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金将领,他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半分。
“喝水。”他不想再谈这件事,至少当下,他一点都不想再提。
云儿以为他是因为她提及大金而心情沮丧,连忙住口不谈。接过他递过来的水袋,她想也不想地就仰头喝下。
“谢谢你。”云儿喝了几口水,将水袋归还给了额济纳。
他拿回水袋,仰头便也喝了几大口。
瞥见他的唇正贴紧刚才她含住的地方,她不觉脸红心跳,浑身发烫起来。
因为那感觉就像是她被他亲了嘴一般。
她知道是她想得太多,但是她无法压抑住自己这么荒唐的想法。
而这在她为此事意乱情迷之际,额济纳也有着相同的念头。
这水袋不是他第一天使用,可是从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水袋里的水,竟是如此甘甜。
含住她含过的地方,他潇洒自若地喝着,但他的心却早就狂跳着;这水袋口仿佛还残留着她嘴唇的余温及甜美,让他久久不愿离开,水袋里的水竟然就这么全部被他喝光了。
搁下水袋,她转头看见她正满脸羞红地凝视着他。
“你怎么了?”
“没……没有啊!”她强自镇定地微笑着。
她那含羞带怯的迷人笑容叫他心如擂鼓,他皱皱眉头,力持平静沉缓。
他不能任由这种情愫再继续下去,待将她送到城里,他就必须和她斩断所有关系及暗生的不名的情愫。因为,他们终将走至一个背道而驰的敌我局面。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为了避开尴尬的气氛,也为了入夜后不受冻,额济纳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找些干柴,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他径自骑着赤云儿离开。
在昏沉的微光下,她目送他缓缓离去,心里突然浮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怅然。
待至下一个落脚点,她就会跟他分道扬镳,但现下的她却有着一股不想与他分开的奇怪念头。
她是怎么了?他们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算……就算什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希冀些什么?
“唉……”真是不可思议!
面对高世杰二十几年,她怎么就是无法说明自己跟他在一起;而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辽人,她竟兴起了想跟着他的念头?
跟着她去哪里呢?他是逃进宋国领土的辽人,说得严重一些,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的他会愿意背负什么责任呢?
未来?哼!她又有什么未来?
离开了爱人,遭到高家通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明天该往哪里去,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和逃离大辽的他比起来,她的境遇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多久,天色全暗,而他却还没回来。
林子里黑漆漆地,只听见风吹掠树梢的沙沙声,此时,远方传来一声像是狗吠的声音。
她缩缩身子,尽量将身体蜷曲在树底下。他该不是……她心里暗忖着千百种可能,而最有可能的是她已经被他遗弃了。
他没必要负责她的生死安危,他们本来就是不想干的人,她的存在不过是千万他额外的负担罢了!想着,她不禁为自己的孤立无助而伤心起来。
虽然眼眶泛着恐惧无助的泪光,她还是强忍奋斗目标不让它掉下来。她不能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没遇上他,这种恐惧及无助也是她必然要面对的。
就在她压抑着泪水时,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只一会儿,就来到了她跟前。
“喂!”额济纳跃下马背,将手上的干柴全丢在地上。
她抬眼望着模糊的他,唇片歙动却说不出话,突然间,他变得好模糊。……
看见她脸上流着泪,额济纳先是惊讶,接着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
“你——”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拭她脸上的泪。
她皱起眉心,目光里流露着不安,“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顺便去找水,所以才晚了点。”他没想到自己的迟归,居然惹得她满脸的泪水。
尽管他已经回来了,尽管他并没有把她丢弃在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情袭上了他的心头,一时激动,他竟然将她揽进怀中。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因为他是即将南侵大宋的女真人,而她却是边关守将之女,迟早他们都要成为沙场上的敌人,他们根本不该有这种感情……
不是打定主意将她送至下一个城,然后就各走各走的互不相干?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现在却又能抱住了她?
当他想抽手之时,云儿突然像抓到了浮木似的抓紧了他的身体。
“我好怕。”她哽咽地说着,仿若无助又无辜的孩子般。
她知道他们只是相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但她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依赖他,毕竟在当下,除了他之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是个软弱又爱哭的女子,至少在她懂事之后,就几乎不曾掉过泪。为什么才相识不久的他,会让她掉下眼泪?她又为何会如此依赖着一个认识不深的男人?
