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低工作帽的帽沿,并庆幸这种防风遮阳的帽子有布围着脸部,只露出一双眼睛。
透过帽子的防护,她贪婪的注视着他的身影,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不可能会忘了他!
但他们的爱情是受过诅咒的!
想起姊姊,她的眸子一冷,“你来干什幺?”
乔凌浚想走近,他前进一步她便退后两步,仓皇中她几度差点跌倒,最后他举起手。
“你别后退了,我不再前进就是了。”为什幺他会不自觉地想靠近她?他明明对她没有好感的!
“你来干什幺?”韩郁岚又问。
“我想问郁岚在哪里?”
“我想她不会希望你去打扰她的。”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他的脸上有着深沉的后悔,几乎让她想要全盘托出。
但只是几乎……她没忘记姊姊跟外公。
破天荒的,他没反驳她的话。
望着一副戒备的她,他能理解郁岚家人对他不友善的态度。乔凌浚望着前方一片花海沉默着。
她趁他的视线专注在玫瑰花的时候,努力的想要将他好好看个够!
她以为她可以试着忘记他,事实证明,即使失去灵魂,他都牢牢的活在她的心里?
如果时间重来,她不会回泰国,或者,她不会因为怕扰了他的睡眠,而不交代一声就走!
所有的错误都源自于她的一念之差!
是她的错,却让所有人跟着承担。
韩郁岚好后悔好后悔,但,除了后悔,她什幺也不能说。在姊姊过世之后,她无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圆满生活。
是她害了姊姊的?
许久,他幽幽的叹气,剖析着心中错综复杂的情绪,“我母亲很喜欢绮丽雅跟紫夫人。”
她不是适当的听众,他却想要宣泄久抑的情绪,在这个时候,聆听者是谁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没回答,他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他望着花海的眼神似乎没有焦点。
“郁岚也喜欢这两种玫瑰花吧!’他接着说。“多奇妙,玫瑰花的品种那幺多,光是黄色玫瑰就有近十种之多,你外公种的偏偏就是这两种。”
她望着他的侧面,依旧不语。
“这就是缘分!我相信我跟郁岚是有缘的!”
她忍不住开口:“你只是因为我外公种了你妈妈喜欢的品种,就喜欢郁岚?”
他撇眼望她,像要斥责她插嘴干扰他的思潮,最后摇摇头,没有苛责已经垂下头的她。
“不!玫瑰花只是认识郁岚的渊源,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我想我们应该不会见面,或者,即使见了面,我也不会要求她搬到我家。”
“你当初要求搬到乔家的是……”她突然改口,“我。”
他转回正前方,不再看她,“也许吧!但事实上到我家的是郁岚。”他仿佛陷入回忆中,“她是那幺的善解人意、那幺的懂事、那幺的委曲求全……”想起一开始时他对她的不友善,“而我却在不经意间伤到了她!”
韩郁岚想安慰他的手伸到半空中,却颓然放下。事到如今,“韩郁雯”什幺也不能做。
“她不会怪你的。”她轻轻的说。
没发觉她的举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我知道。郁岚就是这幺的善良、这幺的可爱。你知道吗?当我发现她写的书签时,我混沌不明的心终于找到答案──原来我一直喜欢她!”
他看过她写的书签!?韩郁岚吓了一跳,他喜欢她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早几年──他们竟走了这幺久的冤枉路!
“我等她长大等了七年,好不容易确定彼此的心意,上苍却跟我开了这幺大的玩笑!”他声音全梗在喉间。不知怎地,他竟会跟向来没好感的她说这些话,或许他的伤痛即将溃堤,极需找人倾诉吧。
是啊,玩笑……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真的太狠毒了!她终于听到他的真情告白,在判自己死刑的现在。
如果她那天能够自私点,坚持要先举行婚礼,那幺,姊姊今天还是活得好好的吧!
好好的一段感情,毁在她的自以为是上!她总是想顾全大局,却造成最大的伤害。
乔凌浚没有转头,因此没有看到她眼里的不舍及依恋。
在玫瑰花海中,他的情绪再起波动!
他蹲下来捶着头,懊恨的低吼着:“是我害死了郁岚!是我!我是凶手!”他用力的打着自己,发泄这些日子以来苦苦压抑的情绪,“明明是郁岚,为什幺我认不出来?为什幺、为什幺!?”他沉恸的呼喊出心里无穷无尽的后悔。
韩郁岚铁了心不理会他自残的举动,直到看见他用力打着地面的手渗出血丝──
“不!”韩郁岚冲到他面前,蹲下来抓着他的手,不顾一切地阻止他的动作。“不是你,是我,是我害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她的声音穿过迷蒙的思绪,打进头脑中枢──乔凌浚慢慢的抬头,望进一汪汪水眸里。
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他紧紧的盯着她的眸子,无法理解胸臆中的热血为何奔腾?
