的卢总管赶忙应声。
郁干狂额际渗出汗水後收手吐息,杜御莆坐上床接手运气,在真气运行万俟傲体内一周,他也觉得疲累时收手,换樊子天上场。
「他的气色好多了。」班袭对著床铺内侧的宁巧儿说道。
易梦仪这才想起,「袭姊,我们要不要帮巧儿解穴?」
班袭微笑摇头,「万俟傲毒深难解,需要专心一致地为他解毒,等他的毒都解了,再替巧儿解穴吧!再说巧儿听得见外界的声音,会知道我们正在帮万俟傲解毒,能谅解的。」
「那就好。」易梦仪接著说:「那要不要把巧儿移到别间房里?在这儿恐怕有些吵杂。」
「别,巧儿现在想必也很紧张,倘若把她移到别处,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易梦仪点头,接过班袭挑好的药材拿给卢总管熬煮。
裘纱凌拉拉班袭的袖子,比比床上运功的万俟傲与樊子天,小声的说:「袭姊,如果我说话,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只要别太大声,无妨的。」
「喔!」裘纱凌钻上床,越过坐在外侧的两个男人,爬到宁巧儿身旁,在她耳边轻声说:「袭姊说万俟那家伙一定可以救得起来的,你不要担心。」怕巧儿仍不放心,她补上,「人家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我瞧万侯傲那家伙挺坏的,一定可以活得长长久久、当老王八!」说完还拍拍宁巧儿的肩膀,「安啦!」
杜御莆瞪她一眼,裘纱凌自知说错话,吐吐舌,「我不是说万俟傲像乌龟啦,是说他会跟乌龟一样长寿。」好像越描越黑喔!
「哎呀!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要是万一万俟傲这家伙,听到我说他是老王八,你醒来後可得护著我、别让他凶我唷!」
宁巧儿没动静。裘纱凌满意的点头,「那就是默许了。谢谢,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纱凌。」杜御莆立在床前,拉出无害的浅笑说:「下来,别在上头胡闹。」
她亲亲相公笑得越是无害,她越会头皮发麻。裘纱凌嘿嘿傻笑,「我只是在安慰巧儿嘛!」
杜御莆脸上笑意未变,轻轻地说:「下来。」
裘纱凌摩摩蹭蹭地下到床尾,站在丈夫跟前,「我这不是下来了吗?」
杜御莆瞪她一眼,警告她乖乖的,眼睛瞄向换手的郁干狂,等著在他现出疲态时,接手为万俟傲疗毒。
* * *
悠悠渺渺、迷迷离离、恍恍惚惚问,宁巧儿来到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处。
蓦地,他来了。她看不到,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空气中盈满属於他的感觉。於是黑暗再也无须畏怖。
她伸手向四方摸索,一双温暖的手捉住她的。
「是你?」
「是我。」万俟傲激动地涌著她,「我终於找到你了!」
「对不起!」宁巧儿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别!」万俟傲支起她的下颚,「只要你在,我永远不会怪你。」
她凑上双唇,献与深情的他。
许久,结束缠绵的吻之後,她说:「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的身躯一震,微抖的指尖抚上她的脸,「你会瞧不起我的出身吗?」
「不。」巧儿坚定的说,他因此而吁了口气的样子让她心疼。她紧紧回抱,「我爱的是你,跟你的身分无关。就算你是个乞儿,我也跟定了!」
万俟傲心里盈满感动,大掌轻轻抚摸著她的後脑,「还有个故事没跟你说完,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在墙边捡到一只小猫仔,它好小好小,窝在墙脚喵呜瞄呜地叫著,澄黑的眼神好无辜、好惹人怜爱……」
低沉的嗓音缓缓述说他心底最深的恶梦,宁巧儿也将她的误会向他解释清楚,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秘密。两人紧紧相偎,享受等待许久的温存。
突然,远处有道白光射进黑暗,混沌渐开,他们终於看清楚彼此。
「是袭姊他们在唤我们呢!」
万俟傲就著光线,牢牢地盯著她,「让他们等。」他的唇准确地吻住她的。
* * *
「袭姊,为什么巧儿已经解穴了,却还没有醒来?」裘纱凌著急的问,又看了看躺在宁巧儿身旁的万俟傲,说:「还有,万俟这家伙的毒明明已经解了,怎么也不醒呢?」
班袭仔细为他们探脉,露出放心的微笑,「他们想醒的时候,自然就会醒来。」
「咦?」裘纱凌突然发现,「袭姊,你瞧,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耶!」她仔细端详、评论著,「巧儿的笑有几分娇羞,可万俟这家伙笑得贼不溜丢地,像狐狸!」
杜御莆瞄了瞄他们在被褥下交握的手,走过来拉走笨笨娘子,「他们已经没事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可是巧儿还没醒过来耶!」裘纱凌哇啦哇啦的喊著。
笨哪!她没瞧见床上那两人的睫毛都在动了吗?他们醒来的时候最想看见的是对方,而不是一票闲杂人等吧!易梦仪在裘纱凌身後推著她, 「走啦,少在这碍事了!」
樊子天、班袭、郁干狂、巧儿娘鱼贯走出房外。
巧儿娘帮他们关上房门,听到背後一道声音急促问道:「傲儿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服毒自尽呢?」
她皱了皱眉,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您别急!王爷经过相爷一行人的急救,已无大碍。」卢总管说。
「那就好、那就好!」老王爷走到房前院落,门前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十几年来时时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影,缓缓回过身子——
是她!真的是她!
「是你!」他顾不得身分,快步冲向前拉著巧儿娘的手,「本王终於找到你了!」
巧儿娘开口了,还是十几年前两人初次相见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有菱角吗?你厨子蒸的菱角好好吃喔!」
果然是她!真的是她!老王爷紧紧抱著苦苦追寻不到的伊人,向身後瞠目咋舌的卢总管下令,「叫老连马上去煮菱角,立刻!」
「是!老奴遵命!」
房里,床上,万俟傲与宁巧儿同时睁开眼睛望著对方。
此心相许,生死不弃!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