当他突然抱住她的时候,她也有一些震惊,但,随之而起,竟是一种无法比喻的安心感。
他的胸膛宽阔温暖、他的手臂强劲有力,他身上那青草般的味儿让她觉得幸福,觉得迷惑。……
她真的不知识自己是怎么了。她不敢松手,因为她怕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安心,这样的幸福,会在她松手的时候,离她而去。
久久,他没有说什么,而她的哭泣声也越来越微弱。
额济纳轻柔地端起她的下巴,看着泪痕未干的她。
她那泪湿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芒。她叫人迷惑,叫人情难自禁,叫人莫名其妙……
低下头,他着魔似地吻了她因啜泣而颤抖的唇。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允许他这么对她,竟没有为他的唐空无礼而大发雷霆?
她一定是错了头!
过去,高世杰曾不只一次,意欲一亲芳泽,但她总是悍然相拒,一点都不肯屈就;而现在,她竟然为一个不相识的人吻了她,甚至没动手推开他。
她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因为怕,不是因为气恼,而是因为心悸。
是的,他的吻让她的心头狂跳,更让她浑身灼热起来。她喜欢这种感觉,即使知道自己实在不该这样的荒唐。……
云儿睁开眼睛,迎上他火热的眸子,立刻心慌意乱地推开了他,沉默不语地低下了头。
天呀!她居然没骂他?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
他松开她,没有道歉,没有懊恼;背过身,他迅速地生起柴火以取暖。
随着火势趋强烈,四周的气温也跟着上升了,他坐在树下,解下了肩上的斗篷。
云儿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似羞似恼地不发一言。
看来她是决计不会再开口说些什么的了,既然她不开口,那么就由他来说吧!
“过来。”他凝视着她,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她觑着他,心中迟疑着。
“夜里冷,你不想受冻吧?”他伸出了手,眼神真诚地望着她。
瞥见他那既大又厚实的掌心,她的心无由地一阵狂悸。他的手让人觉得可靠又安心,那是很男性、很强壮,很自信的手……
她缓缓地伸出手交到他掌心里,蓦地,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电殛感觉。
她想抽离,但他却牢牢地握住了她。他将她拉至身边坐下,然后将斗篷盖在两人紧靠着的身上。
云儿心如擂鼓地靠着他的肩膀,耳边不断传来柴火劈劈啪啪的声响。
此刻,她竟然觉得如果就这么跟着这个男人走,似乎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放心,”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知道她的不安,他很君子地承诺着。
“我……”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早点休息吧!”他打断了她,然后真的一句话没再说。
云儿松懈了紧绷着的肩膀,也放下了心头上的所有不安。
大概是累坏了,很快地,她便在他深沉的呼吸中沉沉睡去。
第三章
“什么?”高世杰听到回来的人报告寻找云儿的经过,脸上表情阴沉。
“她真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咬牙切齿地质问着。
她留书说她要私奔,但为顾及高家颜面,他对外却说她是遭人掳去。
其实一开始他还有点怀疑,觉得那可能是她为了不连累家人而编的谎言,如今回来的人却证实她真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男人武功高强,而且不像是关内的人。”他的手下犹然不知她非遭人强掳。“不知道那人掳走月姑娘是何用意?”
高世杰沉吟片刻,“传令下去,附近的城池只要一发现可疑的男女,立刻给我抓回来!”
这可恨的女人居然真的和男人私奔了。
这女人压根就从没将他放在眼里,她向他挑衅,向他宣战,与他作对……他曾发誓若是让他逮到,一定要将那与她私奔的男人斩首示众,再将他的头颅吊在城门七天七夜;然后,他会狠狠地糟蹋她、蹂躏她,然后将她丢进军队里去“慰劳”那些士兵!
“月云儿,你等着瞧!”他恨恨地说。
就在这时,高嵩也来了。
“世杰,”高嵩看起来老谋深算,一脸精明的模样,“有月丫头的消息了吗?”
高世杰点了头,将手下的人都支开,对父亲说道。
“他们已经找到她了,她身边真的是有一个男人。”高世杰一脸懊恼。
“噢?”高嵩一怔,“那么说,她留书所说的事都是真的了?”