她是韩郁雯哪!
他专注的凝视让她像看透灵魂似的紧张不已,她连忙起身,却因此引来一阵晕眩。
“小心!”乔凌浚飞快起身,扶住步履不稳的她。熟悉的感觉从怀中传来,他讶异的望着闭眼等待晕眩感过去的她。
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揭开她的帽子,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韩郁岚来不及抢回赖以遮掩的帽子,张开眼就望入近在咫尺的他的眼里──黑瞳在短暂震惊之后有着狂喜!
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奈他有力的手臂牢牢的锁在她的腰间。
相当不可思议,但他就是能确定!
第八章
“你是郁岚!”
韩郁岚撇过头,硬是不看他满载喜悦的眼,“你认错人了!”
“你是郁岚!”乔凌浚一手揽着她的腰不放,另一只手固定她的下巴,不让她继续回避。
“为什幺这幺做?你知不知道我快疯了!失去了你,我连呼吸都觉得多余!”抵在她的额间,他要让她看清楚他这些日子生不如死的痛!
她选择闭上眼睛,顽强否认:“我不是郁岚。”
他发出愤怒的低吼,旋即吻住她的唇。
她死命想闪,却敌不过他的力道。
她闭紧双眼抿着唇,不让他攻城掠地,不理会、不响应、不让自己再有感觉?
他努力的想撬开她顽固的双唇,无奈她坚决的咬着下唇,直到他尝到一丝咸味。
万分不舍的以手指拭去她咬出的血丝,他颤抖着声音说:
“别这样对待我……”
直到她感觉脸上有水滴落,张开眼,看见他竟落下了泪……
霎时,苦苦压抑的情感席卷而来,韩郁岚抖着手擦去他颊边的湿润,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做错了什幺,你要这样残忍的罚我?”乔凌浚一声声的控诉,重重地击进她脆弱的心里。
她摇着头,无法响应这令人心碎的问话,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乔凌浚及时抱住她虚软的身体,惊呼:“郁岚!”
***
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乔凌浚将她散落的头发拢齐,温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你知道了?”韩丰苍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嗯。”他点头,温柔的黑瞳还是专心一致的盯着她看,唯恐一个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为什幺让她这幺做?”
几经思考,他猜到她一定是因为姊姊的过世太过于自责,才会钻进牛角尖里,作出这幺决绝的决定。
然而,韩丰居然会随她胡闹,太令人不解了。
“唉!”韩丰叹气,“她知道郁雯过世之后,将自己锁在郁雯房间里,不吃不喝的看完郁雯留下的日记。第三天,她走出房间,只说了句:让我代替姊姊孝顺您吧!”
“您就答应了?”
“我只能答应。郁雯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她一直认为如果那天她没有拿着郁雯的护照到泰国,就不会发生这件不幸的事。那孩子这幺死心眼,我如果不顺着她,她绝对无法原谅自己的。”
乔凌浚怜惜的望着床上的人儿,“好傻!”
韩丰拍拍他的肩,“剩下的就看你了,我只剩这幺一个外孙女。”
乔凌浚坚定的点头,“我不会让她再伤心的!”
韩丰留给他们私密的空间,踏着迟缓的脚步走出房外。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移开过。望着她平静的呼吸,他的身体仍然微微颤抖,有着失而复得的震惊!
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庞,爱怜的望着她眼睛底下的黑影。这些日子以来,她恐怕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吧!
“好好休息,我的爱。”他低声说着。握着她的手,趴在床头,他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
交握的手不曾放开,这一次,他再也不放手了!
***
从梦境中醒来,韩郁岚首先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牢牢握着,接着看到伏在床头的他。
即使在熟睡中,他的手依然抓得好紧,她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抚上这张深爱的容颜。
该怎幺办?她自问。
她忘不了他啊?
但是,他们之间横梗着姊姊,教她怎幺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爱?
如果死的是她就好了!
天!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一想到要跟他天人永隔,就让她心如刀割?这种痛楚远胜于硬生生被人从身上刨下皮肉!
她抿着嘴,不能接受自己自私的念头──那姊姊何辜!?
她的低泣声吵醒了乔凌浚,他眨眨眼睛,看到她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以为我在作梦!”
韩郁岚转过头,不肯面对他,这样会教她狠不下心。“你走吧!”
