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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雪 page 10 作者:凌淑芬

  沙如雪的相貌已经是上上之姿了,这女孩儿竟然还胜过她几分,将来长大了,铁定不得了!

  杨家果然地灵人杰,连随处冒出来的一个人都有著天女般的容貌。

  「莲儿,你怎麽来了?」沙如雪的眉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曾爷爷方才训了我一顿,我心里闷,就跑来找你,结果你不在。」绝美少女灵动的眸转向柯纳脸上,说不出的好奇。「他是谁啊?」

  「他是你安叔叔的客人。君崇昨儿忘了一份文件在我这里,所以我接这位先生回来拿。」沙如雪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待会儿还要替君崇送这位先生去机场,不能陪你,你先回主屋去吧。」

  两人迳自以中文交谈,并未想到柯纳会听得懂。

  「噢,那我先回去了。」美少女吐了吐舌尖,俏皮讨喜的模样儿惹人怜爱极了。「Hi,there!bye-bye。」

  「bye-bye。」柯纳不由自主地回给她一个微笑。

  沙如雪转头,低声交代了仆妇几句,妇人点点头,和小女孩招了招手,一行人坐进车子开走了。

  「葛瑞先生,请进。」她不多做解释,只招呼他进屋。

  方才活泼的气氛立刻沉寂下来。

  本来以为车子空间小,才会显得他高大迫人,没想到进了屋子里,空间变大了,他的存在感依然让人不安。

  他站在客厅中央环视了一圈,一言不发。

  沙如雪搓了搓手,打破沉默。「姊姊的房间在楼上,你想上去看看吗?」

  「好。」他简单应道。

  两人一前一後上了楼。二楼是私人空间,规画成两间独立套房,楼梯上来的地方设计成开放空间的起居室。

  「里面那间是姊姊的房间。」她来到目的地,替他开了门,便让到一旁。

  「许多东西在大火中被烧坏了,姊姊的遗物所剩不多。我只能凭记忆,尽量采买相同的家具,将她的房间还原成生前的模样。」

  柯纳走了进去,七坪大的房间尽览在他眼前。

  床,灯,米黄粉墙,雕工精致的原木衣橱,书桌,椅子……

  说不出来……

  一种感觉在心里,就是说不出来……

  从第一步踏上台湾开始,到访墓,访家,直至踏进雪生前的房间,那份「感觉」攀升到最高点。

  望著窗外,山景与远方城市的灯火虽然美丽,却也荒僻得可以。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他背著对门,嗓腔低沉。

  「怕什麽?鬼吗?她是我姊姊,不会害我!」

  「这间房子离人烟很远。」

  「噢。」她这才明白了他的问题。「你别看四周像没人的样子,其实整片产业都装置了精密的保全装置,甚至连小动物误闯进来,保全系统都感应得到。只要一被触动,三分钟内没有解除,五百公尺外的保全分公司就会全员出动,赶到现场来。」

  「平时是谁在负责监控全区安全?」

  「住在各区域的人有自己的控制密码,总控制权则在山顶的杨老爷子家里。」

  「嗯。」他又不说话了。

  天已渐渐进入黄昏,他迎光而站,从他的身後看过去,背影……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我在隔壁,随时有需要,请来敲我的房门。」她让客人独处一会儿,反手将门带上。

  她一离去,柯纳开始在房里缓缓走动。

  床,却不是当年雪睡的那张床。

  椅,也不是当年雪坐的那张椅。

  书,更不是当年雪看的那本书。

  这些东西,都是後来才添置,即使有著一模一样的外表,却不是当年的主角了。

  和「她」一样……沙如雪。原来这就是他心中一直讲不出来的感觉——不真实感。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柯纳坐进床沿,深思地望著脚下的地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动也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过去几年从他脑中一一流过,相遇,相恋,分离,与沙如雪的偶逢,来台湾,访墓园,还有墓园里的那阵怪风……

  突然间,他笑了,笑容充满了神秘感。

  他愉快地挺起长躯,伸伸懒腰踢踢脚,就著对面墙上的镜子看看自己。嗯,不错!很帅!他满意地揉揉下巴,离开了雪的房间。

  叩叩!敲敲隔壁房间,不一会儿房内的人便应了门。

  她已经换过一身轻便的家居服,素衣素裙,更显得清丽。

  「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指……」

  「我不急著回美国了。」他一脸笑吟吟的。

  这男人的情绪落差还真大!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也好,难得来台湾一趟,当然要四处去玩一玩、看一看,明儿个我带你去姊姊生前经常拜访的几处景点,凭吊一番。」

  「谢谢。」他点了点头为礼。「既然你如此好客,我就再厚颜一点,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了。」