“看来是真的。”
高嵩暗忖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不如将月慎之捉起来威胁她!”高世杰捺不住满腹的恼恨,提议着。
“不成。”高嵩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月慎之是个老实的军人,他绝不会说谎,再说我们一将他捉起来,不就等于对外宣布月丫头逃婚是另有蹊跷?”
“可是——”高世杰心有不甘地说道。
“不行就是不行!”高嵩断然拒绝,“他是边关参将,又立过不少功劳,绝不能随便动他。”他虽阴险,但可比高世杰来得精明多了,毕竟姜是老的辣。
月慎之为人耿介正直,是许多士兵爱戴的长官,若将他捉起来,势必会引起众怒,在这种非常时刻,他绝不做这么冒险的事。
“爹不是一直想把他解决掉?”
“唔。”虽说他曾与月慎之交往甚密,但忠诚耿直的月慎之却是他的绊脚石之一,原本他是打算以两家的联姻来拉拢月慎之,但如今月丫头一跑,什么都甭提了。
“这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见父亲如此坚持,高世杰也不好再说什么。
高嵩晓得他一向喜欢云儿,当然也知道云儿并不钟意他。身为父亲,他是不想见儿子希望落空。
“放心,以我在边关的势力,一定有办法将她找回来的。”
找回来又怎样?她不过是别的男人穿过的旧鞋了!他要找她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好感,而是不欺压甘心,他还没到手就他人捷足先登!
高世杰心里如此想着,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树梢透出晨曦之时,额济纳就已经醒了;云儿瑟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之中,像只怕冻的小狗。
她红红的小脸在他宽阔的胸口中显得纤柔且需要保护,他将她紧揽着,仿佛今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如此。
“嗯!”她呢喃着,却依旧赖在他温暖的怀中。
看着她粉粉的脸颊,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又波动起来。
当他想低头一亲芳泽之际,猛地又想起自己的承诺。
感觉到两道炽热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她警觉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她迎上了额液晶纳那双深沉而火热的眼眸。
“啊?”她不自觉低呼,满脸绯红。“天亮了?”她颇不自在地离开了他温热的胸膛。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径自站起身来,望向树梢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云儿仰望着他昂扬的身形,心中不知不觉就涌现一股仰慕之情。
他是个很男人的男人,粗犷、沉默,就像是山上参天的巨木般值得信赖依靠。
如果女人想找一个可以仰赖一生的男人,她想,他应该就是那种可以倚赖的男人吧?想着,她不觉心跳加速、脸颊潮红。
天呀!她在想什么?她才刚逃婚,并坚信自己不需仰赖男人,现在居然又认为他可以是她的依靠?
“我看,”他突然望着她,“我们可以出发了。”
因为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她不觉一脸窘迫。“好呀!”说完,她站起身来,并将他的斗篷还给他。
额济纳将斗篷往马背上一披,径自跨上马去。
他向她伸出了手,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即使他不说话,她也能知道他的想法似的。
云儿默契地将手交到他掌心里。
额济纳紧紧捏着她软软的小手,有点舍不得就此放开。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握她的手,他要将那感觉永远牢记。
对于这个第一次叫他心悸动情的女人,他想留住她,却又不得不放手,这令他百感交集。
正怔愣着,他突然一振臂将她拉上马背,自她身后圈住了她,驾地一声向前奔去。
为了斩断心底对她的深深眷恋,他欲疾驰而去,但一思及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他又忍不住勒马缓行。
他从没有过这么犹豫不决,更不曾在驭马时如此心意不定。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相识才一天一夜的女人。
两天后,他们来到城门外。
大辽被大金所灭之后,边关一带充满了从辽国逃来入关的辽人,当然还有不少金国武士在附近活动。
因为大宋在燕京一役中,暴露了其无能腐败的一面,让大金发现大宋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从些之后,大金对大宋领土列加馋涎欲滴。
“你在这儿放下我就行了。”云儿说着,却不敢回眸望他。
回想起这两天露宿荒野,他总是在夜里紧拥着她入眠,他舍不得他的臂弯、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温度,她好想一直拥有那些,可是这一切希冀在今天都要结束了。