“不!”他坚定的,“我差点失去了你,那种痛苦我再也不想再经历!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即使是你!”
她抽回自己的手,将脸埋在手中啜泣,“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离开,姊姊也不会有机会假冒我,那她就不会因为你拆穿而自杀了!”
他轻拥着她的肩头,“那是她自己的决定,不能怪你。”
“不!我可以有别种抉择的!”她抬起哭得通红的脸庞,“如果我没用她的护照离开,或者在上飞机前打通电话跟你一声,那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
“然后呢?她就会放弃吗?谁也不知道,对不?”他万分不舍地拭去她流了满颊的泪,“别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身上,没有人知道如果你留下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起码姊姊不会死!”
“是吗?”他不认同,“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每个人都很遗憾她的跳河,但是,没有人能够保证过了这个劫她就能长命百岁,正如同也许我待会离开,在路上就会车给撞了──”
韩郁岚惊慌地捂着他的嘴,“不许你这幺说!”他的话让她浑身起了凉意!
乔凌浚轻轻的拉下她的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杀是她自己选择的,怪不了别人,你也不必因为这样就要赔葬掉我们的未来呀!”
她望着他深情的眼,她多希望能不顾一切的投入他的怀抱,可惜不能!她无法忘记姊姊!
“都是我的错……”
她的冥顽不灵让他无奈,“那幺怪我吧!都怪我能轻易分出你们,才让她下不了台。”他定定的看着她,“你要我接下来的岁月,都跟你一样活在悔恨的枷锁里吗?”
“不!”她想也不想地就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给她当头棒喝,“怎幺不关我的事呢?如果我分不出你们,把她当成是你而照常举行婚礼,她就不会自杀了。”
“不要!我不要你娶姊姊!”天!光是想象就让她难以忍受!
他微笑,幸好她没有委曲求全到宁愿他娶了她姊姊。
“郁岚,你总是替人着想,但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重要的是未来!”
“未来?”她沉默了。还有未来吗?她原本想要用自己的幸福殉葬的。
看出她的想法,他说:“别这幺残忍!如果你姊姊会因为你的作法而高兴,那她不值得你这样牺牲;如果她在乎你,不会希望你这幺做……”乔凌浚深深的望着她,望进她心里的迷障。“那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想通与否其实只在一线之间,愚蠢的人们总陷在迷雾中走不出去,任凭雾气外的人又急又气!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整个房间笼罩在低沉的氛围里。
乔凌浚叹息,“尽管我能理解你的作法,但是,对你决定牺牲我们的爱情仍然感到痛心。我以为你对我的感情是坚定不移的。”
他的话很淡很轻,不是同样深深陷在爱里的人,感觉不出他的清冷自嘲。
韩郁岚抬头望入他的眼里,立即又避开那道专注深情的注视。‘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啊!她在心里吶喊着。
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发泄心里的抑郁委屈。她爱了他几乎一辈子的时间!他怎幺能这幺说……
他不忍心说重话,真的很气闷。“不管发生什幺事,你应该先跟我商量的;至少不该让我莫名其妙地被牺牲掉!”他自讽:“原来我是能被牺牲的。”
她受不了他一再抹煞她的爱!
“我爱你!这是我的全部、我活着的目标!但是我不能继续只顾着追求爱情,假装什幺事都没发生。”韩郁岚伤心的说。
“在泰国的时候,外公眼神里藏不住的悒郁、周身压抑着的悲哀,让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自私,我的自私让外公陷入生者的伤痛里……除了用姊姊的身分活下去,让外公高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幺……”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着脸哭泣。
“这个决定同样让我痛不欲生,这是我对自己的处罚……你怎幺能质疑我对你的感情?怎幺能够!?”
所有的委屈席卷而来,韩郁岚低低的哭着,哭出这些日子苦苦压抑的情绪,也哭出难耐的心痛。
他总有办法带出她所有的委屈,在他的保护下她终于不必假装坚强。
乔凌浚心疼的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安慰:“别哭,我明白、我都明白。”他的视线从韩郁岚的肩头,跟房门口那双凄怆的眼神交会。
韩丰缓缓的点头,他以为不在她面前提起郁雯是为了她好,怕引起她的自责;到头来郁岚还是为了他,连幸福都差一点牺牲了啊!
他错了!大大的错了!
他慢慢的走开,回房里收拾郁雯的遗物。老天爷遗留了个贴心的孙女给他,还有什幺好不满足呢?
他要走出失去郁雯的痛苦,为了自己,更为了郁岚。
***
哭了好久好久,他包容地承纳她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