  「请说。」

  「逗留在台湾的期间,希望你能收容我。」

  「什麽?」沙如雪吃了一惊。

  「我就睡雪生前住的房间吧!」他很大方地替自己决定了。

  「可是……」

  「我只是感受一下她的存在,不会弄乱房里的任何布置。」

  「葛瑞先生,我愿意全权招待你,替你订最好的饭店房间。」

  「雪的房间,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饭店房间。」

  「不行的!」

  「为什麽?」

  「我……我还住在这里呢!」她羞得面红耳赤。「这间小筑距离主院落有一小段距离,我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妥当啦!」

  「我想,安先生应该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吧?」他挑起眉。「而且,他既然能与未来的小姨子日久生情,可见本人也是个浪漫的奇男子,那一定更能体会我想追忆已逝爱人的心意才是。」

  「你不懂,杨家是个历史悠久、规矩很多的古老家族,对男女之防尤其看得严重,如果让杨老先生发现我的住处里收留了男客,他一定会犬发雷霆的。」她有些急了。

  「中国人不是有『好客』的名声吗?」

  「可是,我终究是个快出嫁的女人了……」

  「如果你真的如此担心旁人会误解,不然这样吧!我打个电话亲自向安先生解释。终究你们两人也是准夫妻了,为了避嫌,在我停留台湾的这段期间,你去他的府上借住几宿应该不会落人话柄。」

  这下子更离谱!他厚著脸皮硬要留宿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主人赶出去外头住,自己鸠占雀巢。

  「不必了,我相信我的未婚夫是一个明理的男人。既然葛瑞先生对我姊姊这麽有心,在你停留台湾的期间,就不必客气,尽量住下来吧!」沙如雪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谢谢。」他一点也不愧疚。

  「请问……你打算停留多久?」

  他露齿一笑,亮闪闪的白牙在傍晚的霞照里实在很刺眼。

  「都可以,我不急。」

  *********************************

  他不急?他不急!

  天下有这种客人吗?一句「不急」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从那天宣布完之後,伟大的柯纳·葛瑞先生已经住在她的屋檐下七天了。每天除了拉著她散步、聊天、东摸摸西碰碰之外,什麽事也不做。

  当然,他很大方地说,主人不必特别招呼他,尽可以回复自己日常的生活步调。可是,哪个女人家里多出一个近两公尺的庞然大汉,还能视而不见地继续过生活?

  旁的不说,光每天早晨起床,睡眼惺忪,跨出房间第一步就看见一个巨人笑容满面地杵在门口,邀她一起去晨间散步,就足以吓光所有睡意了。

  他们两个人,每天一起吃、一起睡——当然是不同的房间,即使和她订了亲的未婚夫安君崇,也没和她如此「亲密」过呢!

  幸好小屋本来就地处荒僻,平时她的起居也都是自炊自理,园丁偶尔才来巡一次,刘嫂和司机口风很紧,而君崇最近公司忙,鲜少来找她,每天只通通电话,所以柯纳寄住一事还未真正被外人察觉。

  杨宅人多口杂,奇奇怪怪的流言特别多,她又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平时日常起居就已经很战战兢兢了。收容他的事,她并没有向大老爷报告,只希望柯纳能在形踪曝光之前,尽快回美国去,再不然也搬到外面饭店,别在她的地盘上制造紧张气氛。

  这天晚上,吃完了饭,她想躲回房间里工作,却被「客人」硬是叫住,邀她一起到院子里赏月聊天。

  今天是初二!可恶!

  屋内温暖的黄光流泄而出,落在门廊前的他们身上。柯纳拉著她坐在台阶上,满天银月与星芒争辉。

  「原来你是画插图的。」他拿起一片饼乾,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著。「我不记得雪会画图,起码我从没见她画过。」

  「画图是我的兴趣,不是姊姊的,她自己另外有工作。」她闷闷地说。

  「你整天待在家里,会不会很闷?」他不追问雪的事情,倒是对她好奇得不得了。

  「我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出去上班。」

  「是吗?」暗夜里,他雪白的牙齿笑咧得分外明显。「同样是双胞胎,雪的健康状态倒是好得很。」

  「所以,从小就有很多人打趣我们,说妹妹的营养全给姊姊吸收去了。」

  「是吗?」又是那种古里古怪的腔调。「多告诉我一点你们的事。」

  「过去一周你听得还不够吗?」她只能叹气。

  「我还想再听。」他微微一笑。「你说,六年前发生火灾之後,你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

  「对,我被火灾吓到了。」

  「有任何後遗症吗?譬如记忆错实、或短暂丧失……等等的?」

  慢著,他该不会在想她以为他在想的那件事吧?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既没有丧失,也没有错置,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她说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只差没加一句——我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死心吧!

  她也很希望姊姊还活著,但是,宜雪就是死了,人力无可回天!

  「了解。」他耸了耸肩,回头赏月去。「继续!」

  「继续什麽?」

  「继续说一些你的事。」他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出院之後你就开始画图为生了?」

  「对。」他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没考虑过搬出去吗?」

  「学生时代我和姊姊都提过,老爷子以我们年纪大小,让人担心为由,否决了,在大学毕业那年,火灾便发生了,我也因为身体健康因素,迟迟没再想过搬出去独居的事。」她低头把玩手指。「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一点同胞手足的回忆。」

  「真巧。」

  「什麽东西很巧?」

  「我只靠回忆而活,你也只靠回忆而活,这不是很巧吗?」

  柯纳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他该不会受刺激过度,想把焦点转移到她身上,找个替身来「睹妹思人」吧?

  「柯纳,你听我说……」她打算把一切摊开来谈。

  「咦?有流星!」他抓住她的手,兴奋地指著天上。「快!快许愿!」

  然後就闭著眼睛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麽。

  「放开我!」沙如雪丽颜红赤赤地把手抽回来。吃她住她是一回事,藉著流星占她便宜就太过分了!

  「怎麽了?」他睁开眼睛,一脸不解。

  「你到底什麽时候要离开?」她终於爆发了。「为了怕你被别人发现,我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像陪你坐牢一样!」

  「干嘛怕我被人发现,我有这麽见不得人吗?」他还是很无辜的样子。

  「你……」她真是有苦难言,有理难诉。「你不知道杨老爷子的家规有多严,被他发现我未出合前私自窝藏男客,我有几条命都不够他罚!」

  「情况有这麽严重?」

  他的大半张脸隐藏在夜色里,只剩下鼻端与口唇落在灯光的范围里。

  沙如雪忽尔想起来,她对他的认识并不深,一切都只是靠他单方面的陈述而已。此刻的他,犹如一个来自天外的陌生人,阴暗危险,而她身高体重不到他的一半,两人独处在毫无人烟的山林里……

  她突兀地站起身。「我……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里睡觉。」

  她只来得及走到门边,身後猛然一道黑影袭上来。

  「喝!」她倒抽一口气,迅速翻身面对他。

  现下,他的整张脸都笼在阴影里了,只有那双灼亮的揭眸,带著吞噬人的烈芒。

  「你你、你要做什麽?」

  「很像……真的很像……」一只食指轻轻滑过她的颊畔。

  「我……我们是双胞胎,长得当然很像。」她颤声回应,不断往门上靠去。「你不要搞胡涂了,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真的退开了一步。沙如雪哪还有迟疑的,转身开了门火速冲进去。

  「站住!」他立刻追上来。

  她无暇去锁大门了,一个箭步往楼上冲!

  快!警报系统都在房间里,只要进了房间,她就安全了……

  「雪!」他的块头虽然大,速度却快得离谱。发出这串叫喊时,人竟然已经在她的两步之外。

  沙如雪脸色苍白,没命地往二楼飞奔。身後同样快速的步伐追上来。

  房门就在眼前!

  二楼没有开灯,她就著夜色绕过沙发,冲向房间,回身关……

  砰!房门被一只手臂顶住!

  「啊!」她被他的力道反弹到地上。

  「雪!」柯纳连忙将她扶进怀里。

  「放开我!」她死命地推他打他踹他攻击他,像只落入绝地的小动物般宁死不屈。

  「别动!你……该死!住手……不准动……不、准、挣、扎、了!」

  他猛然一声大喝,只用两只手臂的力量就制住了她。

  她背贴在他的胸前,全身被锁在他的怀里。

  呼,呼,呼……她垂挂在他臂上,动弹不得。魅暗里,只有两个人急喘的呼吸声。

  柯纳用鼻尖拨她颈後的发,轻轻吻上她的颈项。沙如雪浑身僵直。

  好香,好甜……他轻轻地吻著,吮著,舔著。这个滋味,和当年一模一样。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体香,爱她的感觉……

  「柯纳……」她低声抗拒。

  「住口!」语气凶恶,舔吻的动作却还是温柔多情。

  她不敢再出声,只能先放任他去做。

  而他,也没有再进犯其他地方,只是不断吻著她颈後的那块肌肤。

  「还记得吗?每次做爱的时候,我最喜欢舔你颈後的这小块皮肤。」沙哑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的惊心动魄。

  她绝望地掩住脸。「你弄错对象了,我不是你的『雪』。」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抗辩。「我以前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原因,对不对?」

  她无助地不想再接话了,反正他也听不进去。

  「那是因为你的後颈有一个圆形的小胎记,就长在发根的地方,一大半隐藏在发线里,即使你留短发都不会露出来,除非你剃成小平头。」他微微一笑,「而,你是女人,你的发型即使再短,都不太可能理成小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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